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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蘅的脊背僵了僵,她偏過頭,試圖從謝泓的眼中窺探出什麼來,可是藏得太深之後,他又悠然地撇過了眼,宛如天邊高雅自在的流雲。

他問的人,是劉敬,他不可能知道了些什麼,巫蘅自以為平日里隱瞞得很好,連王嫗和柳叟他們也都是不知道的,謝泓自然更不可能。她表現得太慌亂,反倒露了馬腳。

鎮定了一番,整頓了精神微笑地扶上他的小臂,「那是巫家的一個家奴,我以前和他有過幾面之緣。上回巫嬈給我下藥,原本打算讓他——」

謝泓垂眸,食指在琴弦上一挑,淡淡道︰「你的嫡姐大約只會下藥這一招了。」

「說起來還真是。」巫蘅表示認同。

謝泓抿了抿唇,也不說什麼,一闋琴曲自指尖優雅超凡地流淌出來,涓涓如水。

兩岸碧樹浮影,水底柔綠的縴草隨波婆娑起來。風一蕩,滿湖如翡翠生光。

到了建康,棄舟上岸,謝泓也沒有再問過關于劉敬的任何事,仿佛只是隨口提了那麼一句。

車馬搖搖晃晃的,老遠便看到柳叟等在前方的一片松林里,巫蘅要下車,謝泓伸手攬住她的肩頭,低語道︰「你每一次都沒有跑掉,那個心思你還是別動了。」

巫蘅笑道︰「我幾時真要逃過?」

「那就好。」謝泓的聲音透著一種沙啞,很罕見,他漸漸松開手,「再敢跑,我會打折你的一雙腿,讓你只能在我身邊,永遠不能離開。」

听著語氣也不是威脅,巫蘅驀地角色脖頸一涼。她哆嗦了一下,越過車轅跳了下去。

甚至不敢再看身後的謝泓,對身前的幾個部曲擠了點虛偽的笑容,心驚肉跳地往外走。

她簡直要懷疑謝泓是不是沿途被人掉包了,他從不曾威脅過她的。

柳叟見巫蘅臉色有點蒼白,試探地問道︰「女郎,怎麼了?」

巫蘅的雙唇抖了抖,她驚愕地望向柳叟,原來不知不覺已經走到這邊了,她回眸一望,那邊謝泓的車駕也已經遠去,瀟灑得不帶走半點雲翳。

一定是哪個地方不對。

巫蘅抹了把臉道︰「沒事。」

好不容易捱到回府,幾個僕人前前後後地布置著,她才不過離開不到一個月,就仿佛久別重逢,王嫗在園中搬了幾株鮮妍明媚的花卉,花期尚佳,修長的花枝紛紛揚揚地散著芬芳。

巫蘅把王嫗單獨喚入自己的房內,用被抵著房門,以一種極緩慢的語調問道︰「嫗,你可認識劉敬?」

王嫗一愣,像是被駭了一跳,巫蘅心思一沉,果然還是有問題麼?

「嫗怎麼這般反應?」

這一定是不太好的預兆,王嫗冷靜下來,她無奈地小聲道︰「這還是我無意之間發現的,夜里偶然路過女郎房間時,女郎夢囈了,喊的正是劉敬。」

巫蘅血脈逆流一般,直直地僵在原地,怔愣道︰「何時起的,我怎麼不知?」

「這個我也不知道,我發現時,那時女郎險些被大女郎的人侮辱,那是在那事之後了,女郎心思細膩又沉穩,什麼話都不說,什麼苦也不說,所以夢里會有夢囈,我也不覺得奇怪,只是女郎這麼一問,我倒想起來了,這個劉敬究竟是何人?」

巫蘅咬了咬唇,「嫗先說,我夜里說了些什麼?」

她無比確信一點,那就是謝泓已經知道了,這些日子以來她們同吃同睡,她夜里夢囈露了原形。

王嫗為難地咬牙道︰「女郎,那些話,恕老奴無法口述。」

原來羞恥到了這種境界,連王嫗這種見多識廣的老人都……

她想淚灑當場,謝泓到底都听見了些什麼!

她怎麼從來不知道她有說夢話的癖好!巫蘅眼眶一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王嫗也有點心急,卷著湖藍的襟袖低聲道︰「我用筆寫下來罷。」

這也不失為一種辦法,巫蘅挑起了燭花,王嫗為難地看了眼站在近處的巫蘅,背過身,提著筆在紙上寫了良久,仿佛中途都害怕巫蘅看到,最後把筆擱在榻幾上,匆匆道︰「老奴告退了。」

巫蘅驚奇地看著王嫗逃竄似的往外走,難道真的——

她徐徐地偏過頭,月光被王嫗推門的動作傾灑了進來,窗欞精致,篩下一地零落碎玉,巫蘅抱著一顆不論什麼都能接受的決心走到榻幾邊,王嫗將紙折好了,她伸手拾起來,謹慎地一點點拉開。

碎紙的摩擦聲窸窣得讓人耳朵發癢,王嫗的字只能算好認,巫蘅順著行讀下來,臉色一道道青完了!

