如果一件事情可以變糟,那它一定會向最糟糕的方向不斷前進。
艾諾鎮,鎮長辦公室。
「諸位能從怪物的攻擊中幸存,真是太好了。」被稱為鎮長的那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熱情地迎接了他們,「我們看到了奧蘭多堡的警訊,迅速做好了防御的工作。感謝迪爾,你們果然堅持下來了。」
「哦,多謝。」索蘭特現在沒有心情和對方客套——就像維克多所說的,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現在怪物已經被我們消滅干淨了,請派人跟我們去清點一下戰果吧。」
「您的要求十分合理,但現在恐怕不行。」鎮長說,一臉的為難,「城門已經堵上了,在獸潮結束之前都不能打開。」
維克多說︰「獸潮已經結束了,先生。它甚至都沒有開始。」
「不不不,請原諒,我不能冒這個風險。」鎮長連連擺手,「至少也要等到王國的騎士團到來之後才行吧?如果他們說警報解除,那我就打開城門。全鎮的安危都牽在我身上,我是不敢亂動的。看幾位身上的血,辛苦了吧?這樣,我來安排,你們先住上一晚上吧!」
四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都輕輕點頭。
「我想問一下——我對于行情並不是十分了解。」維克多在最後問道,「對于獸人,鎮上的懸賞金額是多少?」
一個活著的獸人能賣做奴隸,一個死去的獸人毫無價值。他們的腦袋並不比人類堅硬多少,他們的骨骼也比不上金屬與木材。獸人的肉帶著濃重的苦臭味,而獸人的皮膚則比不上牛皮。
一個活著的獸人非常強大,他們的尸體卻表現糟糕。神廟說這是因為他們體內的邪惡因為死亡而被他們邪惡的主人收回了,奧托人則說這些怪物的罪惡因為戰死而得到了救贖——就像奧托人自己的信仰一樣。總之,獸人的尸體在商隊的眼里一文不值。
王國的獎賞性收購是唯一的希望。
「如果是平時的話……」說到錢,鎮長的笑容有些淡了,「深入森林捕獵的勇士,按照他們上繳的獸人的腦袋,是一個第納爾一枚首級。」
很公道的價錢——這畢竟是一筆對鎮上沒有任何收益的賞金,而獸人又是那麼地無窮無盡。
「但是什麼?」克拉蘇看著鎮長的眼楮。
「但是,在獸潮爆發的時候,價錢有些變化……」鎮長躲過克拉蘇的目光,看著腳下,「您知道的,齊柏林男爵,守城的時候就沒有那麼……」
「那你想給多少?」索蘭特沒好氣地打斷他,「不要想蒙我,鎮長先生,我警告你。我就在艾諾鎮長大,也領過守城的獎賞。射死的獸人當然不作數,但那是在艾諾鎮的城牆前面!那些在城牆上斬殺獸人的勇士,難道也拿不到他們應得的賞金?」
鎮長擦著腦門上的冷汗︰「當然不是了,男爵大人。」
索蘭特等了一會兒,見他唯唯諾諾不說話,便厲聲催促道︰「那是什麼?!」
「啊,是。」鎮長嚇壞了。他哆哆嗦嗦地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邊上,從桌上的一堆卷好的文件里抽出一張,遞到索蘭特面前。
索蘭特接過來,打開看了一會兒,眼楮驟然瞪大。他默不作聲地將那張卷軸遞給克拉蘇,長嘆一聲。
「佛倫斯王國的統治者,諸神虔誠的信徒,迪爾謙卑的僕從……」克拉蘇讀到這里,跳過了那一長串的頭餃,掃過整張卷軸的內容,然後嘆了口氣。
「王國需要大量的資金來加強長牆沿線的防御。」克拉蘇簡單地對維克多與艾麗莎說,「所以要削減一部分開支。同時為了制止佣兵與冒險者為了金錢冒不必要的風險,導致城鎮中防衛力量薄弱,所以,取消了對獸人的懸賞。」
克拉蘇看著臉上浮現怒容的二人,搖頭道︰「七十年前,無盡森林里涌出了大量仿佛送死一般的怪物,險些導致前線暴動……事後證明,那的確是來送死的。新的怪物隔了一個月就來了,比之前更加強大。」
「所以說,那些獸人一點賞金都換不到了?」維克多猛地扭頭,瞪著鎮長。
他不是第一個質問的人,但卻是前來質問的人之中份量最重的一群,也是唯一受到損失的一群。
鎮長不能擺出王國官員的派頭,只能小心翼翼︰「確實如此。不過!不過,我可以代表艾諾鎮私人拿出……」
他咬了咬牙︰「每人兩個第納爾來作為犧牲者的喪葬費用。」
打發乞丐的話,這點錢絕對能換來無數贊美。
劍光一閃,碎裂聲起,鎮長辦公室靠牆的一張椅子被切成了兩段。
「我們走!」索蘭特收起劍,回頭瞪著鎮長,「這件事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每人兩個第納爾?這是對犧牲者的第二次侮辱。
-----------------------
「我們應該怎麼辦?」走出鎮長辦公室,維克多問道,「我們應該做些什麼?」
索蘭特沉默不語,而克拉蘇搖頭嘆息。
「我們什麼都做不了?」維克多皺著眉頭追問。
索蘭特依舊沉默不語,克拉蘇則是一個苦笑。
維克多憤怒了。他一拳打在牆上,吼道︰「他們怎麼能這樣?這是背叛!背叛!我們在前線和獸人作戰,拼死作戰!他們能這樣做?一點賞金都沒有!簡直,簡直……」
維克多又是一拳,這一下將實木的牆壁打出了一個坑來︰「毫無人性!」
是啊,毫無人性,並且令生者心寒。
但那能怎麼樣呢?
