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明節。
京城家家插楊條于門上,名曰「明眼」,有錢的人家還會在上面串上棗錮飛燕。滿城的杏紅之中又交錯上青青柳色。一些小坊幽曲里,一眼望去,叢綠疊緋,光影斑斕,如童謠夢境。
宮中的祭陵大隊于五日前就出發,但依然有一些宗室的隊伍會在清明當日才走,僕從一概穿著紫杉白絹三角子青行纏,整整齊齊,聲勢浩大。再加上各戶權貴之家,人車馬隊同是浩浩蕩蕩。還要添上普通人家坐轎的,騎馬的,趕車的,走路的。一大清早起,從京城外南山北山的頂上山徑,到城外小道,到城內通路,貫穿整個京城,連通南北兩山山頂,都是車繁馬盛,人來人往。
沿路又不乏就地野宴的,做點小生意的,仿佛京城的繁華瞬間涌流到了這山郊野外。
每年這個時候,京城的南北兩城門經常出現堵塞不通,還得排隊通過。
這長長的隊伍里,自然有重府浩蕩的人車馬隊,帶著包括重綏溫的重家大小族人,以及魏老領著的府中一眾下人,拉著祭祖的各式食物祭品,行往南山祖墳。
重涵在京城過清明的時候並不多,每年清明他多半在南方還未歸,不過多少也有數次,知道京城清明節一派錦繡熱鬧之景,所以才一定要帶著鐘承止出來逛逛。
昨日中毒,雖然治療及時得當,未傷到身,但還是有點虛,可重涵是堅定堅持要出門。鐘承止知道他沒什麼大礙也就由著了。
如若身體無恙,這樣的家族出行,重涵應該同重熔一樣騎馬才對。但今日還虛著就與鐘承止一起坐著馬車。
鐘承止是從來有車有轎坐定不騎馬的,而景曲今日卻騎著那匹黑色汗血馬黑毛隨行,並未和重涵、鐘承止一起坐在馬車里,簡直要把重涵樂壞了,就希望這堵門堵得再嚴死點,一天都別通了。
馬車里,重涵簡直要貼在鐘承止身上。怎麼抱著摟著好像都不夠,時不時地往鐘承止脖子臉上又是親又是蹭。又不敢做得太過,因為重熔和景曲都是隨時可能騎著馬到車邊,掀開車簾朝內說話的。
鐘承止則一如既往,由著重涵愛怎麼胡來就怎麼胡來。
重涵摟著鐘承止的手時不時就不檢點地往鐘承止衣服里伸,鐘承止口里說著︰「別鬧,一會下車儀容不整了。」實際依然不做任何抵抗。
「早呢,從這到出南燻門起碼要半個時辰,每年清明這條道都堵門,出城門到上山還要走一兩個時辰。」
重涵手又伸到鐘承止里衣里了,一邊上下游動一邊在鐘承止耳邊說︰「今晚睡我這。」
「不行,你這幾日還虛,不可晚上睡不好,免得你那舊疾犯了。」鐘承止靠在重涵身上回道。
「你怎知你過來我就睡不好。」
鐘承止笑笑︰「今兒一路到晚上回去你不踫我分毫,就去你那睡。」
「……」
重涵自明做不到︰
「不帶這麼欺負我的。」
鐘承止哭笑不得,這究竟誰在欺負誰。
「下午回來會有市坊和龍舟,你想去哪邊?」重涵又問。
「都行,你愛去哪便去哪邊。」
「那去看龍舟,我們去坐畫舫。」
「恩。」
重涵吻了上去,唇舌交融。
「承止……」
「恩?」
「我爹定是要我也進翰林院的。你還住我家,我們每日一起進宮。」
鐘承止笑了笑一時沒有回答,過了一會說︰「到時候看。」
「你別擔心,就算我爹真不行,選庶吉士先看年貌,沒人比你更好看了,又年輕。」重涵又吻了上去。
許久後分開,重涵模著鐘承止的臉一邊看一邊說︰
「真不想給別人看,干脆如果你被外派就找個理兒辭官別干了,就住我家里,我養你。」
鐘承止笑出聲來︰「你把我當女人不成。」
「沒……女人也沒你好看。」重涵有點訕訕。
「好看的人總有,要我給你找個不,閉月榜第一給你侍寢如何。」
