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祁鉞,你喝醉了嗎?」宋澄忽而有些小心翼翼地道,祁鉞犀利的眉眼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而柔和,宋澄叫了一聲,祁鉞沒有應,頭蒙在宋澄的肩窩里,輕輕哼了一聲。
宋澄偷偷伸出手指勾了勾祁鉞的指尖,發現祁鉞沒有反應,便大著膽子將手又往前伸了伸,祁鉞的手心還是如以前一樣有點微微潮濕的熱,宋澄輕輕點了點他的手心,笑得如同偷腥的貓一般。
「澄子。」祁鉞忽然開口,嚇得宋澄一顫就立馬想將手撤回,眼看著已經從祁鉞的手心里流出來了,卻不料沒祁鉞伸手一抓就又抓了回去,祁鉞將宋澄的手緊緊攥在手里,他伸手掰了掰宋澄的手指道︰「還跟小雞爪子。」
宋澄臉上一熱就要將手奪回來,豈知祁鉞喝醉了竟使勁直抓著不放︰「澄子。」
宋澄措不及手慌張抬頭,眼中竟有幾分小鹿般的膽怯,祁鉞將頭歪至一邊張嘴就笑了︰「躲什麼躲,小時候什麼沒見過,拉個手怎麼了。」說著還將宋澄的手往懷里攥了攥。
「哦……」宋澄竟難得的沒有回敬祁鉞,任由他拉著自己的手窩在門口。
「祁鉞,你要走多久?」宋澄的聲音有些低,祁鉞沒听清楚,只隱約听見宋澄在說自己從軍的事,登時記起那日宋澄留在自己家門口的腳印,一時也將臉上帶著的那點玩笑收了起來。
「澄子,你放心,我會好好回來的。」祁鉞將宋澄攬進懷里抱了抱,宋澄默默點了點頭,「好。」
「澄子,哥求你件事。」祁鉞將宋澄松開,兩人仍面對面站著,宋澄恍惚看見初見時的那個小豆丁,他點點頭道︰「你說。」
「我走了家里就我娘一個人在家了,她這人平常要強的厲害,可是到底是個女人,我不放心,澄子,你沒事多替我看看她。」祁鉞說話間已經流露出了離別的傷感來。縱使前路再好,可是到底舍不後的人。
「嗯,我會的。」宋澄應道。
「也照顧好你自己。」祁鉞看著宋澄補充道。
「嗯,你也是。」
宋澄說話見頭也低下來了,祁鉞覺得宋澄可能是要哭了,他將宋澄的肩膀掰了起來,上前去湊近看了幾眼,伸手又在宋澄臉上擦了擦才道︰「沒哭就好,沒哭就好。澄子你是不知道,我最怕你哭了,小時候你只要嘴一癟,我就怕的不得了。」
宋澄沒好氣踹了祁鉞一腳道︰「就不會說些好听的,要是我哭你就不去,我早就哭了。」說著竟有些破涕為笑的意思。
祁鉞以為自己方才眼花了,低下頭去再看,只見宋澄的兩只眼楮都泛著水光,顏色微深應當是紅了,祁鉞心里驀然心疼,他伸手將宋澄攬進懷里拍了拍肩膀道︰「澄子別哭,等著鉞哥,等我們打贏了遼國,奪回了燕雲十六州,鉞哥就回來陪著你們。」
「你說的,我可記著了。」宋澄貪戀著這個熟悉的懷抱。他的祁鉞長大了,沒長成他希望的樣子,卻長成了他喜歡的樣子。
「一定。」祁鉞笑著道。
宋澄將手伸進脖子里將拴在紅線上的同板拿了下來,他向著祁鉞道︰「把頭低下來。」祁鉞乖乖將頭低了下來,仍嘴里不閑著︰「這什麼,你的寶貝銅錢?」
「嗯,嫌棄?」
「哪敢。」祁鉞笑著道。
說話間宋澄已經將銅錢系在了祁鉞的脖子上,祁鉞自己將銅錢拿在手上敲了敲道︰「怎麼感覺我戴上這麼怪?」
宋澄笑道︰「哪有。」
