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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八月。圍城半年余一個月。

義軍一萬精壯, 降者三千人。余下七千人死戰, 被俘虜者焚火自盡,無一投降。

人口近百萬的聖京, 就此城破。

王子騰一手拉著韁繩, 一手拿著一卷《論語》, 在馬上搖搖晃晃,進了故鄉金陵。

被綁著的民眾被押解在道旁。

王子騰的馬走得很慢。他將路邊被捆綁的民眾,一一打量過去。

大部分人,雖然經過了這麼長一段時間的圍城,臉色慘白,面容憔悴。卻看得出來,這段時間以來,沒有受過什麼屠戮折磨。

「王官人!」等馬匹經過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兒的時候, 那老頭叫了起來︰「是我啊!我是貴府門前, 那個賣冰糖葫蘆的!您小時候經常叫小廝出來買我的糖葫蘆!」

「哦?」王子騰停下馬, 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他, 點點頭, 面上極少見地露出一絲懷念, 嘆道︰「那時候, 我母親也尚且沒有過世。」

人群中听說王子騰是金陵人士, 便有不少人面露希冀。听他言語之中帶著懷念, 更是有人紛紛爭先恐後叫道自己與王、史、薛、賈的淵源。

還有陳說「短發賊」近日行徑大改, 竟搶掠婦女, 語氣悲憤,久望王師南下。

王子騰含笑一一點頭。

等到了曾經為短發賊中樞的南京行宮,手下的偏將來請示︰「大帥,南京城如何處理?」

王子騰望著金陵古城牆,說︰「讓兒郎們隨意吧。」

黃昏,王侍衛偷偷模模地溜出了行宮。

他是王子騰的族佷,早年在金陵有個相好的外室。他在行宮里听外面的哭喊聲,坐立不安。想,趁大帥不注意,把這頗得他心的外室帶回來,免得出了意外。

剛剛出行宮,靴子就髒了。深褐色。抬起腳一看,地是紅色的。

正迎面趕上一伙兵勇在拿被捉住的俘虜取樂。

其中一個女子,赤/身被捆在鐵棍子上,架在火上。

一個胖胖的兵勇在她全身澆上油。不一會,從頭發開始,被燒的吱吱響。不一會,渾身滋滋響,變成了熟肉的顏色。甚至還有些色澤金黃,人油滴了下來,散發出一陣陣誘人的烤肉香氣。

他把這個女子的乳切了下來,塞給一個對著火焰里被烤熟了的女子大叫「娘」的三歲小孩子,哈哈大笑︰「吃女乃了,吃女乃了!香不香?我家祖上可是御廚出身!」

不知事的孩子剛開始哭。沒哭幾聲,嘴巴不自覺流下口水,本能地開始咀嚼被塞到嘴里的東西,不一會,主動大口地咀嚼起來,似乎覺得香極了。

他渾身發寒,連忙繞過去,走另一條巷子,正見了另一群年輕的兵勇,拉了一群俘虜在做游戲。

他們捉的人里,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有。大多數是年老的、年少的、年幼的。有八十歲走不動路的年老者。有懷孕的婦人。還有豆蔻年華的女子。

幾個懷孕的女人,肚子被剖開了。

里面掉下來的嬰兒成型了。會哭。

一個年僅十七八歲模樣的兵勇湊過去,臉上沾著血,睜大眼楮︰「真是神奇,原來女人還沒生產前,肚里的孩子是這樣的。」

他們覺得好奇。便又剖了幾個孕期不同的孕婦。

最後評頭論足,說︰「還是快生產的,剖出來的孩子有點人樣。」

胡子花白的老人,內髒被挖出來,□□被取下來,他們又瞧了瞧老嫗被割下來的乳。

嘻嘻哈哈地取笑︰「嗨!老不死的東西皺巴巴的,真沒意思。」

那個王子騰入城時的老人也在其中。

王侍衛看的腿軟,他吞了口唾沫,害怕地扭頭往另一個方向走。

卻撞上他從前認識的幾位軍官。

他們閑的無聊,正在拿一個瞎子取樂。

他們包圍成一個大圈。

瞎子無力反抗或躲藏,用刀在他身上砍一刀。他們便閃躲在一邊,看瞎子瘋狂地像沒頭蒼蠅一樣地徒勞躲閃。

等瞎子們撞著牆,似乎冷靜下來了,他們冷不防又砍一刀。瞎子又再度轉了起來。

便欣賞著這瞎子像沒頭的蒼蠅左右沖撞,慢慢地,一刀又一刀,血流盡了,瞎子逃不動了,死了。

南京地上厚厚一層血。

王侍衛貓出了行宮,回來的時候,卻是嚇得屁滾尿流地回來。

他跑去見他的族叔,說起兵勇的行徑︰「這等窮凶極惡,恐怕有損大帥您的名聲啊!」

王子騰正在推著眼前的西洋鏡片,讀《論語》,輕輕描淡寫地說︰「兒郎們都是沿途招募的紳士以及紳士子弟,本是好人家出身,那短發分人家的田、抄人家的家,乃禽獸行徑。兒郎們難免有一些氣性。」

可這是金陵啊。這是南京啊!是我們的祖籍地……祖宅也全在這啊。

王子騰道︰「不是聖人,便是禽獸。看他們活的好好的,便是降賊了。既然降賊,便是禽獸。難道是你家鄉的禽獸,你就不宰殺了麼?祖宗的基業雖好,卻是被禽獸玷污了的基業。」

見王侍衛目瞪口呆地樣子,王子騰慢騰騰地,耐心地勸他︰「佷兒,聖人以仁義為本,孔聖不問馬,先問人。君等何以問禽獸,而忘人?」

第一天,南京公室盡焚,舉城尸體堆疊,地上無一處可下腳處,盡是血泥。

王子騰讀完了《論語》。

第二天,秦淮河的河水變紅了,長江因投入的尸體險些斷流。

王子騰讀完了《中庸》。

第三天,偏將來報,死者已有十多萬人。

王子騰開始讀《大學》。

大學讀的比較慢。

正巧花費了一些時日讀完的時候,偏將來了。他的刀劈卷了,手發抖。「大帥,殺太多了。」

王子騰嘆了口氣,勸他︰「殺盡禽獸,便只余聖人。斷無以多殺禽獸為悔之理。難免你們辛苦一些。」

「可是已經基本沒什麼人了。宮室房屋燒的差不多了。金銀也拿干淨了。」

王子騰便當場跪下,對天遙祝︰「聖人萬安,貴妃千歲。天下太平,南京總算又洗淨了污濁,是一個干干淨淨的南京了。」

走出南京的時候,極少數僅存的人里,有一個婦女,恐懼之極的躲在一處廢墟里,抱著一個幼兒,正在啼哭。

婦女威脅他︰「再哭,王剃頭就來了!」

嬰兒極為驚駭地止住了啼哭。

王子騰咀嚼著「王剃頭」三字,慈祥地對這婦女和嬰兒笑了一笑。

王剃頭—— ——呵,剃干淨了骯髒的禽獸——鐵帽子——王國公。

這時候,聖京——南京的消息,終于到了廣州,林若山的手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金陵之役,伏尸百萬,秦淮盡赤;號哭之聲,震動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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