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黑暗中仿佛有一盞明燈在眼前一晃,然後,恍惚中她听見一道道反復的呼喊聲︰「米若……米若……你在哪里……快回答我……米若……」
米若一下子睜開了眼,怎奈她想睜又似乎睜不開,雨下得太大了,如一顆顆黃豆滴落下來,砸在她的額頭、臉上、眼瞼、嘴里,她以為自己一定是幻听了,抹了一把臉,豎起耳朵努力听。
「米若……米若……」男人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這一次,她確定自己沒听錯,可是那男人的聲音,卻讓她心口莫名地一窒。
是他?怎麼會是他?不可能!他不是拋棄她了嗎?不是離開這座島了嗎?為什麼會折回來?!哼,良心發現了嗎?應該不是,像他那樣沒有心的人,又哪兒來的良心?!
那,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一邊懷疑著自己所听到的聲音,一邊卻被求生欲支配著,在雙重矛盾的心理下,米若下意識地伸出手,在洞口摩挲著。
男人看見了她的手,滿是泥濘和污垢,就連指甲也有被折損的痕跡,不覺心頭一驚!
「米若!」不假思索地奔了過去,趴在洞口邊緣往下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張慘不忍睹的小臉。
「米若……」他突然有些哽咽,與她的一雙眼楮死死糾纏交織在一起。
頓了頓,立刻伸出了手,一把握住她的,「快,我拉你上來,風越來越大了,要是一會兒台風掛到這里來我們就必死無疑!」
厲焱的擔心沒有錯,盡管小木屋還算堅固,可是能不能抵得過南城五十年來第一場十級大台風,還是個未知數。
水下的女人本能地問出心里的疑問,「你不是拋棄我了嗎?為什麼要折回來?」
米若的鼻子酸得厲害,有些抽泣,又有些像是在控訴,渾身還發著抖。
厲焱怔了怔,看見她抖成那樣兒,心里頓時感覺像是有一塊柔軟的肉被丟了似地,隱隱作痛,他冷了臉,怒吼︰「死女人,瞎想什麼?!我只不過是到對面的小鎮上去了!」
「到對面的小鎮?坐……海艇?為什麼不帶我走?」她還是覺得很疑惑。
厲焱梗了一下,回答︰「我找到鑰匙了。」頓了頓,又催促她,「快別想那麼多,先上來再說!」
她望著他,依舊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我……不會是做夢吧?真的是你來救我了?」
見她還站在水里發呆,他徹底發飆了,「他媽的,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磨蹭?!快上來!要不然我們兩個都得死在這兒!」
米若驚了一下,這才就著他的力道奮力往上爬……
終于,她爬上了岸!爬上來的那一刻,她沒忍得住,抖著身子哭成了淚人兒。她實在是太害怕了,那種等死的感覺,這輩子再不想經歷第二次……
男人心里像是被扎了一下,不由分說,就將她結結實實摟進懷里,緊貼在自己的心髒部位。
彼時,厲焱不曾發覺自己這個下意識的動作,他只是想著沒有其他辦法安慰她,或許這麼做能讓她好受點兒,于是也就這麼做了。
隔著衣服的布料,米若听見她狂烈的心跳聲,一下下仿佛敲擊著她的耳膜,敲擊著她的神經,直達她的心髒,每一下都那麼有力,讓她感到無比安全,踏實。
人就是這樣,累積了好幾個小時的極限恐懼,終于達到絕望的終點時,又被一個人拯救于水火之中,剩下來的除了委屈和難過,再無其他。
眼淚刷地就流了下來,這個時候的她,根本就顧不得什麼骨氣和自尊了,她死死地環住厲焱的腰,像個撒嬌的小女孩兒一般抽噎︰「混蛋!你出去了怎麼不告訴我一聲,我以為……以為你……」
後面的話她噎住了,實在是說不出口,她怎麼能說,她以為他已經拋棄她了呢?好像她多舍不得離開他似的。
良久,四片唇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他擒住她婆娑的淚眼,說道︰「傻瓜,我說過,沒玩膩你之前,我是不會放手的,所以……我不會丟下你不管。」