祁鉞伸手將銅錢塞進了衣服里道︰「行,你覺得不怪就好。」
「祁鉞,你要投哪里的軍隊?」宋澄問道。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潘元帥的軍隊。」祁鉞笑著道,「我爹曾是潘將軍的親兵,我也想做他的親兵,站在和我爹一樣的位置上,做我爹曾經做過的事!」
宋澄心想,跟著潘美總比跟著楊業好,最起碼危險也少些。他囑咐道︰「祁鉞,你到了軍中一定要記得,跟潘不跟楊。只能跟著潘美,絕對不能跟著楊業出征,知道了麼?」
「為什麼?」祁鉞問道。若是換了旁人,他肯定會問一句是不是看不起楊將軍是降將,可是這話是宋澄說的,一起相處這麼多年,祁鉞知道宋澄肯定不是這個意思,所以才追問了一句。
「你答應我就是了,反正你是給潘元帥去做親衛的,跟楊將軍也沒什麼事。」宋澄避開祁鉞的眼楮道。祁鉞也不跟宋澄因著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吵起來,他非常干脆地點頭道︰「好,答應你了。」
「一定要記著。」宋澄覺得不放心,又囑咐了一遍。
「知道了知道了,嗦。」祁鉞笑著道。
新年的鐘聲敲響了,悠遠的古韻穿透汴京的每一個大街小巷,傳入了千家萬戶。祁鉞听見鐘聲笑著向宋澄道︰「澄子,過年好!」
「過年好。」宋澄笑著道。
祁鉞覺得宋澄笑起來比以往見過的女孩子都長得好看,他忍不住伸手去戳了一下宋澄的笑臉,宋澄伸手就給拍開了。雖說祁鉞只比自己大了兩歲,可是這個兩歲在少年時就特別的明顯,此時祁鉞已經有了大人的輪廓,而宋澄仍然像個沒長大的孩子,有點雌雄莫變。
祁鉞嘆道︰「澄子,你說你要是個女子該有多好,我娘就常常念叨,要是你是個女孩子,就直接給我娶了做媳婦,多省事,省得她四處相看。」
「你娘再給你相親事?」宋澄猛地攥緊了手指,原來祁鉞已經長大了,如果他……如果他什麼,宋澄想不下去,這個人明明是自己的。
想至此處一張小臉已經拉下來了,祁鉞見狀立時覺得不妙了,他忙道︰「這不是我沒從軍前的事了麼,自從我說自己要去從軍,我娘就再也沒提起來過誰家姑娘了,我娘說省的我禍害人家姑娘。」
「哦。」宋澄表示自己知道了。
「祁鉞,過完年我可能就要跟著老師一起去蘇州看大哥了,他要娶那位程家小姐了。」宋澄道。
祁鉞點點頭問道︰「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宋澄想了想道︰「六七月吧,正好跟著商船從汴河回來。」
祁鉞笑道︰「東南之地向來繁華,你去可要好好玩。」說著揉了揉宋澄的腦袋。宋澄有點了點頭︰「祁鉞,我不想長大,長大就要分開了。」
祁鉞忍俊不禁道︰「沒想到你也能說出這麼孩子氣的話,人總要長大的,長大了才能做跟多的事,一輩子做小孩子多無聊啊。」
夜色深了,兩人也就各自回去睡了。
次晨一早,宋澄剛想就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人說話,想來是崔大哥已經來了,他忙穿上衣服整理了下頭發跑出去看,果真是崔平之來了。崔平之穿的一身舊衣物,說笑間已經很是精神了。
