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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馬芬才發現,那個長在可可位置的口器正以一種猙獰的姿態呈現在月光下,像是一朵盛放到極致的黑色海葵,細長的觸須繞過少女的腰肢怒張在她的身後,交織成網狀,穩穩地托著兩座小山高的東西。

而血腥氣正是從那里傳來。

不待馬芬仔細,黑色的觸須刷地在瞬間收回。

「砰」「砰」。

傳來重物落地的悶響。

「這些是……」

「吃的。」

可可的回答簡單明了。

「他們都……死了?」

這樣一大垛一大垛「可食用魔物」放在面前,幾乎沒有任何聲響,很難不讓馬芬往最糟糕的情況想。

可可不答,眼神中依舊沒什麼溫度。和馬芬僵持了一會兒後,她微微側身,讓出後面的兩小堆肉山,示意馬芬自己看。

然而馬芬卻不知在遲疑什麼,就這樣不肯邁步,臉色蒼白。

可可眯眼,轉身抬手從小山中拽出一只尚在撲稜的三眼食腐烏鴉,送到嘴邊,就像吃梅干那樣叼下幾片羽毛。接著這個動作,那只烏鴉在她的嘴里微弱地撲稜了幾下,顯然還是活著。

馬芬抿唇,半晌開口問道︰「你吃飽了?」

「當然,不然找你干嘛?」可可肚子上的火之高興終于憋不住,冒出頭來,「不是你說要善後的嘛?」

是這麼說沒錯,但是……

馬芬覺得腦子有些脹,仿佛思維也同這空氣一樣,變得有些粘稠。

他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濃重的血腥立即沖入鼻腔,嗆得他一個干嘔,立刻捂住了嘴。

「怕血?」可可依舊沉默不語,但火之高興顯然不打算放過嘲諷馬芬的機會,「第一次用治療術嘛?光明教會的牧師可真是~」

馬芬不理那只黑色口器的嘲諷,越過可可,走到其中一堆肉山面前,開始仔細觀察。

——晶齒虎,尋水獸,地穴蜘蛛,哥布林首領……幾乎所有這個區域能搜集到的幾只中階魔獸都在。這種通常只有在學期末的試煉才會放出來,供高年級的學院組隊使用。

但現在,這些普通學員根本不可能獨自挑戰的魔獸,就這樣像過年時候的雞鴨魚肉般摞成兩堆,被料理得十分干淨——確實沒有任何一只魔獸死了,但都是一副奄奄一息或昏迷不醒的樣子。

受傷的部位五花八門,不說缺胳膊少腿,但胸口、大腿、臉頰這種估模著肉質比較柔韌的地方都有明顯的傷口——其中最慘的不知道為什麼是那只地穴蜘蛛,幾乎每條腿上都有啃過以後的坑坑窪窪的痕跡。

並且馬芬還注意到,所有獵物最脆弱的部位上——絕大部分是脖子——都有一圈小小的、十分整齊深刻的牙印,偶爾帶著撕扯的痕跡,幾乎可以推斷出是在瞬間受襲,然後在獵物反應掙扎之前,就注入了帶有麻痹作用的毒液。

由此,馬芬幾乎可以在腦中模擬出少女狩獵時的情景︰

如山貓一般在陰影中穿梭,找到獵物的瞬間便撲上去,狠狠咬住對方最脆弱的部位,直到對方被徹底麻痹,才甩牙放下,悠然地挑選自己想要食用的部位……

「行不行啊?到底會不會啊?」火之高興不耐煩地打斷了馬芬的沉思。

顯然它今天已經吃飽,說話的底氣都足了不少。

可可沒有打斷火之高興的挑釁,似乎是默認了它的說法。

面對自己從不曾見過的血腥與猙獰的場景,馬芬反倒出奇平靜下來,開始極為有條理地分析目前各只魔獸的狀況以及需要的治療術法優先級。

這里大約一共有五只中級魔獸,還有大約七、八只低級。自己只需要治療其中的絕大多數就可以。那麼依靠一次徹底的愈合禱言,就可以治愈這幾只中階魔獸,剩下的簡單用治療術處理傷口就可以了。

這樣想著,馬芬伸出了手,開始低聲頌禱。

禱詞十分簡單,反反復復都是「願日神奧菲里克賜福于你」「願聖光與你同在」,但就是這樣簡單的詞句,從他的嘴中頌出,都仿佛帶著格外的澄澈與華美之感,隨著他指尖流溢出的光,平穩地漫過魔獸軀體,讓它們受傷的部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痊愈。

而伴隨著他的動作,不知從何時開始,可可臉上冷漠的神色正在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平靜、柔軟的神情。

不知道為什麼,少年吟誦禱詞的模樣,給她一種難言的、懷念的感覺。那樣美妙、溫柔的聲音,仿佛在什麼地方曾經听過,似乎伸手就能感觸到其中的溫度。

是祖母那里嗎?