「那封信上還有一個內容。」克拉蘇說,「當獸潮再次來臨,每一個參加守城的士兵都將獲得雙倍的酬勞。」
這意味著國王的政策將獲得廣泛的支持。
克拉蘇看著怒火高漲的維克多,回頭掃了一眼兩個听見動靜出來查看的辦事員——他們看見是齊柏林男爵一行人就把腦袋縮回去了。克拉蘇想了想,說︰「有一篇詩歌對邊境城鎮做了很好的描述,但我估計你們都沒有听過。這首詩歌收藏在大圖書館文學室的一個角落,很不起眼。」
說完,克拉蘇抬起頭,仰望天空。天空中的烏雲未散,不見星光。
「冬天是最殘酷的季節。」他吟唱著,「整個世界撕下了溫情的面紗,一片猙獰的黑暗。」
獸潮在冬天爆發,這是幾十年的規律了。
「強者在城頭舞蹈,弱者在牆上顫抖。看啊,那如潮的怪物,那丑惡的涌動。看啊,他們來自深淵,他們毀滅一切。來吧,朋友,拿起你的武器,握緊你的拳頭,為了你們的生命!」
「戰況緊急,我們需要志願者。啊,那是懦弱的吉米,他在發抖,他的身上卻沒有血跡!那就是你吧。堵住他的嘴,按住他的手。我們的檑木已經用盡,現在該為我們的支援爭取時間了!一二,一二,一二三,願吉米一路走好!」
三個人頓時感覺身子發寒,尤其是索蘭特。
他突然回憶起過去那些城頭的小小騷動。
克拉蘇突然結束了吟唱。他低下頭,輕笑一聲︰「現在你們能明白了吧?」
能明白了,什麼都明白了。
「但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維克多說,余怒未消,「無論如何……」
克拉蘇看著他,眯縫著的眼楮里看不出情緒︰「你要如何呢?」
維克多伸手從脖子上捋起一根繩索,將藏在衣服下面的虔誠者徽章拿出來,握在手里,用力一拽,將它拽了下來。
「這不是這個世界應該有的樣子!」維克多輕聲道,「即使卑劣的貴族和王室相用他們拙劣的手段打造這樣一種世界……也不行!諸神在上,迪爾在上。如果這也是他們的旨意的話……」
維克多再不說話,飛速跑了起來。
「想讓神廟出面嗎?」克拉蘇搖頭,「這倒是……這倒是個辦法。」
他不著痕跡地輕笑了一聲。
「我要跟他一起去。」艾麗莎將手中染血的長戟往索蘭特懷里一塞,追了上去。
「我……」索蘭特愣了愣,滿臉苦笑,「那我就幫你們看東西吧……」
除了克拉蘇,沒人听見他的話。
「在擔憂些什麼呢?男爵大人?」克拉蘇走到索蘭特面前,「您滿面的愁容,心神不寧,甚至看不到怒意。是什麼樣的事情讓您如此擔憂,以至于連賞金的取消都無法激發您的憤怒?」
「跟你說一說,或許能好些。」索蘭特看了一眼這位大圖書館出身的侍從,「走吧,去蘇菲酒館。或許你能幫我想出些解決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