兩年前崔夫子到底還是去了,崔平之仿佛驟然失去了依靠,一下子就垮掉了,後來在長達半年的時間里沒見他來過。宋澄每每去探望,總是見他眉間積著一層郁氣。
「崔大哥!」宋澄笑著跳了出去,「過年好。」
徐夫人笑著道︰「這孩子,一大清早就惦記著你了。」宋澄聞言忙向著徐夫人和徐夫子道︰「老師師母過年好。」
徐夫人嗔笑了一眼道︰「都進屋吧,外面冷。」
徐夫子笑著當先進去了,宋澄膩歪在崔平之身邊不知道在說什麼,嘰嘰咕咕的。崔平之與宋澄一起與而為長輩拜了年,便說上正事了。
「夫子,我听說你們要去平江府。」崔平之問道。
「是啊,覆之要成婚了。」徐夫子說話間笑意滿滿,捋著胡子的手表示他現在很高興。徐夫人坐在老伴一邊也抿嘴笑了。
「我想與夫子同去。」崔平之道,「家父生前就囑咐平之常跟在夫子與澄子身旁,再說我也不放心你們三人去蘇州,此去路途遙遠,澄子還小,路上難免有照顧不周到的地方,還是我跟著的好。」
宋澄識相地沒說話,崔平之這話絕對沒說錯,他們老的老小的小,萬一路上遇見什麼問題了,連個能擋著的人都沒有。宋朝農民起義此起彼伏,他可沒這膽子。
一轉眼過了十五,朝廷的募兵的告示也下來了,想來是宋太宗想要加快伐遼的腳步,這下連祁忱也跟著入伍了,祁鉞倒是意外的多了個伴。
祁鉞和祁忱走的那天,祁娘子第一次回了老宅。祁家家宅不算小,祁鉞女乃女乃也尚在人世,可是因著當年祁鉞父親的死,祁娘子與婆婆不和就搬了出來。如今祁鉞也這麼大了,祁娘子年事漸高也明白婆婆的苦楚了,于是就乘著這個機會和好了。
祁忱母親哭的連眼楮都睜不開了,反而祁娘子一直笑著。祁鉞一直牽著母親的手,直到募兵的地方才道︰「娘,你一個人在家一定要珍重,等兒子回來。」
祁娘子給祁鉞理了理發道︰「知道了,娘在家等你。」
祁鉞向著後面張望了一眼,今早上去見宋澄的時候,宋澄睡的正熟,他便沒有將宋澄叫醒,只是輕輕抱了抱他,要說這些年除了祁娘子,就是宋澄一直在自己身邊了,連祁忱也比不上他與自己親厚。
「祁鉞,你等等!」祁鉞剛轉頭就听見宋澄在自己身後叫,祁鉞回頭望去,只見那個小書生一如既往的穿著一身青衣,只是從沒見過他這般慌慌張張跑起來的樣子。祁鉞忍不住笑了︰「你這麼急做什麼?」
「你怎麼不叫我啊!」宋澄跑過來扶著祁鉞喘氣,他伸手抱了抱祁鉞道,「你一定要好好回來。」
祁鉞見宋澄將頭埋在自己胸口不抬起來,便伸手撫了撫宋澄的頭道︰「你好好讀書,等你長大了,我就回來了。」
「嗯。」宋澄蹭了蹭就松開祁鉞,他將徐覆之贈與自己的匕首塞給祁鉞道︰「給你!」
祁鉞伸手接過輕輕抽開刀鞘,只見寒光耀眼,他驚喜道︰「澄子,你哪來的?這是給我的?」
宋澄點點頭道︰「嗯,在戰場上永遠不要讓自己沒有武器,無論什麼時候,你都要一定帶著它。」卻沒說是哪里來的,如果宋澄說這是徐覆之給自己的禮物,祁越定然是不會要的,不去瞞著他。
「嗯。」祁鉞向著宋澄點頭道,「我要走了,咱們回頭見。」
這情形仿佛從小到大祁鉞每一次說再見的時候一樣,但是祁鉞這次走了,明天是見不到的。
宋澄忍者眼淚點點頭道︰「嗯。」
祁忱站在一旁笑著道︰「瞧你那小媳婦的樣子,放心吧,我一定會保護好哥的。話說澄子你怎麼不跟我道別啊,真是沒義氣,眼里就剩我哥了。」
宋澄破涕而笑︰「少貧嘴,你也好好回來。」