可可不確定。

她只知道,自己很喜歡這些禱詞,入耳的感覺就像是小的時候,在睡覺前她總會纏著祖母給她唱一支遙遠而又古老的童謠,輕輕撫模著她的腦袋,伴隨著她一點一點沉入夢鄉……

她就這樣怔怔地想著,專注地听著,直到馬芬停下動作。

「完成……」馬芬長吁一口氣,臉色蒼白,身子也有些搖搖欲墜。

很顯然,在以前他並沒有像這樣以極高的強度使用過治療術法——對象還是以這種中級的魔獸居多。

「辛苦你了。」可可點頭。

或許是因為太累的緣故,馬芬的笑看起來有些勉強︰「還好。」

「要我送你回去嗎?」可可問。

馬芬露出明顯驚訝而警惕的神色︰「你送我?不,應該是我送你回去吧,畢竟……女孩子一個人走夜路不是太好。」

可可垂眸,像是在思索什麼,片刻後抬眼說道︰「不用了。我自己會回去的,而且我已經吃飽了,我保證。」

听到保證兩個字,馬芬的神色明顯放松了下來。

火之高興很不高興地抖了抖觸須,想說些什麼。但還沒開口,就被可可按了回去。

「明天就要開始新的課程了,之後可能會很忙,也許很難見到了呢。」

「今天我吃得很飽,謝謝你。接下來一段時間,你可以忙自己的事,不用來找我——包括約定的那部分。」

「啊,就這樣吧,晚安,哥哥。」

于是在馬芬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少女就這樣再度徹底消失在了黑暗中。

林子重歸安靜。

可可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步履穩健,悄無聲息。

「你放棄他了?」

沉默中,火之高興忽然開口,小心翼翼地問道,但是那還在一下一下顫抖著的觸須,出賣了它內心的期待。

「我就說嘛,人類有什麼好的,哪怕身上有史萊姆王的血統。那麼臭的東西,只要你願意……」

「不,約定就是約定。」可可已經恢復了往常那認真而又平靜的神情,「馬芬已經做到了。」

「那你剛才……」

「我只是現在沒有這麼餓了,多虧了他。」

火之高興還想再問些什麼,但可可卻沉默地將手臂湊到它的面前,打斷了它還未出口的問題。

火之高興不再說話,變得像只溫順的大貓一般,伸著長長短短的觸須,慢慢舌忝舐著可可的手臂,清理著殘留的一點血跡。等干淨了再順著手臂開始處理其他部位,直到少女身上的污漬完全消去,從頭到腳都變得潔淨如初,仿佛剛才根本不曾親歷修羅場。

「乖。」可可伸出手指,輕輕捋了捋它那黑色的、無比柔順的觸須,「我們回去吧。」

「哼唧。」

……

馬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住處的。

一路上他都在反反復復思考一件事。

——剛才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做以後會很難見到了?

什麼叫做不用去找她?

什麼叫做就這樣吧?

還有最後那個有些溫柔又有些……遺憾的微笑,為什麼看起來這麼像分手宣言?不不不不不,什麼分手宣言,簡直胡扯。

這是要甩掉他!

憑什麼甩掉他?

明明從最初到現在,一直都是他被要挾,沒錯,被要挾。

而他的任務就是要監視這只魔獸,在導師回來之前,不讓她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沒錯,監視,監視才是他需要做的。

還有安撫。

對,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學院、這座城市的安全。

他必須好好安撫這只魔物、監視她的異動……

馬芬無意識地走到桌邊,拿起早上離開時泡的薄荷檸檬茶——用于提神醒腦。

其實到目前為止,發生的基本和他估計的基本差不多——包括剛剛那場狩獵。不,不是估計,他原本就是這麼計劃的。這本來就是安撫這只魔獸的一部分,沒什麼好怕的……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茶水,薄荷的清涼同檸檬的酸澀突然彌漫開來,刺得他胃中一陣翻涌。

好不容易忘掉的血腥味仿佛在瞬間蘇醒,他再也忍不住,沖到盥洗室吐了個天昏地暗。

眼前一陣又一陣地發暗,金星亂竄,他一邊吐,一遍難受得不得不閉上眼,各種場景開始在腦中亂竄︰一會兒是少女剛剛那溫和疏離的微笑;一會兒是她那陰冷的、猶如煉獄之火燃燒著的藍瞳;一會兒是早晨用餐時她那美好的側臉;一會兒又是她那不帶一絲人類感情的、沾滿了血跡的雪白臉龐——還有她身後那高得可怖的魔獸肉山……

他不知道原因,只知道自己難受極了。

所以只能拼命地將這些莫名的、不知來源的連同穢物一起排出體外,徹底地。

等到最後眼前的昏暗終于消散、馬芬重回光明的懷抱之時,他幾乎已經月兌力。

接下來該怎麼做?

馬芬拖著沉重的身子,回到桌邊,心里亂成一團。

很顯然,這只魔物馬上就要月兌離他的視線,這是一個十分危險的征兆。他絕對不能放任這種情況發生。

假如這只魔物真的拒絕他的跟隨,那麼就不得不早作打算了……

不……其實他早該這麼做了。

少年從右手邊抽屜底層抽搐一張微微泛黃的信箋,抬頭上面是金雀花枝與法杖交叉的圖案,正是光明教會的徽記。

他猶豫片刻,還是拈起桌上的羽毛筆,斟詞酌句地寫了起來︰

「巴爾德老師︰

不知您最近在北方的一切是否順利?我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煩,或許可以稱之為危機。是的,以我個人的能力,並不足以解決它……」

他寫寫停停,幾度陷入發呆中,等到完成之時,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信紙已經被折成一只鴿子的形狀,安靜地伏在他掌心。

只要用神聖之火燒掉,立刻就能送到老師的手上,相信很快就能得到回音。

是的,只要燒掉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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