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等人,一分一秒過去,她心頭也越來越著急。進了電梯間後,她盯著跳動變換的樓層數,在心中下意識地默數著,手心因為緊張和害怕已滲出一層汗水。
驀地,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身前的兩個男人身上,散發著一股危險而緊張的火藥味。
他們穿得很整齊,干干淨淨如同剛洗過,衣服卻明顯不合體,又散發出一股濃厚的汽油味,他們走進來時的動作,只能用「殺氣騰騰」來形容。
米若一米六五的個頭在東方女子中算是身材高挑的,可是在這兩個男人身邊,卻顯得她的身子極其嬌小玲瓏。
無形的壓力逼迫著她,米若忍不住抬起眼皮偷瞄了其中一個墨發男子的後腦勺,陡然地,他仿佛有第六感應一般,倏然轉身之間,眼珠立刻轉過來落在她身上。
米若立刻瞥見那個男人的眼楮,其中一只竟然是駭人的假眼!更令人恐懼的是,他那只隱藏在風衣外套里面的手,正流著血,已經有幾滴鮮紅的血液滴落在地上……
一股寒氣陡然讓她渾身的血液幾乎降至冰點,電梯間內的溫度似乎冰冷得令人窒息。
她不安地低頭錯開視線,只盼著電梯快點停下。
終于,叮一聲響,底樓到了,她不假思索地趕緊從里面出來。回頭一看,嚇得一身冷汗直冒,那兩個男人竟然也跟在她身後出來。
米若下意識地尋找厲焱的身影,可是醫院里人山人海,哪有他的蹤跡。慌亂間,她發現咨詢台那里有一部電話,趕緊沖過去拿起電話機。
根本不知道該往哪里打去,只是下意識地拿起話機佯裝撥打電話,眼角余光卻是瞟著那兩名男子……
還好,他們並不是如想象那般朝她走來,而是四處張望後,朝另一頭走廊走去。
然而,就在這時,遠遠有警笛聲逼近,從四面八方向此處匯聚而來。那兩名男子在听見警笛聲後,臉上的表情明顯變得猙獰起來,或者說,是變得惶亂猖狂起來。
米若看見其中一名男子月兌掉上衣,露出了腰間的手槍,用英文大喝道︰「是警察!快走!」
那名墨發受傷的男子濃眉一蹙,接下來竟然往米若這邊奔來。
她當時不知道腦子里哪根筋打錯了線,居然杵在原地一動不能動,視線就鎖定在那個漸漸向她走近的墨發男子身上,腳步無法挪動分毫。
醫院大廳外已經響起了槍聲,米若這時候才發現那兩名男子還有同伙在里面,和警察扭打在一起,有人被扔出了電梯,有人被打得哀嚎連連,還有人身上濺上了鮮血,血肉模糊,砰砰的槍響聲此起彼伏,比電影里的場面真實多了。
米若並不是第一次看見這樣血腥暴力的場面,但依舊被嚇得魂不守舍,雙腿止不住的打顫,不明白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更想不通自己怎麼會遭遇這樣的事情。
她死死地咬住唇,心里很後悔,要是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就不該讓厲焱去幫她買礦泉水,更不應該偷偷從病房里溜出了。
現在可好……要是子彈不長眼,從她身上穿個洞,她可就真的要死翹翹了。
正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只胳膊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腕,她嚇得陡地喊出聲,「啊——」
厲焱從醫院里出來後,來到附近的小超市里為米若買礦泉水,回來的途中便遠遠听見醫院門口的警笛聲,他頓覺不妙,匆匆跑向大門口。
警察不讓進,說里面有正在通緝的罪犯逃逸到此。
他急得不得了,米若還在里面,如果……
他不敢去想那種可能性,終于從敞開的窗戶爬進去,進到里面才發現那是一個倉庫,好像是停尸房。轉過一道走廊和幾個玄關,又從地下室輾轉來到一樓,終于來到醫院的大廳。
米若似乎被嚇傻了,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看著其中一名罪犯就要向她逼近,他咬牙趕緊沖了過去,並摟住她的身子拖到安全的角落地帶。
她嚇得大喊,他只得出聲安慰她,「噓——別怕,米若,你仔細看看,是我!」厲焱將受驚的米若緊緊摟在懷里,柔聲撫慰道。
「嗚嗚……」她終于忍不住委屈地哭出來,不得不承認,自己對他溫暖的懷抱還是有著莫名的安全感,似乎有他在,自己便不會害怕了。
米若大哭了一場,雖然有厲焱在身邊,但還是渾身哆嗦成一團,這一切就像是兒時的夢魘,除了哭叫,沒有別的辦法讓她從噩夢中逃月兌。
