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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

宋夫人看著熬得雙眼通紅的兒子,半是心疼半是責備,道︰「不是讓你去好好睡一覺麼,怎麼又跑過來?」

宋老太爺的喪事剛辦完,宋老夫人傷心難抑,身子也不大好,宋青辰昨晚守了祖母一宿,此刻臉也沒洗,衣衫未換,他也不答宋夫人的話,徑直問︰「母親,為何退婚?!」

宋夫人看他一眼,示意身邊的媽媽將人都打發下去,片刻,端起茶碗喝一口,「退便退了,有什麼大驚小怪?如今正在喪中,是不能辦喜事的。」

「兒子自然知曉」,宋青辰急道︰「可也不必退婚。沈家老太太與沈伯父都是通情達理之人,祖父之事必會體諒,將婚期往後延一延就是了,至多延的時間長些,瑾妹妹……也會應承的。」

「通情達理?」宋夫人嗤笑一聲,至今心里頭仍恨恨,叫身邊的媽媽︰「把沈家的信取來,讓他自個兒瞧瞧。勞什子的瑾妹妹,快別這般叫了。」

不多時,沈道乾親筆的信呈到宋青辰面前。

「你之前要參加秋闈,你父親怕亂了你的心,接到沈家的信後,沒好發作,先壓了下來。你當是咱們家要退婚?是沈家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壓根兒就沒真想與咱們結親!」宋夫人不提還罷,一提起來真是越想越氣,又道︰「說什麼八字不合,當我與你父親都是傻子?我難道沒有請人測麼?還是他臨江府的測算師父比蘇州府的高明?他沈家還不如直說攀了高枝兒了,後悔了,也好過如此虛偽造作!」

「不不不」,宋青辰連連搖頭,「這必不是沈老太太與小妹的意思!母親……」他哀哀道︰「兒子求母親一次,您再譴人去問一問、問一問……」

「讓誰去呢?」宋夫人拉過他發抖的手,「讓你父親親自去?他在官場二十幾年,就是受了彈劾也從未求過人,如今,你願意叫他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就算咱們拉得下臉,人家也未必應。辰哥兒啊,娘也求你,你父親眼下不比之前,更加別讓他彎這個腰。」

宋青辰兩眼更紅,聲音哽得快要听不見︰「可我們兩家多年的情分,不應該……」

宋夫人長長一嘆,「沈家二老爺是官場中人,他與你父親的交情說有是有的,可在有些時候,說沒也就沒了,宋家老太太想來也明白。只有我與你祖母傻,倒把這些後宅婦人間的交情當了真章。」

「母親,」宋青辰低著頭,他難過的很,想說就再問一回,哪怕沈家不答應,他也想听沈時瑾說個明白,可那話就滾在嘴邊,竟說不出來了。

宋夫人見他失魂落魄,本還想說聞得沈家與靖國公府也議親,又想到自家與這個國公府也沾親,以免兒子更受刺激,也就沒說。

沈家。

老太太的病反反復復,總不見大好,大夫說是心火太盛,需得放寬心,什麼都別想。

沈道乾在榻前早晚的伺候了幾日湯藥,低聲下氣地勸︰「母親也莫氣了,這親事早退了也好,否則把瑾姐兒吊上個兩年三年,宋家那時候再說退親,咱們豈不是白白被耽誤。姑娘家家的不愁嫁,您身子要緊,等養回精神來,再給瑾姐兒尋一門更好的。」

老太太帕子搭在眼楮上,心口甕動,顯然還是覺得過不去。

沈時瑾坐到她身邊,托著祖母的手,一下下給她松手指。半晌,老太太長吁一口氣,問沈道乾︰「你大哥去宋家吊唁了?」

「是」,沈道乾回說︰「前兩日大哥來信,說是去了宋家,但沒見著宋老爺的面,只上了柱香就叫宋家的下人給送出來了。」

老太太沒聲了。許久,抬抬手,示意他回去。

等沈道乾走了,老太太才拿掉帕子半坐起來,拉著沈時瑾道︰「瑾姐兒,祖母這幾日想了,這事蹊蹺,可偏偏就趕得巧,宋老太爺沒了,眼下這當口兒,親事只能暫且退掉。等明年,宋家過了熱孝,婉姐兒的婚事也辦完,祖母定還得見見宋家人,到時再說。」

沈時瑾只道祖母是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于是點點頭,告訴老太太︰那祖母得先養好身子。

