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男孩子,但華林從小就看著母親和姐姐跳舞,耳濡目染,那些曼妙的舞蹈早已印在了他的腦海中,是比屠村之災更為深刻的記憶。
他身穿白衣緋,烏亮長發隨著閑婉柔靡的舞姿緩緩飄起,不僅是四肢,他的神情也淡漠得恰到好處,完全不會給人一種木然的感覺,手中的神樂鈴發出悅耳清脆的聲響,襯得他的舞愈發韻味十足。
見狀,蝴蝶精轉頭看向立花︰「立花大人,華林在給您做示範。」
「我知道,」後者稍稍回過神來,「的確很唯美。」
流動的光線勾勒出華林小巧優美的身影,黑發如幽月下的一彎溪水,面容清麗秀雅,眉宇間流露出不太真切的漠然與疏離,他如同清冷輝耀的銀霧月光,讓人可望不可即。
如果不是因為性別有異,稻森華林會成為京都最完美的巫女。
「給我十年時間,我或許可以跳到這水平的一半。」
立花難得肯這麼誠實地評價自我。
對于華林的好心示範她是非常感動的,但這其中也包含著兩個問題,一是距離石原矢也的生辰還有七天,就立花的現狀來看能記住舞步都算勉強,更別提要把動作做得像華林那樣標準,二是……
「其實我學的是白拍子。」
華林當場愣住,原本沒什麼表情的臉隱約閃過幾分羞惱,只見他摘下前天冠,解下檀紙,把所有的物件都扔回了包袱里,隨即關上櫥櫃,轉身走人。
「等一下,」立花趕忙抓住他的手腕,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雖然兩者存在差異,但基礎還是差不多的,我會按照你的姿勢去糾正自己的動作,總之……太感謝你了,華林。」
華林的眼楮睜大了些,良久,他用極其沙啞的嗓音緩緩說道︰「沒,沒……」
沒事。
立花笑了笑,然後一把將他摟住︰「我知道該怎麼放松心情了,你和小蝴蝶一起來教我吧!」
事實證明她並未說謊,在看完華林的神樂舞後她仿佛忽然找到了突破口一樣,四肢不再僵硬如鐵,神情也不再緊張慌亂,盡管進展不快,但這已經是相當大的進步了。
蝴蝶精踮起腳尖,幫立花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很努力呢,立花大人。」
夜霧彌漫,明月高懸,樹木與町屋在庭院內投下模糊不清的影子,沉寂而神秘。
「一整天都沒見到你,原來是去找蝴蝶精學跳舞了,」說完,般若將目光轉移到蝴蝶精身上,「怎麼樣,想不想哭,崩不崩潰?」
蝴蝶精︰「……立花大人跳得挺不錯的。」
在般若眼里,立花能學會跳舞的幾率和夜叉能好好穿衣服的幾率差不多,所以他完全不相信蝴蝶精的話,只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繼而側頭看向立花,打算隨便調侃兩句,可就在腦袋剛轉過去的一瞬間,他調侃不出來了。
只見白童子和華林同時將自己的矮幾搬到了立花旁邊,視線于空中交匯,擦出閃亮的火花。
般若︰「……」
還挺受歡迎。
另一邊,立花拿著碗筷的雙手微微一頓,頭埋得越來越低,幾乎把臉都壓到了米飯里,但旁側的兩位愛妃並未退縮,戰況愈發激烈,房間中充斥著令人膽戰心驚的硝煙味。
忽然,華林丟下木筷直接俯身抱住了立花的腰,白童子不甘示弱,也學著他的樣子緊抱住立花,只是位置要稍微靠上一些,華林見了倍感不悅,索性收回胳膊,隨後又放在了白童子的手臂上方,把立花抱得更緊了。
再,再往上就到禁區了!
