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是一個鬼故事原本整潔干淨的町屋如今已變得雜亂不堪,垂簾被利器劃爛一半,還剩半截搖搖欲墜地懸在門框上,滿地都是碎瓷片和斷木塊,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一絲刺鼻的血腥味。
立花拽開垂簾,只見般若正跪坐在屋子中央,額頭上的血順著臉頰流下,滴落在地,可他本人還一直笑著,像是得意,也像是自嘲,如同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一般。
夜叉手中的鋼戟已經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住手!」立花驚呼一聲,趕忙跑過去把那柄鋼戟推開,「你們在干什麼?!」
夜叉現在散發出來的壓迫氣勢足以讓人窒息,感覺到武器被外力推開,他眉頭微蹙,異常冷冽的眼神中透露出幾分再也明顯不過的殺意,但在看清來人後這份殺意竟不由自主地消減了些。
立花將般若扶到旁邊坐下,然後叫來蝴蝶精為他療傷。
和以往不同,夜叉的臉上再也無法浮現起任何笑容,哪怕是極具諷刺意味的那種。
「傷口不深,暫時不會有危險。」
「再檢查一下有沒有其他地方受傷。」
般若緩緩抬頭,以一種可以被稱為挑釁的目光注視著夜叉,唇角上揚。
後者握住鋼戟的力道猛然加重,但他明白,眼前的情況並不允許他出手。
可惡……
時近黃昏,余暉與雲海交織在一起,映紅了西邊的天際。
般若懶懶地坐在角落里,神色悠閑,完全沒有半點受傷後該有的樣子。
「我得走了,你好好休息,」立花站起身來,如此說道。
這兩只妖怪平常就愛鬧騰,但頂多也就是相互嘲諷兩句,從來不動真格的,今天應該是出了什麼非常嚴重的事,否則夜叉不會那樣生氣。
「你不想知道他要殺我的原因嗎?」般若輕快的語氣中夾雜著些許疲憊,「很有趣啊。」
立花沒有回答,只徑直朝屋外走去,可就在即將跨出門檻的一瞬間,般若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說我要殺了你。」
‘吶,要不我去殺了石原立花吧,這樣的話你就能繼續當你的惡鬼,我也能繼續報復人類了。’
‘關本大爺什麼事?’
‘哦呀,原來你沒意見啊,早說嘛,我現在就去殺了她。’
‘……你可以試試。’
你可以試試。
這差點成了般若生前听到的最後一句話。
他想看看傳說中的惡鬼夜叉究竟能對一個人類女人重視到什麼程度,所以才開了這樣惡劣的玩笑,但他無論如何都沒料到,自己會險些因一句玩笑話而送命。
立花頓了頓。
般若輕笑一聲,接著說道:「他好像很在乎你喲∼」
「……不可能。」
「為什麼?」
「因為他是妖怪,我是人類,」立花關緊門,將自己和般若隔開,只留下一道逐漸遠去的背影,「我們之間只能是陰陽師與式神的關系而已。」
只能是這種無聊的關系而已嗎……
般若盯著拉門看了一陣,隨後側過頭來,慢悠悠地開口道:「我仿佛听見了心碎的聲音。」
庭院外的夜叉抬眸望向夕陽,良久,又面無表情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關本大爺屁事!」
什麼都與他無關,他什麼都不需要想,只是……
該死,心里真他娘的不舒服。
次日,立花和蝴蝶精一人抱著一只團子走下樓來,前者見坐在矮幾旁邊的只有般若,便下意識地問道:「夜叉呢?」
「他?」般若佯裝苦惱地思考了一會兒,「恃寵而驕,離家出走了。」
「理由呢?」
「沒理由,還不都是你慣的。」
「……」
計劃決定先把酒肆修整好再找他算賬。
山路蜿蜒至森林深處,兩邊皆是一片墨綠蒼郁。晨曦穿過茂密的枝葉,在石塊與泥土上投射下了如星般散碎的陽光。這本該是一副極其旖旎的美景,可夜叉的心情卻越來越煩躁了。
人類與妖怪能和平相處本來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更別提要產生其他的感情了。無論從什麼角度來講石原立花的觀點都沒有錯,她之所以會與他締結契約,一方面是為了保護百姓,一方面是為了增強自家陰陽寮的實力,他當初也沒把這些當回事,反正簽下契約對他而言百利而無一害……