等到她恢復清醒後,人已經在警察局了,因為那名受傷的重要罪犯逃逸,警方從監控視頻里得知,她是唯一一名目睹過罪犯面容的目擊證人。
對警察,在國內就沒有太好的印象。到了美國,除了同胞間的耳濡目染,入境時海關警察貪婪的嘴臉,更讓她對他們的第一印象,早就打了個百分之五十的折扣。
好在有厲焱在,但他不能陪她一起去聞訊室,等到她發覺自己孤身一人置身于一間封閉的聞訊室時,難免有些慌亂。
室內只有一張長桌、兩把椅子,頂燈雪亮,照得她有點頭暈。
大腦皮層開始活躍,記憶漸漸恢復,方才槍林彈雨的一幕又重歸眼前,她把頭埋進臂彎里,努力控制,但無法止住身體的顫抖,椅子被她抖得咯吱作響。
對面的警察卻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的心情,咳嗽一聲,用英語開始例行公事化的盤問——
「名字?」
「若。」她撐著額頭勉強敷衍。
「家族姓氏?」
「米。」
「國籍?」
「中華人民共和國。」
「身份?」
「……」這可把她問住了。
對方挑了挑眉,又問,「地址?」
「……」說實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也是被軟禁起來的,那破地方她怎麼知道是哪兒?!
對方似乎沒有放過她的打算,連續發問,「外面那個男人是你什麼人?」
「……前夫。」
警察皺起眉頭,「你們到聖彼得醫院做什麼?」
「廢話!當然是治病!」米若有些火了,他到底把她當作是目擊證人,還是嫌犯?
見她面上明顯露出不悅,對面的男人板打得緊緊的臉稍稍松動,啟齒露出一絲微笑。米若這才注意到,對面坐著的是為面目端正的帥哥,帽檐下一雙深邃的眼楮像陽光下的黑海,碧藍清澈。
他說︰「不好意思,米小姐,我們只是例行公事。」
見他態度稍有所轉變,米若的火氣降下來,想了想,決定配合對方,于是極力回憶那個男人的特征,只可惜,除了他身上的灰色風衣,以及一只假眼,別的她再也想不起什麼。
米若從聞訊室里出來時,瞥見厲焱的後腦勺,她腦子里乍然靈光一現,轉身朝警察帥哥悄聲說到︰「先生,我要報警,那個男人軟禁了我和我的女兒,求你救救我……」
然,還不等對方有所回答,米若的背後就響起了一道低沉的嗓音,「你還好吧?身體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一听他的口吻,任誰也不會想到他是一位會軟禁妻子的丈夫。警察帥哥臉上浮現出一抹促狹的笑意,似乎把米若當作一個與丈夫鬧別扭的小妻子一般看待。
她頓時蔫了氣……
厲焱扶著米若坐上車後,她的表情依舊呆呆的,似乎還有些沒緩過神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身體好些了嗎?」他摟住她的腰揉了揉,柔聲問道。
「沒事,我想女兒了,快去吧。」米若微垂眼瞼,掩飾住心底那一絲失落的小情緒。計劃全盤打亂,還差點兒賠上了性命,今兒一整天,過得可真夠倒霉的!
「你怎麼會一個人跑去了一樓?不是不讓你到處亂走的嗎?」厲焱突然問道,話語里微微帶了一絲不悅。
米若聞言,驚出了一身冷汗。她差點兒把這個給忘記了,趕緊找了個借口,「我想去廁所,樓上太擠,我就到樓下去了……」
厲焱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
一路回去,米若的面上都顯得惶惶不安,一直在心里祈禱。不知道謊言會不會被他拆穿?但願他什麼都沒發現……
而厲焱卻以為她是因為下午的遭遇而受了刺激,擔憂地看了她好幾次,有一種想要將她抱在懷里的沖動,可又怕嚇著她了,硬是忍住了那份沖動。
車子很快停在別墅樓下,米若還是沒有回過神來,直到厲焱幫她打開車門,這才意識到已經到了,她急忙伸腿下了車,卻不料一腳踩空,正好撲倒在了厲焱的身上。
「怎麼心不在焉的?還在害怕?」他很配合地將她整個人抱在懷里,抵住她的額頭問道。
「沒有。」天知道,她真正擔心的是什麼。
米若搖了搖頭,其實在厲焱出現的那一刻,她心里就好受多了,即使再害怕也知道自己身邊還有個可以保護她,讓她依靠的人。
厲焱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定定地注視著她的眼楮,「米若……」
米若被迫抬起頭和他對視著,那雙幽潭似的深眸里透著無限深情,膠著著她,讓她躲不開,但心里卻有個聲音在告訴她,這是不應該的,你明明是應該恨他的,你傷不起,輸不起,和他在一起的後果只能是傷痛,難道你還想再痛一次嗎?