因宋家本來還沒有下聘,婚事退起來也簡單,就將納彩的禮退了。相隔得遠,倒免去了相互面對面怨憤。自此,府里上下更沒有敢提沈時瑾的親事。

到了十月,老太太精神稍稍好些,沈時琬幾個也得準往近前湊了,這日和沈時瓔打壽春堂出來,沈時瓔小聲嘀咕道︰「大姐姐也可憐,先是壞了嗓子,如今又被退婚,要不是你的婚事熱鬧,遮著沒濺出個水花來,大姐姐名聲早壞了。」

沈時琬听得皺眉,轉過身來看著她,正色道︰「長姐就是長姐,你別……」話卡到這兒,她突然瞪大了眼楮,大聲道︰「快來人!」

沈時瓔也听到動靜了,身後是沈道乾專門引水圍的一片湖,她听見「咚」地一聲,嚇一大跳,趕忙轉身,就見湖里砸起了一片水花。

沈時琬已經跑過去,厲聲道︰「快叫會水的來救人!」

府里有好幾個小廝都是南邊的,熟水性,須臾跑來兩個,噗通噗通跳下去,在水里尋見人往上拖。

沈時琬剛剛只見一道藍色的身影「蹭」地跳下去,驚駭之余,也是動了氣,跑到這兒來跳湖,哪個屋里的丫頭!

那人被拽上來,**的,邊咳邊打冷顫,一抬頭,正對上沈時琬怒色滿面的一張臉,他一怔,抽了口氣,又轉身去看那湖。

沈時琬一瞧之下,竟是杜遲,皺了皺眉,訓斥的話又咽回去,轉身準備走,然而瞥見這人還回身看著湖面。

跳了一次,還存著輕生的念頭!

她知道杜遲此次秋闈落了榜。听說貢院里的井在秋闈期間都是封著的,就是防落第的人想不開。

沈時琬忍了忍沒忍住,回身道︰「杜公子真是枉讀了聖賢書!難道不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易損傷?更何況輕生之舉!不過是一次未中而已,來日方長。杜公子這般,真叫那些垂垂老矣,仍在寒窗苦讀的人笑話。便是孔聖人知曉了,也是要罵你。」

她連罵帶激,一氣兒說完自己也漲得滿臉通紅。

杜遲這時轉過來,仰頭看向沈時琬。

十月的艷陽高照,湖面已恢復平靜,波光粼粼。

他抹了把臉上的水珠兒,一下笑開了,繼而站起身,濕噠噠地朝沈時琬行禮︰「多謝二妹妹救命之恩。」

他當真是個風流長相,雙眼狹長,飛眉入鬢,一笑起來,嘴角翹著,帶著一點兒若有似無的調侃。

沈時琬見他這不大正經的模樣,當下心中生厭,只覺自己真不該多管閑事,這杜遲是阮姨娘家的親戚,淹死了正好,她做什麼非喊人來救?遂冷笑一聲,硬邦邦扔下一句︰「杜公子好自為之。」轉身而去。

杜遲在後面瞧著她的背影,眼楮愈發笑得眯起來。

他的書童急吼吼跑來,圍著他打轉兒,遲疑地小聲問︰「少爺……不是要在那山石上作畫麼?怎麼跳湖了?」

杜遲笑笑沒說話。

半路阮姨娘那邊得了信兒,急匆匆帶人來了,一行人遂擁著趕緊回去換洗。

後院里事情傳得最快,沒多會兒「杜公子落榜欲輕生,二小姐救人不計嫌」的話就傳到了沈時瑾的拂冬樓。

沈時瑾皺眉,自打見過杜遲,她心里就隱隱不安,恐上輩子的事情再來一回,她頓了頓問︰「杜公子什麼時候回贛州?」

綠綺叫她問愣了,道︰「奴婢也不知,估模得臘月,贛州離得不遠,兩日多就到了。小姐問這個是有什麼事麼?」

沈時瑾搖頭,又問她︰當時還有旁人在麼?

「四小姐也在的。」綠綺道︰「听說二小姐還將杜公子罵了一頓,大概心里也窩火,既湊巧踫見了,不救不忍心,救了,偏又是阮姨娘那邊的人。回頭阮姨娘去太太那兒道謝,您說添堵不添堵。」

沈時瑾想了想,沖她打手勢︰看阮姨娘哪會兒去,咱們也去瞧瞧。

綠綺意外得很,自家姑娘一向不愛湊熱鬧,今兒是怎麼了?不過她也沒問,吩咐個小丫頭去盯著些。

下半晌小丫頭回來說見阮姨娘去了鞏氏的院子,沈時瑾換了身衣裳,便帶著綠綺也去了。

一到鞏氏的芳華院,發現人還挺齊,除了謙哥兒,幾個姑娘都在,只是沈時瑾到的稍晚,阮姨娘應是把上午的事情說完了。

鞏氏臉色不好不壞,見沈時瑾進來才笑了下,讓她到自己身邊,與沈時瑾說了幾句話,這才朝阮姨娘道︰「事兒我已知道了,性命救回來就好。這次不成還有下次,下次再不成還有下下次,杜公子別想不開,命就一條,經不住三番兩次的瞎折騰。」