如果不算不能隨意殺人的話。
「哼哼。」
一陣奇怪的動靜響起,不消片刻,夜叉便聞到了一股格外濃郁的香氣。
意識漸漸模糊,周圍的場景也變得愈發朦朧起來。察覺出了不對勁,他索性用尖銳的指甲劃破手臂,鮮血流出,以此來保持清醒。
恍惚間,他只覺得眼前一黑,等恢復光明時已經來到了一個十分陌生的地方,
數米外,一名身穿有紋狩衣的男子正在嚴厲訓斥一個小女孩,兩人腳邊還散著許多疑似符咒的紙張。
夜叉無意偷听,但無奈那名男子的嗓門實在太大,吵得他頭疼。
「我讓你去上早課,你卻在這里畫這麼多沒用的東西!」
小女孩擦拭了一下眼楮,有些委屈地小聲反駁道:「母親臨走前吩咐過……」
「吩咐什麼?!」
「不,什麼都沒有。」
男子摔門而去,臨走前還狠狠在符咒上踩了幾腳。小女孩見了,只得低下頭將眼淚擦干淨,然後把符咒一張一張地收進懷里。
真無趣。
夜叉掃了眼手臂上的傷口,隨即準備到庭院外面去看看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誰知剛一轉頭,小女孩的面容便清楚地映在了他的眸子里。
墨黑的發,暖橘色的眼楮,以及綁在發髻上的同色緞帶……
夜叉的第一反應是石原立花什麼時候背著他跟別的男人有了孩子,第二反應是……這小丫頭片子是不是和石原立花長得太像了?
他像是著了魔似的走上前去,等反應過來時,人已經站到了小女孩的面前。
「你是誰?」
小孩子軟糯糯的嗓音中天生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听完她的問話後,夜叉不由得眉頭緊鎖,問:「你姓石原?」
立小花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番,點頭。
夜叉眯起雙眼:「小鬼,這一點都不好笑。」
「我確實姓石原,喏,」立小花指向掛畫上的紅色印章,「我父親蓋的,那是我們家族的印章。」
印章上赫然刻著「石原」二字。
夜叉默了默,隨之蹲來平視著立小花,手一伸,直接把立小花推倒在地。
後者躺在地上發蒙,短胳膊短腿兒胡亂踢打著,掙扎了好半天才重新爬起來。
夜叉平靜地保持著伸手的姿勢,立小花還沒站穩就又撞了上去,再次倒地。
爬起,倒地,爬起,倒地。
玩到最後,夜叉干脆一手托腮,用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看著立小花犯蠢。
嗯,這麼笨,肯定是石原立花沒跑了。
他收回手,立小花也在同一時間順利地站了起來。
「喂,」夜叉問道,「你今年幾歲?」
和想象中的不同,立小花這次非但沒有老老實實地回答,甚至還沖他擠了個鬼臉,轉而腦袋一扭,跑遠了。
夜叉輕挑眉梢,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立小花跳下走廊在庭院里跑著,本以為可以把身後那個行為古怪的人甩掉,但事實往往是殘酷的,身後的人很快就拉近了與她的距離,而且看上去並沒有費多大的力氣。
「別跟著我,我害羞!」
夜叉:「……」
立小花停下腳步,一本正經地說道:「我有重要的事要去做,你別再跟著我了。」
她前兩天在庭院中發現了一間廢棄已久的小木屋,出于好奇,她偷偷推開了木門,見里面坐著一位長發少年,少年的右眼被額發遮得很嚴實,哪怕是在白天,立小花也看不清他到底長的什麼模樣。
‘是立花啊。’
立小花歪歪頭:‘你認識我嗎?’
‘嗯,你剛出生的時候我們見過。’
‘對不起,我沒什麼印象……對了,我以後能來找你玩嗎,自從母親出門游歷後父親管我管得特別嚴,連表哥來了也不讓我見。’
‘當然可以。’
她今天可是約好了要去和小哥哥一起玩的。
「總之,」立花找不到合適的借口讓夜叉待在原地或是回到房間去,只能一個勁兒地重復道,「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處理,你別再跟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