不,你再也痛不起,傷不起,因為你再也承受不起失去女兒的傷痛!快醒醒吧,米若!
然,另外一個聲音又在告訴她——
米若,你就承認吧,你一直都知道,即使三年前準備嫁給駱淵的時候你就知道,你心里真正愛的人,其實一直都是他!
三年了,已經三年了……
如果不愛他,為什麼那麼多個晚上,總會夢見他?如果不愛他,又怎麼會在遇到危險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他?如果不愛他,又為什麼會在他出現的時候無端地覺得安心?
兩人就這樣互相對視著,將彼此的身影倒映在了彼此的自己眼中,夜色正朦朧,微風輕拂,帶動遍地樹葉的沙沙聲,淡銀色的月光就好像給大地籠上了一層薄紗,如此良辰美景,正是情人約會的好時機。
厲焱有一種想要懷中人的沖動,今天白日里的她就像是一只受驚的小鹿,害怕而無助,讓他心疼不已。令他開心的是,當她最危急的時候,她一看見他的出現,臉上的表情是那麼欣喜。
他想,她至少,並不如她嘴里所說的那般討厭他吧……
這,是否可以說明,在她心里,還是有他的存在呢?
要知道,人處在害怕或者危險時刻所表現出來的情緒一般都是真實的,因為那時候沒有半分偽裝,是最接近內心深處的想法。
「米若,我愛你,我知道你也愛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他沙啞低沉的嗓音充滿了磁性,透出一絲隱隱的魅惑,勾著她的心弦。
說實話,厲焱並沒有什麼底氣,對于米若對他的感情如何,他沒有一點把握,他只不過是在賭,是在拿話激她。
但,也恰恰是他那句「我知道你愛我」,讓米若如雷貫耳,轟地一下子,整個人清醒過來。
「不!你胡說,我不愛你!」她厲聲喊道,拼命搖頭。
她心里一團亂麻,今天她肯定是受驚過度了,白天發生的一切都太出乎她的意料了,根本就無法用常人的思維來忖度,她所表現出來的一定不是自己心里真實的想法,只是因為太害怕太緊張才會把他當成了救命稻草,也難免被他誤會……
厲焱看她那樣反抗自己心里真實的想法,不免著急起來,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卻被她躲開。
她一邊後退,一邊搖頭,「不,你弄錯了,我不愛你,我是恨你的……你不要再過來了!」
他氣得咬牙,又往她跟前垮了一步,米若慌忙推開他,轉身準備上樓,手臂卻被他拉住,不免氣惱地瞪向他。
厲焱不為所動,依舊緊緊地拉住她,但是力道卻不如往常那般大,不至于弄疼她,柔聲哀求道,「米若,你別這樣,就不能勇敢面對自己嗎?」
她的臉又恢復了這幾日面對他時的漠然,「很晚了,今天就請厲先生放我一次假,讓我好好休息一下吧。」
又是厲先生……
厲焱的臉上全然是難掩的挫敗感……
米若轉身就要進別墅,不再看他一眼,見她毫無留戀地走掉,厲焱心里便來了氣,驟然出聲冷言道,「米若,你忘記答應我的話了嗎?是你自己說,心甘情願陪我三個月,你現在是在做什麼?想要悔約嗎?!」
米若的背影倏然一顫,回頭狠狠瞪向他,並說道,「厲焱,你明知道我今天狀態……」
米若臉上顯出一抹羞愧,她蹙了蹙眉間,情急之中竟然揚起手給了厲焱一巴掌。
啪——
她瞪著他,眼底分不清是恨還是怨,只這一眼,她便迅速轉過身打開別墅的門,豁然出現站在門口的辛蒂和阿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