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時瑾和沈老太太都不回去,便打點了幾樣禮算作添妝。
沈老太太來時也沒帶太多東西,添了一套頭面和兩身新衣,時瑾和顏九淵則送了一套妝奩。
沈老太太嘆息︰「按當初那個光景,怎麼也想不到會成了這麼一門親事。」
沈時玬這樁婚事算是把所有人都擺了一道。時瑾一想到益王,還能記起兩年前在鼓樓他讓自己喝酒時的陰鷙神情,不由皺眉搖了搖頭。
她和顏九淵都對益王與沈時玬有意疏遠,遂禮也備的不怎麼上心,大略瞧了瞧,便趕在八月初派人送去了臨江。
八月十八,沈時玬成婚。
當日,紅綢快鋪滿了半個臨江府。雖沈道乾沒了官職,沈家大不如前,給沈時玬的嫁妝也只有區區十六台,但益王不肯讓自己的婚事寒酸,頭一天里讓人往沈家送了上百台箱籠,又尋了許多人來喊喊鬧鬧,表面上瞧,這排場也頗為可觀了。
唯一不足的是,天公不作美,一大早便陰沉沉的,待迎親的隊伍到了沈家,已是淅淅瀝瀝下起小雨。
民間有傳言,雨天成親,不是吉兆。
益王自然不信那個邪,讓人在外面把嗩吶吹得震天響。
沈家內院。
沈時玬一身嫁衣,身後的婆子撐著傘,她在傘下盈盈一禮,與阮姨娘和沈時璇作別。
鞏氏和沈時琬、沈時瓔幾人都不見人影兒。
阮姨娘受了她這一禮,面上卻無絲毫歡喜、欣慰之情,反略帶嘲諷道︰「今日出了這門,你就是名正言順的益王妃了,下回再見面,得是我和璇姐兒來拜見你。」
沈時玬輕嘆口氣︰「姨娘該知道,我這也是迫不得已,給自己找條生路罷了。」
阮姨娘冷嗤一聲︰「原先我當真是豬油蒙了眼,小瞧了你。害你父親丟官也是迫不得已?」
「害父親丟官的不是我,」沈時玬委屈道︰「是大姐姐。姨娘怎麼也怪到我頭上來了?也罷了,姨娘要怪就怪吧,左右您常怪我,這麼多年,我也不差這一件了。」
阮姨娘一想到自己竟也被她這副怯懦樣兒騙了許多年,就心生恨意道︰「都要如願以償嫁進高門了,還裝這個樣子做什麼。」
沈時玬身後的兩個婆子聞言就要上前。沈時玬卻只微微挑眉,抬了抬手,露出些許笑意,說︰「如今母親和二姐都被關了了起來,姨娘主持中饋,再無人能壓制,我幫您到這個地步,姨娘還不滿意麼?」
阮姨娘眯了眯眼,她滿意什麼?鞏氏是不成了,可沈道乾也丟了官!她是一個姨娘,男人就是她的天,眼下男人倒了,麟哥兒以後怎麼辦?璇姐兒以後怎麼辦?!
她真後悔沒一碗毒藥直接毒死沈時玬。
心里這般想,嘴上卻道︰「那我要謝過你了,往後還望玬姐兒多多幫攜。」
「我是姨娘一手養大的,您這麼多年的恩情我牢記于心,該幫的我自然得幫。」沈時玬笑靨如花,說話間,忽而上前兩步,附到阮姨娘耳際,輕聲道︰「自打我懂事以來,就記得姨娘和父親恩愛非常,幾乎不曾紅過一次臉。如今我即要出嫁了,便也祝願姨娘,往後不論父親如何待你,願姨娘還能與父親恩愛如初,不棄不離。」
這話說的不倫不類,听的阮姨娘眉頭一皺,正要開口時,外頭喜娘進來催了,沈時玬輕輕一笑,略微欠身,放下大紅蓋頭,由身邊兩個益王府遣來的婆子扶著出了內院。
阮姨娘盯著她的背影兒瞧了會兒,一陣風吹過,蹙眉打了個冷顫。
外面鑼鼓齊鳴,益王已大刺刺坐在正廳等著拜堂,旁邊坐著面無表情的沈道乾——因鞏氏沒來,高堂也就只有他自己。
帶新娘子被眾人擁簇出來,益王才起身,歪頭往蓋頭下瞅了瞅,哈哈一笑,敷衍地與沈道乾行禮。
禮畢,沈道乾嗯了聲,話也不多囑咐一句,道︰「去吧,往後好好服侍王爺。」
沈時玬兩手攥在一起,蓋頭晃了晃,衣袖濕了,應當是在哭。沈道乾默默嘆了口氣,看她哭得越發厲害,終是想起幾分她生母常姨娘的好兒來,起身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既是嫁了人,就安安生生過日子罷。」
「父親……」沈時玬腳下卻不動,哽咽的聲音傳出來,「女兒謝過父親多年的養育之恩,如今要走了,心中有一事不知該不該說,只是事關阮姨娘……」
沈道乾原沒想听,但聞得有關阮姨娘,便頓了頓︰「何事?你說就是。」
沈時玬兩手絞得更緊,似乎十分難以啟齒,半晌才道︰「罷了,此事在女兒心中壓了六、七年,且可能關系到麟哥兒,父親听了也未必信我,女兒還是不說了。」
沈道乾的好奇已完全被她勾了起來,心里頭也隱隱有點兒提著,沉聲道︰「到底是何事,說。」
沈時玬猶豫了一下,用極小的聲音說︰「父親若是真要听,還是請進內室吧,畢竟……有關名節。」
名節?誰的名節?他的,還是阮姨娘的?
