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秋看著他,一只嘴角斜揚,神情里帶著幾分淡漠,「那人通知咱們的時候,陛下已經在太液池附近了,從太極殿到太液池一共就這麼幾條路。」
小舒有些不理解「那您怎麼知道聖人一定會走哪條?」
「既然韓掌史派的人還告訴咱們,陛下聖心不悅,想來必然和前朝內宮有關。」她淺笑著,卻不帶半絲情感,「內宮無非是皇後和貴妃,前朝不過是為吐蕃和親,那幾條路一條靠近貴妃的紫宸殿,一條靠近中宮的未央殿,還有一條人跡罕至,最後一條離蓬萊殿極近,他必然會繞開皇後和貴妃,也不願去面對舊人,人跡罕至的路徑反而清淨,我只需要在那條路的其他分岔口安排一些宮人經過,他若是想要避開人群,自然也會選擇這條路。」
小舒有些驚訝的看著滿秋,她竟然可以把陛下的心思拿捏得這麼準確。
滿秋見他這副表情,漫不經心笑笑。「他走這條路無非是想找太後去說說情,想來是動了想要讓我和親的心思,但又不知如何向太後開口,舉棋不定罷了。」
小舒有些吃驚,可既然陛下已經動了這份心思,姑姑為何而還這般淡然?
杜尚儀在一旁接到,「你這次讓陛下看到兩個孩子年幼,不能離開母親,利用父子之間的惻隱之心旁敲側擊做得算是滴水不漏,只是……」杜尚儀看著她「若是陛下並未走這條路,亦或是沒有為絲竹聲駐足呢?」
滿秋疲憊笑笑「那我便會在他動了心思去清寧殿試圖說服太後的時候,在那里讓他感受到舐犢情深,感受到這幾個孩子離不開我。」
小舒突然明白了,滿秋做的是一場沒有什麼敗率的賭博,這一招她的確勝了。
杜尚儀嘆口氣接著問「這次他會打消心思嗎?」
滿秋垂下眼簾把玩著手里的茶具,遮蓋住眼底的光芒,「我怎麼知道,這聖心不好揣測。我們屏息以待便是了。」
……
六月初,陛下下旨,命令各宗室王親選出十三歲以上未出嫁女子一名,美麗嫻熟端莊大方者,封為公主,與吐蕃共結秦晉之好。
同時封翟貴妃之兄翟光為正五品的御史中丞,從地方官吏直接調任到中央已是罕見,同時翟光竟然被授予御史中丞一職,持監察權,對地方到中央皆有監察權力並且參與朝政。
當韓掌史告訴滿秋這個消息時,滿秋笑笑,這趟水是越攪越渾了。
這段日子以來,太後愈發頻發的向滿秋暗示出宮的意思,滿秋只得裝聾作啞,其實不是她不願意出去,而是不能,皇上對她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沒辦法佔有自己,自然不會甘心讓她出宮。
前幾日,太後竟然向她提起當年教授自己學業的師父怪老頭偉翰林,如今已經是德高望重的從三品國子監祭酒。偉師父尋了自己夫人私下里向蘇太後提了親,說願意自己長子迎娶滿秋,偉師父不計滿秋家世破敗身份遭人忌諱,甚至同意滿秋嫁給其長子,滿秋心中對自己這位半路老師心中感激莫名。只是有許多一言難盡的事情,並非其中人不能理解。
皇後也曾在未央殿听聞滿秋被偉祭酒提親,為此在殿內發生了一件旁人並不知曉的震怒。皇後殿里的瓷器竟被摔了個粉碎,「你們竟然不盯著點,若是本宮手里的棋子隨意嫁人了,本宮要爾等好看。」
木蘭和一眾女官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她們都知道皇後越發易怒全部是因為貴妃勢力越發得寵,其母家地位也越來水漲船高,而且這些日子隨著陛下的盛寵日盛,貴妃有孕是遲早的事。
皇後娘娘越發擔憂了。
「這件事只怕要盡快辦了。」皇後秀指拍在桌面上,她多年的修養讓她退卻極盛的憤怒。
第二日,小舒打掃院子時撿到一張信箋,滿秋打開時看到︰「若要知定國公枉死真相,六月初五亥時獨自前往蓬萊殿」。
「怎麼回事?」她皺眉問小舒。
「我也不知道,今日打掃院子的時候,這張紙自己就躺在那里」小舒委屈的癟眉。
「我知道了。」滿秋聲音淡淡的,帶著一絲無奈。
「姑姑要去嗎?」小舒有些擔憂。
「那人既然捏準了我的軟肋,這消息不管是真是假,我自然要去。」滿秋把這張紙收到梳妝台的暗夾里,然後對小舒說「記得明日讓念念和承安陪著太後睡一宿,別讓兩個孩子知道我出去了。」
