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一回頭的離開孝恩祠的辰光，穎娘心里很平靜。
她確信阿芒的家人是真的顯靈了。
雖然果娘還則罷了，阿芒同丫頭亦是不曾察覺到，她細細觀察過，兩人俱是半點反應都沒有。
而且也就是她眨了個眼楮的工夫，那樣的異樣又怎的來的怎的去，就這麼在她眼皮子底下悄然消失。
紅點就是紅點，本本分分的，甚的都看不出來。
可穎娘還是相信，這才是真正的異樣。
自然替阿芒感到高興。
他的家人想來都已經知道阿芒並沒有忘了他們，人世間還有人在惦記著他們，保善堂梁氏三代五服的祖宗也就不會灰飛煙滅、魂飛魄散，他們同人間就還能保有絲絲縷縷的關系，他們就還活著。
心里不免有些撲騰，滿懷敬畏的去看自己同丫頭請的牌位，也不曉得是自己錯過了，還是並沒有發生甚的異樣。
是他們不夠虔誠嗎？
去看跪在當地許久不起的阿芒，穎娘領著果娘再次跪了下來。
望著爹娘的牌位，突然就想說些甚的。
妹妹應該已經大致痊愈了，她之前還以為小女孩兒看到爹娘的牌位又要傷心，還特地多帶了兩方帕子。
抱了她小心翼翼地告訴，爹娘同祖父往後就住在這里，受香火供奉了，她們往後若想爹娘了，就可以過來上炷香……
說了幾遍，小女孩兒听懂了，只是說不出，雖然傷心，卻只是扁著小嘴嘟囔著「爹娘」，並沒有哭。
穎娘摟著小女孩兒，不知道心里是甚的感覺，卻有一絲釋然的感慨涌上心頭。
其實，還是那句話，她並不希望爹娘一直惦記著她們。
「別總惦記我和妹妹，我們會好好的，我會好好照顧她，也會好好照顧我自己……」
「我現在挺好的，有哥哥，有姐姐，還有妹妹，你們別替我操心……我，我就是想家，還想沿路燒炷香……」
眼圈發紅的丫頭亦在心里念念有詞的，倏地就傷心了起來。
其實之前一心替穎娘謀劃，阿芒心里怎的想的他不知道，可他真沒想過要在崇塘給父母家人立牌位。
就是從來沒想過這一茬。
可後來也不知道怎的就這麼稀里糊涂地跟著穎娘請了牌位。
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刮去，不能這麼說，不是稀里糊涂的，或是他打心里也是這麼記掛著的吧！
可如今看著這孤零零的牌位。
就是孤零零的，雖說這大殿里滿滿登登的都是牌位，自家旁邊還擺著穎娘家的牌位，再旁邊還是阿芒家的，可看著那上頭孤零零的「程氏」二字，再想起自家香火鼎盛的祖祠，打心里就是說不出的心酸，說不出的歉疚。
就算那點主官再有神通，可這到底不是自家的祖祠，父母家人哪里肯來。
他不想騙自己……
倏地听到阿芒喊自己，丫頭重重地叩了個頭，抹了把眼淚，站了起來。
一見阿芒、穎娘，甚至于果娘臉上都干干淨淨的，抿了抿唇，低下頭去。
阿芒卻以為丫頭不想他們看到他傷心，只做不見，提議離開︰「時辰不早了，咱們還有事兒，改天再來請香吧！」
穎娘意會地不去看丫頭，朝著阿芒點了點頭，不過既是說好了「改天」，那改天一定得來才是，默默記在心上。
出了孝恩祠，日頭剛出來，卻已有一竹竿高了，趕緊家去，捂在鍋里的臘八粥還是熱的，穎娘趕緊拿陶罐盛了，交給阿芒同丫頭分送街坊，又打點好她專門為今兒制作的「為有暗香來」，交由他們，連同臘八粥給秦家，還有錢誠如，舒執事、舒司堂等人送去。
秦家那廂，義十八一听到下人稟報就拎著義十九迎了出來。
卻不稀奇阿芒，也不稀奇臘八粥，只稀罕阿芒手里提著的茶食。
一把接了過去，勾著他的肩膀領他去見秦九太太︰「我娘剛還念叨你們，說是出日頭了，怕要化雪，路上不好走。」
秦家老祖宗的壽宴過後沒幾天，秦九爺就回了任上，不過倒是把妻兒留了下來，叫他們在家過年，待到明年開春，再回登萊。
穎娘緊趕慢趕的將應承義十八的茶食做了出來，又額外做了些同樣經久耐放的甜咸茶食，給秦九爺帶著路上吃。
有義十八在，秦九太太知道阿芒他們今兒要去孝恩祠上香，這會子過來，想必已經去過了，放下心來，也不多問，只讓他們有空過來玩兒，不要外道。
阿芒爽快地應了下來，又請義十八替他把臘八粥同茶食分送給老祖宗、秦十九爺，還有秦十二爺。
秦十九爺同秦十二爺都還罷了，都有來往，而之前秦家老祖宗前腳過往大壽，後腳就給他們下帖子，邀請他們過府做客。
據義十八所說，「二十四孝」算是老祖宗唯一收下的外姓人奉上的賀儀，只拜見了老祖宗才知道，這麼多天過去了，老人家竟還沒舍得吃。
拉著穎娘長篇大套的說了一大通關于節氣時令的閑篇，雖則並未留他們用飯，卻送了半車回禮與他們。
有來有回，這是禮數，今兒過節，自然少不得盡一盡心意。
秦九太太听在心上，既喜歡他們禮數周全，又憐惜他們生計不易。
他們家這樣大的門頭，又豈是尋常人家能夠走動得起的，饒是她都有上火的辰光。
文卻不以為然︰「娘，人情往來，量力而為，這樣的道理，穎娘同阿芒還是懂的。」
所以只給他們三家送禮，再沒像旁人家似的滿海撒網。
興兜兜地打開鈐著「和」字印兒的紙匣子︰「不知道穎娘這回又有甚的別致想頭。」又同她母親道︰「她倒是不避諱我，可我哪好意思真個不客氣，這可是她的獨門手藝。」
話音落下，匣子里的茶食映入眼簾，不禁一時語塞。
好一會兒，文才嘆了一聲︰「難怪錢大表哥那樣精明的人都隔三差五地就要給穎娘送禮，她該去念書的。」
秦九太太不明所以，傾身一看，就見匣子里擺著一枝遒勁有力的上發枝，枝頭疏密有致的生著五朵臘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