立花神情驟變,急忙放下手里的東西去制止兩位愛妃,可還沒等她有所行動,便覺得腰間一松,氣氛也沒那麼緊張了。
「該吃飯就好好吃,不吃馬上給本大爺滾出去!」夜叉一手拎一只團子,惡狠狠地教訓道,「能踫那地方的只有本大爺,記清楚了嗎!」
立花想把碗里的飯糊他臉上去。
大概是見情況有些不對勁,妖狐清了清嗓子,插話道︰「立花大人,你學跳舞是為了給石原伯父慶賀生辰嗎?」
「沒錯,那些富家子弟肯定會給父親送奢侈品,我想送點別致的。」
「很棒的主意,」蝴蝶精雙手合十,眼眸清澈透亮,「要加油啊,大人。」
立花點頭,但由始至終都沒勇氣對上夜叉的目光。
子時,樹木的側影變得更加深黑,蟋蟀淒切的鳴叫回響在偌大的庭院中,晚風微涼。
和往常不同,立花今夜並未入睡,她從亥時起就一直在院內練習,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白拍子的基礎舞步,錯漏明顯少了很多。
為了不打擾同伴休息,同時也是為了避免和夜叉見面,她特地將練習場地從西邊挪到了南邊,途中遇到幾位負責巡邏的萬流弟子,他們可能是前陣子被醉酒後的石原立花嚇懵了,至今沒能冷靜下來,見到她在南院出現連問都沒問,徑直走遠了。
但有一位例外。
「在練舞嗎?」妖琴師問道。
對于他的到來,立花感到非常吃驚︰「嗯,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今日起得有些晚。」
他一向話少,立花也不介意,只隨意客套了幾句便接著練舞,本以為妖琴師覺得悶了就會離開,可不消片刻,一陣熟悉的清越琴聲慢慢響起,將深夜的沉寂驅散得干干淨淨。
「這里沒有小鼓和銅缽,」妖琴師出聲道,「湊合著當伴奏如何?」
立花腳下一絆,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實際上她早就做好了和妖琴師成為陌生人的打算,畢竟先是弄壞了人家的琴,然後又爽約,期間還丟了那麼大的丑,就算臉皮再厚,她也沒勇氣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並且來句「嘿,朋友,吃了沒?」
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她竟然有種投池自盡的沖動。
「我跳得很差,伴奏什麼的太……」
「不會,」妖琴師輕輕合眼,嗓音平穩如初,「很漂亮。」
立花怔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回房間的,只知道原本生疏的舞步在與妖琴師配合的過程中逐漸熟練了些。弦月靜靜地附在天邊,淡雅的光芒穿過薄霧,輕柔地拂在兩人身上。
‘你應該對自己更自信些,沒有人能從一開始就做得很好。’
即使是淡然到有些冷峻的面容,也掩蓋不了其間的溫柔之意。
第二天清晨,立花帶著滿滿的心懷意亂回到了石原宅邸。
意料之中的,石原矢也不在此處,她沒有多管,翻過圍牆跳進院內就朝小木屋走去。
「不听不听王八念經!」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
「啊啊啊再念我就放魚咬你!」
「是你讓我念的。」
「那你快念啊——閉嘴閉嘴嗷嗷嗷!」
正準備敲門的立花猶豫了。
進,還是不進。
這個問題有點難。
金魚姬為了無障礙通讀本教聖經,特地請來一目連當外援,可事實往往比夢想殘酷得多,別說通讀,她連字都認不全,一目連每念完一章就會把木簡交還給她,說必須要完完整整地重復一遍才能接著讀下一章,可金魚姬是何等身份,荒川廣大妖怪群眾公認的第一文盲,別說重復,她連半個讀音都拼不出來。
不過文盲也分有骨氣的和沒骨氣的,金魚姬明顯屬于前者。
「誰說我拼不出來了!」她跳上矮幾,情緒十分激動,「我只是不願意學而已!」
一目連神色平靜,並無半點惱怒︰「不願意學就征服不了世界。」
末了,他又開口說道︰「立花,進來吧。」
「打擾了,」立花推開門,走到矮幾旁邊坐下,「你們在爭什麼?」
見到來者,金魚姬差點流下感動的淚水,她猛地撲到立花面前,指著一目連嚎叫道︰「他摧殘我!」
一目連︰「嗯,我摧殘她。」
立花︰「……」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金魚姬干脆躺地各種撒潑打滾,「石原立花你今天必須跟我締結契約否則我就賴在這兒不走了!」
「那敢情好,」立花露出了安心的表情,「萬流的人正愁找不到爆炸事件的元凶,你賴在這兒倒幫我省了不少麻煩。」
金魚姬趴在地上裝死。
殊不知,安心只是暫時的。萬流內,夜叉取走了被立花藏在木簡中的信箋,可同為文盲的他根本看不懂里面寫的什麼,無奈之下只得去找妖狐幫忙。
「你真變態,」妖狐一邊接過信箋,一邊說道,「居然趁立花不在的時候去翻她的東西。」
「本大爺唯獨不想被你這麼評價,還有,這些信是不小心從木簡里掉出來的,跟本大爺半點關系都沒有!」
「哦,那小生不念了。」
夜叉輕挑眉梢︰「本大爺最近听說了個新詞,叫重生。」
「重生?」妖狐疑惑地望著他,「跟小生有什麼關系?」
「重生指的是人在死後回到過去復活,重新經歷一遍自己的人生,順帶彌補遺憾,」夜叉將鋼戟底部重重地砸在榻榻米上,「這是人類的說法,不知道妖怪死後會不會出現同樣的情況,勞煩你幫本大爺解答一下,不要怕,很快的。」
妖狐驀地豎起耳朵,隨之迅速展開信箋,正色道︰「其實小生也想看看里面寫的是什麼,叉兄,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