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刀光直接向玉棟的脖子處砍過來,他嚇了一跳,他只探進半個身子,人還趴在地上無法躲避,嚇得壓低聲音喊了一聲「師傅」。
洪天錫卯足勁的一刀,听到這聲音,嚇得連忙用力將刀轉向,刀砍到地上,發出一聲鈍響。
值守的親兵听到聲音,怕里面出了什麼事,可沒有洪典傳喚,他不敢擅自進賬,在門外詢問似地喊了一聲「將軍」。
洪天錫彎腰一把將玉棟拉進營帳,沉聲說道,「沒事,我擦拭刀刃,刀鞘掉地上了。」
那親兵雖然奇怪大將軍半夜三更不睡覺,擦什麼刀啊。可大將軍愛做什麼做什麼,他一個親兵,只管做好分內事就行,也就不再說話了。
玉棟激動地壓低聲音,又叫了一聲「師傅」,聲音隱隱哽咽,眼眶感覺酸酸的。他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連忙低頭假裝擦拭臉上的灰塵,順便抹掉了那點濕意。
洪天錫叱了一聲「胡鬧」,可听到玉棟那滿含慕孺之情的一聲「師傅」,嘆息一聲不再多說什麼,只拉著玉棟上下打量。
看玉棟穿著蜀軍服飾,渾身上下沒什麼傷痕,放心了,沉聲問道,「你怎麼來了?」
玉棟心情激蕩,听洪天錫的問話也沒回,只哽咽地說了一句,「師傅,你怎麼老了這麼多。」
洪天錫須發皆白,面色多了幾分憔悴,額頭皺紋很深,滿臉風霜之色。
「師傅,我們都很想你。」
「我在蜀中听說了你們的消息,你們都很好。你靠上解元了?」
「是的,師傅,我去年考上的。」玉棟激動地說了自己當時考上的事,「還有,師兄有消息了,他原來去北地當兵啦。這次成王爺受傷,還是師兄救了他。」
「大勇倒是出息了。」洪天錫久沒有武大勇消息,又細細問了幾句,听說武大勇如今已經是校尉,高興地贊了一句。
「對了,小四現在是秀才了,他被宣召進京了呢。」
「我知道。」洪天錫應了一句,沒再開口。若不是玉梁被召進京,他們兄妹四個也不會陷在潤州,「你們听說戰事後,怎麼不快點離開?」
「我想讓秀秀他們走的,可是,沒來得及。都怪我考慮不周。」玉棟內疚地說。要是他早點當機立斷,將玉秀三個送出潤州,他們就不用陪著自己身在險境了。
洪天錫又嘆了口氣,「你現在是潤州守軍,怎麼能貿然跑到這里來?」
「師傅,我是來告訴你,傅遠德死了。我親手把他殺了,人頭還在潤州城呢。他想要獻城投降,我們知道了,就把他殺了。」
洪天錫听說傅遠德死了,有些意外,也有些失落。
他心心念念要殺了這兩人為妻兒報仇,沒想到,這麼容易,這兩人就死了。
他記了幾十年,恨了幾十年,片刻之間,仇人死訊就來了。
玉棟說了殺死傅遠德的事,想起自己來的目的,又熱切地拉著洪天錫的手,高興地說,「師傅,傅遠德死了,魯辛也死了。您別跟著滕王了,滕王,他不是好人。」
「他縱容手下士兵亂殺人。前幾天我們遇上追兵,一路追殺無辜百姓。他還把松城給屠城了,我站在潤州城樓上,看到松城這里在殺人。」
玉棟越說越著急,說得語無倫次,可意思還是明白了。
洪天錫听他說了滕王如何殘暴不仁,忍不住又長嘆一聲。
當年先帝在時,滕王年紀還小,無人猜他心性如何。
他入蜀中後,發現滕王為人多疑,只怕比現在的武帝還要多疑幾分。滕王做出禮賢下士的樣子,其實並听不進別人的諫言,做事更是心狠手辣。
這樣的滕王,若是登基,對天下百姓來說,是禍非福。
可他已經是蜀軍大將軍,就算他用了洪典的化名,以朝廷耳目,想要探知他是誰壓根不是難事。
他就算想退步抽身,這反賊的名頭,已經是逃不掉了。
「師傅,你帶人反了滕王算了,這樣,我們還能給無辜百姓報仇。你還為朝廷立功了,朝廷也不能怪你。」
洪天錫苦笑一聲,「棟兒,我投入蜀軍,就是反了朝廷。若再帶兵反了滕王,豈不是兩面三刀的小人?」
「那……那師傅,你不用管這邊的事,你就一個人回家里去,等我們回家。」
「傻孩子,那會連累你們的。」
「我們,我們不怕連累。戚將軍說,我帶人守城,對朝廷有功。到時候,我拿功勞給你抵罪,聖上總不能再怪罪了吧?」玉棟急切地說。
「棟兒,以前說過治軍,你還記得治軍最重要的一條嗎?」
洪天錫忽然問起這個,玉棟愣了一下,月兌口而出,「賞罰分明。」
「不錯,賞罰分明!治軍如此,治國如此,對人,也該如此。你性子敦厚又容易心軟,涉世太淺。可你現在帶兵守城,就得賞罰分明,一味心軟是害人害己。以我為例,你只記著我是你師傅,卻忘了我現在是蜀軍的大將軍。」
「滕王殘暴不仁,可我身為帶軍的大將軍,攻城陷地,我手中的人命,會少嗎?滕王是首惡,如我這樣的,就是附逆之人,是從惡!」
玉棟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無話可說。
師傅,的確是蜀軍大將軍,這場戰事會起,就憑滕王一個人,是打不了仗的。
一時之間,師傅是好人還是壞人,他居然無話可說。
對他來說,師傅肯定是好人。
可對于那些死難的百姓和將士來呢?師傅,還是好人嗎?
「師傅只是……只是一時盲目……師傅,是個好人……要是師傅打松城,肯定不會屠城的……」
他不願相信師傅是罪人,喃喃辯解著,也不知想要說服誰。
洪天錫看玉棟一臉悲傷沉痛還有掙扎之色,知道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可他卻壓根不听玉棟的話,好像忽然就被激怒了,壓低聲音又厲聲說道,「我既做了蜀軍大將軍,就不能回頭,也不會回頭!你怎麼知道滕王必敗?有我帶軍,滕王難道就會輸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