祁忱伸手捶了一下宋澄的肩膀道︰「一定。」
兩人排著隊一會兒就不見了,宋澄轉身才看見祁娘子和祁忱的父親,兩人看著已經走遠的兒子忽然升起些同病相憐的意思,相視一笑。
「走吧,澄子,我們回去。」祁娘子向著宋澄的道,又轉身向祁忱的父親的︰「小叔也早回。」
祁忱的父親點頭回道︰「大嫂慢走。」
宋澄這一回去,就開始準備去江南了。
宋時以蘇州為東吳,常州為中吳,湖州為西吳總稱三吳。正所謂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宋澄這一折騰倒是將祁鉞走的時候那些舍不得的離別情緒漸漸放在一邊了。
汴河三月才通航,現在只能走陸路去江南,徐夫子為了南行特地買了輛馬車,一路上徐夫子和徐夫人坐在馬車里,崔平之和宋澄坐在馬車外,就這麼一路悠哉悠哉道江南了。江南早春,花開正好。
徐覆之一晃四年未見,已經在江南水鄉的浸潤下,多了幾許溫潤。縱使路上走得慢,徐夫子和徐夫人也是年紀大了,經不起顛簸,一行人到了蘇州時都是滿身風塵。
蘇州城內路況頗為復雜,幸虧徐覆之早得了信在城外等著接,不然非得好好繞一番才能到家。
宋澄見到了城門口就跳了下來,與崔平之兩人將兩位老人家扶了下來。徐先生下了馬車看著蘇州笑嘆了句︰「是個好地方。」
徐夫人哪還顧得上看城池怎麼樣,下了馬車就牽起徐覆之的手看兒子怎麼樣,打量了半晌覺得這江南水土果然養人,兒子長得比以前更好些了,臉上登時就多了笑意。
徐覆之這幾年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在蘇州買了個大宅子,周圍環境幽靜,宋澄一眼就瞧出來這是給兩位老人家養老的。再四處打量,果然是個好地方,徐夫子與徐夫人二老向來豁達,想來能在兒子身邊就是好的,至于落葉歸根什麼的,二老身子還硬朗,現在說來為時尚早。
徐夫人與徐夫子見兒子買的宅子也是歡喜,兒子過得好,當父母的怎能不欣慰?
「覆之,你與程家姑娘的親事,怎麼商量的?日子定下了沒有」徐夫人問道。
「我已經下聘了,就等著您二老來主持,那邊的二老也等著你們呢。」徐覆之笑著道。
「好,好。」徐夫人連笑著說了兩句好。
徐覆之又笑道︰「我們這事與旁人不同,爹娘想去程家看看也行,程家二老也常說想見見你們。」
徐夫人又連著說了兩句好,轉身跟著徐夫子商量。徐夫子道︰「覆之承蒙程家照顧這麼幾年,理應上門拜見。」
徐覆之笑著命人去準備了,徐夫子頗看不慣他這個買下人的行為,忍不住開口道︰「你怎麼買了下人,沒個學好的,賺些錢就想著使喚人。」
徐覆之一听父親這話登時笑了,「爹,我做生意人情往來沒個管家不行吶,你說一起做生意的人隔三差五上門,你總不能讓兒子一個人既伺候客人又做生意吧。」
徐夫子一想也是,遂將剩下的話咽下了。
程家不算什麼富足之家,最多溫飽,自從徐覆之來這些年常常照應,倒是比以往好多了。徐家一行人在家里歇了兩日就準備了禮物上門拜訪程家。
程家住的不選,轉兩個巷子就到了。江南青瓦濕路,倒是許多詩意。
「就是這家。」徐覆之到了一家門前笑著道,走走上前去扣了扣門道︰「程伯父,程伯母。」不一會兒里面就應聲來開門了。開門的是程父,他一見徐覆之帶著一行人進門,登時就知道是徐家父母到了,當即笑著同徐家二老問好。