她這話帶刺,阮姨娘笑了聲,說︰「太太說的是,不過今兒這事……」

杜遲在後面拽了拽她的袖子,阮姨娘皺眉,到底把後半句話咽了下去,杜遲笑著上前,給鞏氏行了個禮,「謝太太教誨,謝婉妹妹今兒救得及時。」

鞏氏不咸不淡地「嗯」了聲,沈時瑾側頭看沈時琬,見她神色冷清,只是起身微微頷首,也沒看杜遲一眼。

阮姨娘也算來過了,才不想在這里看鞏氏的白眼,就起身道︰「老爺晚些要與先生考較麟哥兒的功課,叫我也過去听听,就不能陪太太說話了。」

鞏氏連應也懶得應,阮姨娘又沖沈時瑾笑笑,便帶著杜遲走了。

鞏氏尤自生氣,沈時琬便拉了拉她,示意沈時瑾還在,鞏氏這才罷了,讓人給沈時瑾端了盅川貝雪梨湯,說︰「我這兩日也沒到你的院子,可都還好麼?」

沈時瑾點頭,綠綺道︰「姑娘說過來看看二小姐的嫁妝繡的如何了,有沒有她能幫忙的?」

鞏氏想到宋家的事有些尷尬,說︰「瑾姐兒,宋家的事你也莫往心上放,想來緣分在後頭呢。」

沈時瑾笑笑,鞏氏又說了幾句,見她倒還好,便讓姐妹兩個到沈時琬的閣樓里慢慢說話。

其實兩人在沒有太多的話好說,沈時琬的閣樓里到處溢著喜色,沈時瑾若是問婚事相關的,問什麼都顯得酸氣,因也不繞彎子,問今兒杜遲落水是怎一回事。

沈時琬便大略說了,末了臉色沉沉的,明顯是對杜遲有些不以為然。

沈時瑾微松了口氣,沾了茶水寫︰「既如此,日後避著些,不見就是了。」

沈時琬道︰「自是不見的,就是這一回我若早知道,早知道……」她氣得不說了。兩人雖不親近,但都是嫡出,沈時琬對阮姨娘那邊的態度也不避著長姐。

沈時瑾稍稍心安,又在她這兒坐一會兒就回了拂冬樓。

沈時琬的嫁妝差不多繡完了,此時閑著就讓人擺出來再看看可有哪個繡的不好的,正瞧了一半兒,三姑娘沈時玬來了。

她是養在阮姨娘那兒的,可不常來。

沈時玬可能自己也知道,就直說來意,拿出幾個鞋樣子,懦懦說︰「我針線不如二姐好,但也沒旁的拿得出手的,就、就是個心意。二姐若有喜歡的樣子,我回去給二姐做兩雙鞋帶上。」說完她又擺擺手︰「二姐要是沒有喜歡的,我,我再重新找找看。」

沈時琬心里清楚,沈時玬早沒了親娘,夾在母親和阮姨娘中間,養成了膽小怕事的性子,這些年阮姨娘明里暗里的,也沒少拿她作伐,過得並不輕松。

因也沒說什麼,坐下來道︰「玬姐兒有心了,那我瞧瞧。」

沈時玬聞言十分高興,忙把鞋樣子都拿出來讓她挑,挑出來兩個,沈時玬看著她欲言又止。

沈時琬道︰「怎麼,這兩個鞋樣兒難做麼,那我換個。」

「不是。」沈時玬似乎下了決心,湊過來低聲問︰「二姐姐,杜家哥哥當真跳湖尋死麼?」

沈時琬面色不虞,就听沈時玬更小聲說︰「可是我听璇姐兒說,杜家哥哥自小在贛州長大,水性極佳,要是、要是真心尋死,應當不會選跳湖啊……後來他的書童還去湖邊拿他的畫筆和顏料了,我與璇姐兒去看他,听書童抱怨說湖邊的那幾塊石頭上,青苔該刷了。」

沈時琬騰一下站起身。

難不成杜遲不是尋短見,而只是不小心失足?

怪不得他上岸之後在那兒笑!

那方才阮姨娘要說話被他拉住了,是不是就要說這個?

……他為何沒讓阮姨娘說?

自己誤以為他是跳湖,還當眾把人罵了一通。

沈時琬想及此,一張臉火燒火燒,紅似丹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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