他揉了揉她的頭發,然後將她拉開一些,上下打量她的身子,問道︰「摔下去的時候,有沒有什麼地方受傷?腿呢?你不是最緊張你的腿嗎?」
米若搖了搖頭,重又窩進他的胸膛里,她從來沒有發現,原來她是如此的依賴他。
算了,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她舒了一口氣,抬頭問︰「我們現在回去吧?」
怎料,厲焱蹙起了眉頭,「小木屋是不能回去了,那地方可能抵不住台風的侵襲。」
說著,他又望另一個相反的方向望去,「這幾天我出來的時候發現過一個山洞,應該能避雨,而且離海面也高,不用擔心被水淹,我們去哪兒躲一個晚上吧。」
米若點了點頭,依偎在他懷里。
剛踏出去一步,腳底卻是虛軟了下來,在水里連續浸泡了好幾個小時,也難怪她站不穩了。厲焱擰了擰眉,索性打橫將她抱起來,然後往山洞的方向走去。
所幸的是,厲焱口中的那個山洞離米若之前摔下的那個坑洞並不遠,步行大約十分鐘也就到了,只是,他一只舍不得放下米若的樣子,她能看得出來男人的臉也很疲憊,大口大口喘著粗重的氣息。
她見狀,松開抱緊厲焱頸脖的雙臂,說道︰「厲焱,你還是放我下來吧,我這會兒腿已經不軟了。」
「不行,你的腳泡在水里那麼久,先休息一會兒,馬上就到了。」
還真是到了,拐過一個山谷,便見到了那個山洞,只是那山洞在半山腰上,抱著米若上去是不太可能了,他說︰「算了,我背你吧。」
「不用,我自己能爬上去。」
厲焱拗不過米若,于是與她手牽著手爬上去,進了洞,里面黑漆漆的,厲焱從褲兜里取出一只手電,照著前面的路走在前頭。
而米若因為怕黑,牽住他的衣角慢慢往前挪動步子。
這個洞子厲焱是早先就知道的,因為它本就是一個救急的山洞,用于特殊情況時避險,以前每次來蝴蝶島的時候,古博都會派人事先在這里準備一些東西,譬如干燥的柴禾,稻草,打火機,煤油燈,薄被等等必需品。
沒想到,這次竟然派上了用場。
他翻翻找找,找到一堆干燥的稻草,讓米若坐下來休息,又在角落處找到一盞用過還剩一半兒油水的煤油燈,點燃後,洞內亮起來。
米若痴痴地看著男人的背影,眼神有些發呆……
這個男人真是讓人捉模不透,心情好的時候能把人寵上了天,像是用真心在呵護她,愛惜她,給她一種深愛著她的錯覺;可他要是心情不好的時候,僅是那張毒舌就能讓人走過一遭生死輪回,叫人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
這樣的男人,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為什麼總叫人琢磨不透?
就當她以為他會有進一步動作的時候,男人卻只說了一句︰「你今天該是嚇到了,把濕衣服月兌下來烤干吧,早點兒休息。如果不出意外,明早古博就會來接我們。」
他這番話,竟然讓她又安心,又意外,還有些……說不出的心緒不寧。
米若因為白天睡得太久,這會兒已醒轉。
「你醒了?睡得好嗎?」
「嗯,」她有些別扭,輕應了一聲。
驀地,屋外響起了某種奇怪的聲音,像是直升機盤旋在空中的突突聲,厲焱騰地直起了半邊身子。
「那是什麼聲音?」米若驚愕地問。
厲焱定了定神,說道︰「應該是古博來接我們了。」
直升飛機上,古博一身英姿卓越的迷彩服,半掛在機身旁,眉頭緊蹙。他想起昨天下午剛听說厲焱要連夜趕上蝴蝶島的消息,心里不禁後怕。
當時就罵他,「上島?我草你媽的!你知不知道這次的台風是多少級?你知不知道現在的風速已經達到每小時多少公里?島上能見度低,又是台風的必經之地,你他媽有幾條命可以玩兒?這完全就是送死!」
可無論他怎麼勸,厲焱都不管不顧,非要上島去救米若。他搖了搖頭,長吁一口氣,還好衛星定位器追蹤到米若的蹤跡,所以知道他們倆現在還活著,這倒是讓他放心下來。
可另一方面,卻又對厲焱表示不滿。心想這全怪他,要不是他出的這鬼主意,說什麼要讓米若誤以為被困在島上,也不至于害得大家都擔驚受怕了。
