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焱半眯起眼,盯著眼前這個要強的小女人,闔動了一下唇瓣,淡聲道︰「和我一起吧。」
「不行!」米若立刻拒絕了厲焱。
厲焱不快地揚了揚英挺好看的眉宇,微帶沮喪地說道,「我以為你已經原諒了我,還是不肯讓我踫你嗎?抱一抱也不可以?」
「抱一抱?」米若的唇角微微一抽,原來他說的‘一起’是這個意思。
事實上,真的是米若多想了,厲焱果然沒有提出過分的要求,只是抱著她和衣而臥,倒是米若自己全身都僵硬著,像極了一具僵尸。
許是察覺到她的僵硬,他微微放松了雙臂的禁錮,柔聲說道,「若兒,要不要听我講個故事?」
「講故事?我又不是小孩子,」她抱怨道,卻又乖順地點了點頭,她挪了挪身子,好讓自己的睡姿舒服一些,然後靜靜地听他接下來的話。
「故事是這樣的︰三十多年前,有個叫葉子珊的女人被深愛的男人所傷後,只身去了美國,在那里她遇見了一個善良的男人。她嫁給了他,並懷上了他的孩子,一年以後,她生下了一個兒子,和疼愛她的丈夫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厲焱閉了閉眼,將腦袋微微離開她的頸脖,繼續著他的故事,而米若卻是豎起了耳朵,仔細地聆听著。
她有種直覺,這個故事和厲焱自己有關。
「他們一直過得很幸福,三年後,有一個姓厲的中年男子尋覓了大半個世界,找到他們的住所。他就是那個善良男人的親弟弟,但是讓徐子珊感到害怕的是,丈夫的親弟弟竟然是自己的前男友。前男友顯然也很驚訝,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嫂子竟然是他找了那麼多年的前女友。原來當初提出分手,根本就不是他的本意,是迫于父親的壓力……他苦苦哀求想要和葉子珊回到過去,但卻被葉子珊冷冷地拒絕了!」
米若張了張嘴,月兌口而出,「徐子珊就是你的母親,而那個善良的男人就是你的父親,他們的小孩就是你,至于徐子珊的前男友……是你的叔父厲擇良,對不對?」
聞言,厲焱沉默了,米若心里知道那曾是他塵封多年的往事,現在要他重溫一遍,定然是有些難受的。
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米若歉意地道,「對不起,我不該插話的……」
「沒關系,反正我也不再打算隱瞞些什麼了,」微頓,厲焱繼續道,「還是先听我把故事講完吧。」
米若微微頷首,表示同意。
厲焱繼續娓娓道出,「厲擇良不甘心感情受挫,他把這個消息傳到了厲家老頭子那里,可是他沒想到的是,他的父親早就想要讓離家出走多年的長子回家繼承自己的事業,多虧了他提供的消息,才找到了長子一家……」
說到這里,厲焱的表情變得陰暗起來,嘴里輕輕一嗤,冷然道,「後面的故事情節就很俗套了,和大多數富貴家族一樣,厲家老頭子的眼里絕對容不下葉子珊那樣的貧民百姓女做自己的兒媳婦,他極力反對長子帶她回家,並強迫他們倆離婚。葉子珊為了不讓自己深愛的丈夫為難,自動提出了離婚,並把孩子留給了丈夫,只身返回美國。她以為自己的犧牲能夠換來心愛之人的幸福,卻沒想到這不過是苦難和折磨的開始……」
厲焱的聲音停頓了下來,他環繞米若的雙臂松開來,平躺著仰視天花板,胸口上下劇烈地起伏著,像是極力隱忍著哽咽聲。
雖說是在黑夜中,米若看不到厲焱的臉,但她能感受到他的悲痛。
莫名地心酸起來,她伸出手抱住他,把頭亦埋在了他的胸膛前,輕輕攬住他的腰身深深地擁抱住他。
她希望以這樣貼近的方式感受著他胸口的起伏,感受著他哽咽的呼吸,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切身體會到他的悲傷一般。
厲焱回憶起小時候的場景,他很少談及家人,這麼多年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在米若面前坦露那些刻意被封存的記憶……