徐夫子與徐夫人相視一眼,覺得這應當是在問好,便回了幾句初見甚好的話,什麼我們家覆之有勞你們照顧了。徐覆之和宋澄強行憋著笑見三位老人打招呼,然後牛頭不對馬嘴的交流下竟然也進門了。崔平之表示自己什麼都沒听懂。
江南人說話都是吳儂軟語,程家一家子也不會說官話,徐夫子一行人到了程家,登時開始了河南話與江蘇話的踫撞。幸虧有徐覆之翻譯,不然真的連溝通都不行。
徐夫人又與程母一起去看了程家姑娘,程意雅今年十七,真是花兒一般的年級,又生的溫雅秀麗,兩人進去的時候正在做女紅,徐夫人遠遠瞥了一眼,只見兩只鴛鴦繡的活靈活現的,徐夫人登時心里更滿意了,模樣好,手又巧,看著有些靦腆,性子也當不錯,是個持家的好女兒。
「伯母。」程意雅向著徐夫人施了一禮道,臉上已飛起幾片紅暈。徐夫人笑著走近拉著程意雅看了許久,生怕說話準兒媳听不懂,豈知說了兩句便發現這準兒媳竟然會些官話,兩人登時說起來了。程意雅心道幸虧自己當時為了與徐覆之說話學了這麼多官話,不然這會兒就壞了。
宋澄這邊也別特殊關照了,徐夫子一家早就把宋澄當自己的孩子養,程父家也是祖輩的書香人家,說起詩書條條是道,宋澄覺得自己簡直是又上了一次學堂,好不容易等著徐夫人來才算逃過一劫。
黃道吉日也早就選好了,兩家人稍一合計,便將日子定到了一個月以後的初六。
徐夫人一回去便風風火火的張羅了起來,什麼事都是一手包辦,管家整日就跟在徐夫人身後听她差遣順便做翻譯。徐夫子則每日與自己下棋,或者看書,有時候去釣魚什麼的,日子過得悠閑得很。
宋澄帶著崔平之一臉逛了許多天的蘇州城,蓋因蘇州自古以來手工藝發達,刺繡,瓷器,印刷等。宋澄最有興趣的,還是印刷。他一連去了許多書局書館,全部發現這里的書仍然是雕版印刷,所以每家書店賣的書種類都是極為有限的。
宋澄想著,自己回去一定要將景向書館開起來,見過別人開書館的樣子,才覺得自己家書館真是破爛。崔平之不懂宋澄在想什麼,只是跟著宋澄四處竄。
一轉眼就到了大婚前夕,整個徐府都張燈結彩,里里外外都是極為喜慶的顏色,甚至徐覆之的屋子已經變成了徹底的紅色。
徐覆之當天晚上是怎麼也睡不著,便在院子里坐了一會兒,月色亮的很,仿佛白天一般。
「大哥。」宋澄從窗戶里喊了一句,「你怎麼還不去睡?」
「我坐一會兒。」徐覆之笑著道。宋澄踩上鞋就出來了,徐覆之在月色下坐的有些落寞。
「你明天成親,還有什麼不高興的,人不都說嗎,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乃是人生樂事。」宋澄笑著同徐覆之說,徐覆之模了模宋澄的頭發笑著道︰「你還小,不懂。」
「我已經十五了。」宋澄反駁道。
「十五也還小。」徐覆之笑著道,「我听說祁鉞從軍了?」
「嗯。」宋澄點頭。
「舍不得?」
「肯定的啊,戰場上那麼危險,再說我們長這麼大還沒分開過。」宋澄低頭道。
「我與意舒是在沙場上認識的,那時候我剛入伍,還是個新兵,他也是。意舒同你新嫂子長得很像,你還沒見過程姑娘吧?」徐覆之忽而想宋澄問道。宋澄笑道︰「沒有。」