沈道乾心中打了個突兒,這下也顧不得旁的了,沖益王好言了幾句,只說還有幾句話要叮囑,便急匆匆領著沈時玬去了偏間。
沈時玬一進門便輕撩起蓋頭,跪在了地上。
沈道乾見她薄施粉黛,樣子竟是像極了年輕時的常姨娘,一時有些恍惚,聲音便溫和了些︰「眼下可以說了。」
沈時玬抿抿唇,眼角還帶著淚花,先俯身磕了個頭,低聲道︰「父親可記得幾年前,有回母親生病,久治不愈,因璇姐兒尚小,阮姨娘便帶了女兒到寺里為母親祈福?」
沈道乾早不記得鞏氏生病了,阮姨娘去祈福他倒是記得的,因為不久之後,阮姨娘就診出身孕,懷了麟哥兒,他後來還說由此可見阮姨娘的心誠,不但鞏氏病好了,菩薩還賜了他一個兒子。
因點點頭︰「記得,你們去了四日,回來時是我去接的。」
沈時玬看著他︰「女兒那時年歲尚小,又是離家在山寺里,晚上住在屋中便有些害怕,頭一晚睜眼熬了過去,第二晚就不敢了,熬到半夜,哭著起來去尋姨娘,可,」沈時玬一頓,紅著臉咬了咬嘴唇,「女兒也不知當時是不是太害怕了,路過窗下時,竟听到了些……奇怪的動靜。」
沈道乾早已是知悉男女風月之事,原本瞧著她難以明說的神情以及吞吞吐吐的樣子,心里頭便已忽悠一下,及至听到她最後一句,面色勃然一變,「騰」地站了起來。
「起初女兒還以為是父親來了,」沈時玬快速續道,「我心里高興,便想著等父親與姨娘說完話,我再進去拜見,可是,」她低了低頭,「那男子的聲音我雖听得不甚真切,可總覺不像父親,我心里頭便害怕起來,既不敢進去也不敢走,就蹲在窗下的一個筐後哭了半晌,後來實在凍得不成,方回去了。父親可還記得,您來接時,我染了風寒,便是由此……」
話未說完,沈道乾猛然一個箭步上前,「啪」地甩了她一巴掌,怒道︰「誰給你的膽子,竟誣陷起姨娘來了!那可是在寺里!況且早出了這事情,你早怎麼不說?!」
沈時玬挨了一下,反倒笑了笑,一副早知如此的樣子,道︰「父親將我養在阮姨娘院子,只笨想想,我若早說了,可還能活到今日?」
沈道乾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聲音都變了,道︰「你當時莫不是被夢魘著了?!」
沈時玬聲音冷冷的︰「這麼些年,父親難道就沒想過,從大姐姐的生母,到如今的母親,再到我的生母常姨娘,生下的俱是女孩兒,怎麼到了阮姨娘這兒,一下就有了麟哥兒?」
沈道乾這下腿都抖了,看著她︰「你什麼意思!」
沈時玬搖搖頭,換了一副語氣,柔聲道︰「女兒什麼意思也沒有,只是今日出嫁,忽見父親鬢邊已生了白發,心中不忍不舍,這才決心道出想爛在肚子里的事,父親若不信,大可自己再查證,女兒這就走了,原也沒必要當這個壞人。」
她說完,又拜了一拜,頭也不回地出了內室。
沈道乾在她身後瞪著眼楮,原是想叫她站住,不料牙關竟抖得發不出聲音來,眼睜睜看她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