「劉敬,你這個混賬,你敢這麼待我,遲早我得了勢,閹了你這小人!」

「你喜歡虐待女人,我一定上妓院找天下手段最狠、相貌最丑的女人糟蹋你。」

「明明是你高攀不起,我嫁你是我運道不好,你憑什麼……」

……

巫蘅哆嗦地仰倒在榻上。

她竟然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前世被逼著嫁給劉敬,她心里有那麼多怨言。可是她記得前世的自己被巫嬈的手段磨平了性子,後來便一直忍氣吞聲備受煎熬,原來是被逼得太狠了無處發泄?

等等……

「我嫁你是我運道不好……」巫蘅反復地把這句話看了幾遍。

這時她想明白,謝泓一定也听到這句話了,巫蘅想捶床大哭。他怎麼不追問到底,她敷衍搪塞了回去,在他那里就徹底了結了?

巫蘅又哭又笑,她會不會一輩子都無法在他面前洗白了,巫蘅發愁地睡了一夜。

翌日王嫗要為她準備盥洗的水盆,卻發覺房里不見了人影,她愣了愣,想到昨晚寫的字,女郎也覺得害羞不肯見人了,說實在的,每晚听到女郎那些話,她自己都老臉發紅。平白一個清秀女兒家,平素里雖然不拘了些,但端莊嫻靜還是有幾分的。

王嫗以前不曾留意,現在越想,便越覺得巫蘅是得了 癥,大驚失色地要找醫者來探脈。

……

建康城謝了一場花事,滿城輕紅如絮。

庾府外,一個紅裳艷灼的少女,踩著精致的木屐,發髻間別著朵緋紅繁復的簪花,搖曳的紅裙宛如一簇燃燒的火。這個少女鼓足了氣要摘樹上掛著的那只粉蝶紙鳶,幾個豎著總角的孩童鼓著掌又詫異又歡喜地圍著兩人合抱那麼粗的一顆古樹。他們眨著清澈的眼,等著這個好看的姊姊把紙鳶取下來。

庾沉月才扒上樹就覺得不對,生疏了。

在喜歡上桓瑾之,決心為他變成一個月復有才華、端莊婉靜的庾氏女郎之前,她幼時是被扔給二嫂帶著的,二嫂自己也是個半大孩子,自然管不住她,庾沉月爬樹下河,這些事倒是沒少干。

這幾個總角孩童還有她同宗的一個堂弟,她遙遙一看,紙鳶掛在樹梢,便覺得這事對幾個孩子而言太不容易,她攤了攤手接下這個活兒。

庾沉月看似輕靈地爬上了樹干,她心里知道自己已經手生到泯然眾人,再也不能有那麼矯健的好身手了,幸得這幾年馬術沒落下,四肢骨骼還是健康有力的。

「阿姊,在那邊,再爬高一點!」堂弟跳著在樹下指手畫腳。

庾沉月有點無奈,抱著樹干感覺自己隨時可能會滑下來,但又不甘心自己已經爬了這麼高了,正該一鼓作氣攀上去,橫斜的枝干很粗壯,盛人不算難事,庾沉月模索著慢慢騰過去,伸出腳在樹干上勾了勾。

「沉月!你爬那麼高作甚!」

忽听得庾叔亭的一聲沉喝,幾個孩童瞬間作鳥獸散,庾沉月被吼得心神一顫,一腳沒勾穩,跐溜從樹上掉了下來。

足足丈許的高度,庾沉月心道今日恐怕要摔得四腳朝天丟盡顏面了,身體飛快下墜,忽覺得一雙手臂穩穩地托住了自己,他身上還有淡雅的燻香的淺味,庾沉月猛地睜眼,正見到抱著自己的人,一張疑惑的若有所思的俊臉。

她緊張地下意識勾住他的紫袖。

庾叔亭自身後走來,有驚無險道︰「還好桓七兄及時接住了我這頑劣的妹妹。」

他頓了頓,又驚喜道︰「瑾之,你這不能近婦人的病好了?」

桓瑾之眉頭一蹙,將庾沉月放了下來。這事庾沉月也听過,據說桓瑾之能毫無障礙地踫到巫蘅,所以後來對她另眼相待,那現在呢,他可以踫她了。

她又驚喜又矜持地看著她,袖中的手捏慢慢地張開了又捏緊。

豈知桓瑾之只是皺著眉頭,轉過身道︰「庾兄,桓七還有些私事要處理,先走一步。」

說罷,便不再等庾叔亭說話,那抹高頎俊雅的紫影便迅捷地消失在了花影樹痕盡頭。

庾沉月有些失落,看了眼掌心,方才抓著他的袖口,仿佛還有一絲余馨,悶不吭聲,只是嘟了嘟唇。

庾叔亭搖著絹扇,在她的肩頭撢去一片碎葉,低低一笑,道︰「有什麼值得你失落的,這不是意料之中的?你上次不是還說,再也不要心悅于他,不要逢迎于他麼!」

庾沉月受不得激,咬著牙氣哼哼地道︰「阿兄且看著,我自然會放下他的!」

那人離開那麼快,對她避如猛虎,她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她庾沉月也不是擰擰巴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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