「第一次見到程伯父的時候,我就在想,意舒老了是不是就是那個樣子。」徐覆之笑著搖搖頭道,「剛來蘇州的時候很難,前兩年做生意總是虧多盈少,又言語不通,覺得著實辛苦。那時候我唯一有的,大概就是這里是意舒的故里,這里有他托付給我的人。」
宋澄沒敢說話,就听則徐覆之一個人說話,也許這些話,徐覆之只能對著自己說。
「那次在戰場上死的人,本應該是我,意舒是為了我才被,才被遼軍傷了的。他傷重不愈,軍中有沒有足夠的藥物,大夫束手無策,熬了兩天就去了。那兩日他跟我說了許多,說他這一生的經歷,最後舍不得的是自己的妹妹尚小,高堂年邁,無人贍養。我說,我替你養,我替你照顧。可是澄子啊,你說為什麼我照著他說的做了,心里還是這麼空?仿佛為什麼都沒做過一樣。」
「大哥。」宋澄叫了一句徐覆之,其他什麼都沒敢說。
「夜深了,回去睡吧。」徐覆之起身笑道。
「嗯,大哥也早點睡。」宋澄道。
徐覆之點點頭,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了回去,鞋一月兌就躺在了床上,滿屋紅色甚至有些刺眼,他伸手將自己的眼楮擋住,扯過一旁的被子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次晨一早徐府外叫鞭炮爭鳴,喜樂齊奏,徐覆之穿著一身新郎服騎著高頭駿馬,身後眾人抬著花轎,吹吹打打就去迎親了。徐夫子和徐夫人近日也換上了新衣,宋澄和崔平之在外面招待賓客。
「程家女兒真是好福氣,當年程家公子死在北邊的時候,程家以為天都要塌了,沒想到徐老板來了,長得一表人才,又有本事,愣是給程家將這天給撐起來了。」
「可不是嘛,真是好福氣。我原來還想著我家有個佷女,想要許配給徐老板,沒想到人家已經有婚約了,還好沒開口,不然兩邊尷尬。」
宋澄學的快,這些吳語已經大多能听懂了,此刻徐覆之迎親還沒有回來,就听著這些客人一個勁在這里嘮嗑。
「新娘子來了大伙兒快出去看看!」忽而有人在門口喊了一聲,登時院子里的人都想外面涌了出去,宋澄也忙跟了出去,崔平之則因為有孝在身回避了。
宋澄出去的晚了,只見徐覆之已經將新娘子從外面抱了進來,道了火盆前才放下,程意雅扶著徐覆之的手掛過了火盆眾人又是一陣歡呼。程意雅之巨的頭上的紅蓋頭完全將視線擋住了,只看得見腳下的幾寸地方,為了不滑倒只好緊緊牽著徐覆之的手。
徐覆之也笑了,任誰在成親的時候會拉著臉,又不是被逼婚的。
徐夫人見徐覆之牽著新娘子進來的時候,眼圈也紅了,一時間攥著帕子就哭了,徐夫子輕輕拍了拍老板的手背道︰「是喜事,別哭了,孩子看見了不好。」
徐夫人點頭應著將眼淚擦了道︰「一時沒忍住。」
要說徐覆之小的時候,閉著祁鉞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祁鉞那一身搗蛋勁十有**都是從徐覆之身上學來的。
司儀在一邊高聲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送入洞房——」
眾人笑著給新人祝福,徐覆之抱著程意雅去了新房,外面的酒席才開始擺了起來,徐覆之挨著酒桌給來人敬酒,最後被灌的厲害了,宋澄就代了兩杯,豈知宋澄酒力不濟,兩人竟然一起醉了。