「我不要……只要你,更美的也不要,別生氣……」重涵又在鐘承止臉上不住地吻。
一路上就如此情話綿綿,風光旖旎。有人完全不記得前幾日自己如何揶揄韓玉對繁斐的溫言軟語了。
在城內堵了半天,終于出了城門。之後人車馬隊一路行到南山腳下,快到竹松看的位置,鐘承止便掀開車簾往外看。竹松看不在正路上,往山里偏著一點,不過可以看到正被官兵圍著,重熔也騎馬往那處過去,過了一會又回來,在重綏溫馬車的窗戶邊說話。
昨日景曲趕回竹松看,客棧里中毒的人已經送入城內,錯過了。
再往山上走一點,車馬就行不動了。除了女眷的轎子還能上山,其他人都得下來步行。被重涵抱了一路的鐘承止,整理了好一會衣服,才從車上下來。
南山三道峰,其中一峰很矮,並且有一個山頂湖,周圍山勢也平緩。其他兩道峰則高聳入雲,于是這個山頂湖高度上下的位置,就成了絕好的風水寶地,很多大戶人家的祖墳都修在此或者移到此處。不過山腳到山腰還是很多普通人家的墳地。所以滿山路的人既是省墳也是團聚,此處風光又好,甚至可以說出游。沿路都有在樹下野宴游樂的,非常熱鬧。
重家一行人眾一路上山,幾乎在山上風水最好的地兒就是重家祖墓。由重綏溫帶著全家族按照繁縟的禮儀進行了祭拜之後,就在祖墓不遠一處風光絕好之處,落地擺宴,一家族人吃完飯再下山。
下人會把沿路采摘的柳枝雜花帶下山去,一會裝飾在轎子馬車頂上,普通百姓也同樣如此。
于是等到下午上墳的人歸城之時,就見四處都是移動的花枝柳葉,交匯融入到滿城的節日坊市、龍舟、歌舞一應喜慶之內,亦有一些禁軍隊伍會跨馬作樂,沿街戲游。而且還有什麼節日是全城無論貴賤貧富、男女老幼一概傾城而出呢。
一個祭奠先祖的日子,居然就如同盛典一般。
重涵除了拜祭的那一小會,一直在鐘承止身邊。才剛剛拜祭完就在一家族人的目光之下迫不及待地朝鐘承止那邊過去。重綏溫和重熔也同樣看在眼里。
之後走下山的路上,重涵一路緊緊地與鐘承止的手十指相扣,好像輕一點,鐘承止人就會不見了。
「終于完了,南方那邊沒這麼復雜。累不?」重涵問。
「這個應該我問你才對吧。疲了一會就別出去了,回家休息。」鐘承止回。
「我不累,下午才是正頭呢。」
「恩。」鐘承止總是一幅溫婉的笑容。
「今日景大哥怎麼沒跟上來?」
「你想要他跟著?」
「……不想。」重涵把鐘承止拉近一步︰「單獨與你一起時都不想他在。」
「你想他不在便可不在。」鐘承止轉頭微笑地看著重涵︰「不過他未必真不在。就如長苑于你。」
重涵恍然大悟,原來平日里礙事的人不是一個,是兩個!然後想到昨日黃昏……
「昨日……我沒想長苑看到,我忘了……」重涵訕訕地說。
「無礙。」
「下次我要他走。」
「你要他走他未必真走,你也不知他是否走了。」
重涵想了一會︰「你肯定知道。」
鐘承止笑著沒有回答。
「他要不走我就不踫你。」
「那你以後看來是踫不得我了。」鐘承止笑呵呵地說。
「過幾日,來我房里。我定把他趕走。」
「無礙,看著也沒事。」說完鐘承止停下腳步,轉頭把重涵拉近,在重涵耳邊用他那翠玉般的聲音小聲說︰
「看著也隨你愛怎麼玩就怎麼玩……全身,全部。」
說完一笑,繼續向前走。
重涵頓時滿臉通紅,心又開始怦怦直跳,他覺得這兩日鐘承止簡直要妖嬈過頭了,已經快承受不住了。
此時正好下到快山腳處,人很多。重涵發呆了一會趕緊往前跟上去。
突然他發現,他手是空的,手上牽著的人不見了。
鐘承止不見了!
重涵心里如巨石一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