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他竟然能在米若的擁抱中以痛苦的方式發泄著壓抑了許多年的悲傷。
許是想起了那些難過的往事,厲焱回摟著米若,死死地緊摟,似乎要將自己的整個人,整顆心都潛入到米若的體內,哽咽聲被掩蓋了,剩下無聲的顫抖。
半晌才恢復淡定的情愫,厲焱這才松開了米若的懷抱,再次閉上了雙眼。米若伸出手包裹住他的雙手,握成拳狀,圈在自己的懷里,然後將臉頰靠了上去,像是在無聲地安慰他。
米若知道,真正關鍵的部分才開始而已。
「厲擇良一直得不到葉子珊的愛,而他一直覬覦的家族繼承位又被長子得去,所以一直記恨在心,他一直伺機報復,最終將壞心思打在了自己的親哥哥還有自己的親佷子身上。他暗中買通了伏魔城的教主,讓對方派人殺害了自己的親哥哥……因為出事地點布置得跟一場綁架案沒什麼兩樣,所以根本沒有懷疑真正的凶手就是他!就連厲家老頭子也以為一切不過是場意外而已……」
米若的身體微微一僵,驚駭得將手捂住自己的嘴,她實在沒能想到,故事的情節會朝這個方向發展。
「知道丈夫和兒子的噩耗以後,葉子珊當場口吐鮮血,一下子暈厥過去,最終抑郁而死。至于她的兒子,則被厲擇良送進了伏魔城。」
米若啞然,不由得再次捂住自己的嘴,她沒有想到,厲焱母親的一生,竟然是這麼的悲戚。
她忽地想起些什麼,低喃道,「我想起來了,容燁跟我提起過伏魔城的事……」
厲焱微微頷首,「那確實不是個常人能呆的地方,更何況是一個才剛剛失去父親的六歲小男孩!」
米若听到這里,已是抑制不住悲傷,眼里也濕潤起來。她隱約能夠明白厲焱心底的感受,那麼小的年紀,失去了父母親,一個人孤獨地呆在遙遠的地方,而那個地方又是一個地獄般的魔窟。
許是剛剛才發泄過,此時的厲焱已變得十分平靜,仿佛說的不是自己,而是別人的故事一般。
「那時候的小男孩兒還不知道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自己的叔父,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親都已逝,他只想著要從伏魔城里逃出去,回到自己的家,回到自己的父母身邊。伏魔城里的教官都很嚴厲苛刻,不,應該說得上是殘忍!」
米若忍不住好奇地插話道,「他們……是怎麼訓練那些孩子的?」
厲焱眨了眨眼,記憶仿佛回到了過去,幽幽地說道,「伏魔城里的制度只有一個,那就是淘汰制,所謂的淘汰制就是只有強,沒有弱者。弱肉強食,在伏魔城里是最真實的體現。如果完不成當日的訓練任務,就會被丟進獸圈里,赤身持刀與野獸貼身肉搏,如果你勝了就可以獲得回營訓練的機會,也就算是躲過一劫。」
「那……如果輸了呢?」
「輸了?」厲焱冷冷一笑,「那就只有葬身野獸之月復。當然咯,絕大部分都是輸得份,能活著回到營地的也就是少數一兩個人而已。」
「……」米若驚駭地瞪大了眼,幾乎接不上話來。良久,她才抿唇說道,「那麼,你呢?有沒有和野獸貼身肉搏過?」
其實,她這句話完全就是多余的廢話。即使他有過這樣的經歷,但他如今活在她面前,那就是勝過了野獸。
卻見到厲焱微微一頓,面色有些許的變化,爾後繼續道,「有過,而且……受罰的不止我一個人。」
米若感覺到他話里隱藏的深意,低聲問道,「……還有誰?」
這恰是厲焱想要告訴米若的一件事,「那一次我受了傷,沒能完成教官規定的訓練任務,本來是該我一個人受罰的,但是喬安娜突然跳出來替我求情。其實我們誰都知道,在伏魔城里,根本不存在憐憫,即使有人替你求情,也換不來教官的赦免。但是,安娜她……偏偏就這麼做了。」
無疑,接下來的故事就是重點了,他們兩個人一定是共同遭遇了些什麼。
「按照老教主定下的規矩,該罰的是我一個人,因為安娜出頭求情反倒遭來重罰,我和她都被送進了獸圈里,而我們即將對付的猛獸是……獅子!」
「獅子?!」米若嚇得驚呼出聲,竟然有人想出這樣的法子懲罰兩個不過才六七歲的孩童?太可怕了!