等宋澄在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了。
這是宋澄第一次見程意雅,只覺江南女子大概就是如此了,如水一般。程意雅給徐夫子和徐夫人兩人敬了茶,改了口,得了徐夫人和徐夫子的禮物,徐夫人牽著兒媳的手囑咐道︰「往後覆之若是又欺負了你的地方,就同娘將,娘替你好好收拾他。」
「徐大哥人很好。」程意雅說話間臉也紅了,更添嬌羞。
徐覆之向著母親嗔道︰「娘,你兒子像那樣的人嗎?」
徐夫子只捋著胡子笑。
大婚過後,徐家二老便暫時留在了蘇州,畢竟兒子剛剛大婚,自己走了也不好。
宋澄與徐夫子商量過後決定去外面游學,正好崔平之跟著,眾人也放心些。徐夫子給宋澄說了許多路上要注意的事情,徐夫人給宋澄帶了好幾件要換洗的衣物,徐覆之最直接,給了許多銀兩。
宋澄第一次去游學,終點定在了汴京,他想一路回去,然後再乘著徐夫子不在的時候把書館好好打理一番。根據徐覆之和宋澄的預計,等程意雅有孕一年,帶孩子再一年,老兩口這次在江南少說能待兩年,宋澄想乘著這兩年好好將書館收拾一番。
宋澄與崔平之從蘇州出發的時候,已經是四月了。
這天中午天氣熱,宋澄和崔平之便在路邊的小茶攤歇腳,避避日頭,真好遇見三四個行走的商人也在這里歇腳,天南海北的事都教他們拿出來說。
「听說遼國的皇帝耶律賢死了。」有一個人忽然道,此人此話一出,旁邊說話的人登時停了。正有人想著這話是真是假的時候立馬就有人問了︰「你從哪里听來的?真的假的?」
「騙你們做什麼,我兄弟從北邊做生意回來,他說遼國皇帝耶律賢前年就死了,現在掌政的是他老婆蕭太後。不過這蕭太後也是個風流人物,竟然和權臣韓德讓私通,前些日子還命人將韓德讓的正妻給毒死了!」那人立即道,說著將他听來的消息一一說了出來,聞者一頓咂舌。
「果然是些蠻夷之民,竟然連私通這事也做得出來,遭人唾棄,這事放在我朝,非得給她浸豬籠不可!」一人鄙夷道。
「話不是這樣說的,我們漢人皇後太後比蕭太後風流的多得是,早了有秦國的宣太後,近了的有武皇,就是這蕭太後吃相也忒難看了些。」有一人喝了一口茶道。
「不知這位兄台可是遼國現在的掌權大臣是誰?」宋澄忽然開口,他向著說話的那人一揖道。
幾個說話的商人轉身見是個讀書的小相公,也沒輕視還了一禮笑道︰「小相公也關心這打打殺殺的事?」
宋澄笑著回道︰「同是宋人,如何能不關心?」
「小相公倒是看得開想,現在的讀書人越來越不把打仗的爺們當回事了。」商人嘆道,「據說遼國小皇帝登基的時候只有十二歲,遼國大事是蕭太後,韓德讓和耶律斜軫三人做主。現在遼國腐爛道成這樣,正是我大宋出征的好時機!」
「是啊,正是好時機,但願官家能一舉收復我漢家的燕雲十六州,一雪前恥!」
「是啊是啊,就看潘楊的了。」
「我大宋名將何止潘楊,還有曹斌,米信等等,多著呢,定能出出五代殘唐來的惡氣!」
幾人越說越熱鬧,連著崔平之也跟著笑了起來。可是宋澄的心里真不是個滋味,蕭太後,韓德讓,耶律斜軫哪個是省油的?還與有幽州的耶律休哥,這仗不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