將厲焱和米若接上飛機後,他瞟了一眼兩人身上有些破損的衣裳,然後問道︰「怎麼樣?有沒有哪里受傷,一會兒直接去容燁的醫院做一下檢查吧,以防萬一。」
厲焱點了點頭,回首時發現米若正瑟縮地望著窗外。
他伸手握住米若微微沁出細汗的手,記得她說過,她怕高。于是,他輕捏住她的小手。他掌心很暖,與她的手貼合在一起,令米若無比安心。
人真正是脆弱卻又不可思議的動物。當初她最恨的人就是他了,恨不得把他剜骨刺心,千刀萬剮,雖然那次她被安哥綁架,是他救了自己,又為了讓母親安心接受治療,娶了她,可米若骨子里依舊認定,他本質上就是一個殘忍卑鄙的人。
而昨日,她置身在最彷徨無助的死亡邊緣,救她的是他,在身邊照顧她的還是他。
「厲焱?」恍惚地喚著他的名字,有些哽咽。
她听到自己的聲音從喉嚨里飄出,很快被直升機的翅膀卷起來的風給吹散,望著那槳葉卷起轟隆隆的聲音,她有些害怕。
這時候肩膀被男人用力摟過去,「有我在,別害怕。你要是實在怕得緊,就閉上眼楮靠我肩頭上睡一會兒。」
她果然听了厲焱的話,坐上直升機後便乖乖閉上眼楮,不敢睜開。
來到容燁的醫院,容燁早已做好了急救準備,容燁給她仔細做了檢查,發現少數幾處擦傷以外,別無大礙。容燁點點頭說道,「有些是舊傷,看得出來之前已經做過很好的處理,厲焱,是你替她擦過藥吧?」
厲焱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嗯,」容燁揮了揮手,示意一名護士將米若帶去另一間檢查室,說道,「再照一照內髒,要是沒什麼大礙的話,一會兒就可以走了。」
米若吁了一口氣。
從檢查室里出來時,米若忽然想起了母親米曉蘭,快一個星期沒有聯絡了,不知道母親有沒有擔心過她?
她找厲焱借容燁要了部電話,給母親打過去,沒想到母親竟然不知道她遭遇的事,只當她是出門去度蜜月了,米若大松了一口氣,心想不知道更好,要是知道了指不定血壓又上去了。
兩個人從醫院大廳里出來的時候,掛在牆上的公共電視機里正在播出有關南城市某某集團的正面報道,里面出現的負責人赫然是嚴少雋,一身風姿颯爽地站在電視機屏幕前接受采訪。
厲焱駐足不前,目光如炬地盯視著電視機里的嚴少雋,米若也隨著他的視線抬頭望去——
嚴少雋風神俊朗的面容上堆滿笑意,絲毫沒有因為曾秘密安排人追殺厲焱這件事而露出異樣的表情,而他的身旁依偎著的則是小巧依人的藍倩。
旁邊有記者趁機采訪︰「嚴總,有消息稱您和市公安廳廳長的千金藍倩小姐即將成婚,不知道這消息是否屬實?」
電視劇前的米若,微微一怔。
只見藍倩順勢撲進嚴少雋的懷中,輕輕親吻著他的面頰,嚴少雋也伸出一只手,圍攏住藍倩縴細的腰肢,輕輕回吻著她。
兩人如此恩愛親密,宛如新婚夫婦般甜蜜,讓所有的媒體都為之一振,紛紛拍下這個畫面。
答案,已不言而喻。
身旁的厲焱看見電視機里的采訪片段後,輕嗤了一聲,「一邊找人暗算我,一邊大肆渲染結婚的消息,真看不出來,他還挺有手段。」
不用說,米若也知道厲焱口中這個「他」,指的是嚴少雋。
米若沒有說話,厲焱似乎已經知道想要害他的人是嚴少雋,可是既然他沒有問,她也不便說什麼。在這件事上,她不想厲焱死,同樣也不希望嚴少雋有事,這種事情如果真的追究起來,兩個人之間的恩恩怨怨就會沒完沒了,永遠也報復不清。
所以,她唯有裝啞巴,裝白痴,裝什麼都不知道……
回到家後,保姆李阿姨已經做好了飯菜,米若沒有胃口,只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經歷了蝴蝶島這一劫,她確實是累極了,也害怕極了,只想要好好睡一覺。
洗過澡後,她便縮進被窩里睡覺,快睡著的時候,隱約听見有腳步聲進來,杵在床邊定定地站立了一會兒,爾後又出門去了。
米若沒有動,她知道那一定是厲焱,他可能又出門去了。
某五星級大酒店,召開完記者招待會後,嚴少雋當著記者們的面,啟開一瓶極其珍貴的82年法國干紅,倒在高挑精致的水晶酒杯中,雙手捧到藍倩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