米若屏住呼吸,完全不敢想象當時的場景。
「……因為我受了傷,根本使不出往常百分百的力氣來對付那頭母獅,如果是關鍵時刻,喬安娜挺身替我擋了那母獅一爪,很可能那時的我就一名嗚呼了。」
米若微微一愣,隨之,從厲焱的故事中讀出了端倪,「難怪你曾經說過,你欠喬安娜一個人情,難怪你說過,你和她是同生死共存亡的伙伴,原來就是指的這個……」
「嗯,」厲焱微微頷首,「原本我有機會可以還她這個人情,可卻被錯過了。」
「什麼機會?」
「就是在我逃出伏魔城的那一次,其實我早就知道喬安娜想要離開伏魔城,她和她哥哥威廉不同,她不喜歡那里,她曾經說過伏魔城就像是一座墳墓,到處散發著腐朽的死尸味道,她和我一樣做夢都想離開伏魔城。我該帶她走的,可是……」
厲焱微微一頓,臉上滿是懊悔的神色,「我祖父來接我的那一天,我沒能帶她離開。」
「為什麼?」米若急急地問道。
「當祖父告訴我,我的父母早在十年前就去世的時候,我心里想的只是要趕出城去找到凶手報仇雪恨……我根本就忘記了喬安娜的存在,那時候我只想著我自己。」
米若抬起眼看著厲焱的側臉,果然在他面上看見一抹悔恨之意,她終于明白為什麼厲焱沒有丟掉那顆金綠色貓眼石戒指了。
因為在他心底,他一直覺得自己愧對喬安娜,在他逃出伏魔城後的十幾年間,他一直在自責著……
她于心不忍,柔聲問道,「那後來呢?你沒有想過再去救她嗎?」
厲焱點點頭,「我想過,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她故意回避我,或是因為威廉從中阻撓,我始終查不到她一星半點兒的消息……直到幾天前,在美國的一所療養院,我們正準備突襲厲擇良的老巢,沒想到喬安娜卻突然出現了……」
米若驚愕了,狐疑地看向厲焱,「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那里?還有,你的叔父……他是怎麼死的?」
方才厲焱說到‘突襲’,難道他真的打算殺掉厲擇良。
厲焱轉過身來,與米若面對面側躺著,「沒錯,我原先是打算親自去擒獲厲擇良,因為我和他之間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解決,可是我萬萬沒想到那只不過是一個陷阱,喬安娜就是去告訴我這件事的。」
「她怎麼會知道那是個陷阱?」
「因為她的哥哥,也就是伏魔城的黑道教主威廉正是厲擇良買通的殺手,只不過很可惜,厲擇良選錯了搭檔,不但沒有如願以償,反倒遭來殺身之禍,」微頓,厲焱補充道,「威廉不是以前的老教主,他甚至比老教主還要冷血,他殺一個人完全可以沒有任何理由……」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米若急急地接過厲焱的話頭,「殺掉你叔父和庫雷斯的人,其實是喬安娜的哥哥威廉?」
「嗯,」厲焱輕聲應道,「當然不會是他親自動手,他的手下有上百號殺手,別說是只殺掉厲擇良和庫雷斯兩個人,不消一個小時,他那老巢里的人就被威廉的手下全殺光!」
米若總算是回過神來,驚駭地盯著厲焱。同時,心里是又憂又喜!
喜的,是喬安娜真的是來幫厲焱的,至少她對厲焱有情,不會像她哥哥那樣想要殺掉厲焱;憂的,是厲焱所要面對的是比他叔父厲擇良更可怕上百倍的敵人。
直到此刻,她才總算是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黑暗中,見她沉浸在他的故事里久久回不了神,他伸出手,和她十指相扣,幽幽地說道,「若兒,害你擔心了,可是……我不想嚇到你,有時候瞞著你是想要保護你,並不是想要刻意欺騙你,你能明白嗎?」
米若微微怔然,的確,乍听見他的故事時,真是被嚇到了。可是,仔細想一想,她卻又覺得坦然了許多。
她記起他的質問︰如果愛他,為什麼不選擇信任他,如果愛他,為什麼不選擇正確的表達方式。現在想起來,他說的沒錯,既然選擇和他在一起,就要接受他的一切,就應該相信他,如果愛的旅途中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那就不是真正的愛。
只不過,她的心里還是有個疑惑,那是她憋了許久都不敢觸及的問題,現在她終于鼓起勇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