「是」小舒點頭。
第二日滿秋並未有所異常,只是到了晚上帶著兩個孩子前往清寧殿陪著太後誦經。太後誦經完畢站起身,見兩個小的早已睡得東倒西歪,滿秋在身邊看著,一臉無奈,太後慈愛的說︰「今日就讓他們在我這住下吧,東西都有,女乃娘也在。」
滿秋笑笑便應下了。
隨即便提著一盞燈,帶著兩個下人從清寧殿正門走出。文潔和小舒把她送出清寧殿外時兩人面色仍舊一臉擔憂,滿秋好言寬慰幾句︰「沒事,我過會便會回來。好好照顧念念和承安,若是別人問起,就當不知道。」她怕連累他們。
好,文潔帶著些憂慮點頭。
滿秋獨自提著燈盞遠去,身上披著一件玄色兜帽斗篷,特意選了人跡罕至的路徑,一路小心走著,腳步都很輕,夏夜百蟲活躍鮮花搖曳,滿秋走在各處宮牆之間小心避讓往來的侍衛和禁軍,深夜的宮廷沒有了白日的繽紛絢爛,沒有日暮時的燈火燭光,一派寂寥,訴說著歷史的塵封軌跡。
滿秋走到蓬萊殿的時候,被蓬萊殿如今的景色有些震驚,殿外記憶里的雜草和野花依舊盛開的安靜又祥和。宮中總是有荒廢的殿宇,一旦沒有人打掃便很快會被人遺忘。那些樹枝伸著張揚猙獰的爪子,似乎要吞噬這整座殿中唯一的活人。
滿秋推門而入,門上的灰塵竟然像雨水一樣傾斜而下,這里恐怕在她之前很久沒有人來過。一切都是當年滿秋帶著承安臨走時的模樣,只是殿梁和牆角的灰塵蜘蛛網告訴滿秋,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
距離亥時還有半個時辰,滿秋用自己的燈盞點亮了這座大殿,□□靜了,沒有人聲,沒有腳步聲,她听著自己有規律的呼吸,漸漸覺得心慌,這死寂的宮殿安靜得滲人。
滿秋從正殿一直走到寢殿,穿過層層的紗幔和翡翠穿成的珠簾,寢殿的窗子並未關上,夜風夾雜著初夏的涼氣,舞動紗幔。滿秋無聲走著,距離當年阿姐仙逝的地方越來越近,曾經那份淒涼和哀怨似乎從未消失,它們又隨著故景從心底的最深處翻涌上岸,她覺得莫名狂躁,大口呼吸著帶著塵埃的空氣,希望平息內心那份不安。
阿姐當年睡過的床帳,床幃辦掩,她用顫抖的手掀開紗幔。還好,那些下人不忘把阿姐難產時的床褥換下,不然她只怕自己會崩潰,會落荒而逃。
那人讓自己來到此處,究竟是為了什麼?
江滿秋獨自一人坐在偌大空曠的蓬萊殿,雙手緊張的扣緊床幃,當年阿姐便是在此處和自己訣別。閉緊雙眼,當年阿姐鮮血直流的大腿,順著床沿滴下的血漬,阿姐的慘叫聲,滿屋子宮女的慌亂,一幕幕鮮血淋灕,如同纏繞她多年的夢魘一般……
她突然睜開雙目,不可以。
她不能在再留在這里,會瘋掉的。
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時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渾身無力氣虛眩暈,這是怎麼回事?江滿秋扶著床沿勉強站起身,她望著眼前寢殿里的一事一物,自己何時中的藥?
突然她看到殿里一只銀香囊球正散發出細細的輕煙,香囊球被掛在窗欞上,隨著窗外夜風,順風耳下,奇異的香氣不知不覺充斥了整間屋子。
看來是有人看不慣自己,拿著自己的軟肋故意陷害。渾身乏力,氣息燥熱,她甚至能感受到血液愉快狂躁奔涌的波浪,是催情香嗎?她無力笑笑,真難為自己這麼多年沉浸宮中竟然中了這種把戲。
滿秋四肢力氣盡失,眼前的景色開始模糊,她有些無奈,自己怎麼這麼莽撞,神經突然吃痛,舌尖被咬了一個小口,血液夾雜著疼痛讓人心神恢復一絲理智。她要逃出去,踉踉蹌蹌地從寢殿走出去,一邊走一邊小心周圍的事物,燻香的氣味越來越濃郁,讓人輕易在此地沉淪。
她一邊返回遠路,一邊擔心,這藥這麼厲害,若是有什麼人此時進來,只怕會中了那人的魔障,所以趕快走。雙眼越發迷離,她忍痛在對自己狠心咬一口,瞬間的尖銳痛感把清明喚醒,腳下總是被桌椅磕踫,她本就沒有氣力,幾度險些被絆倒。
用此計迷惑自己的人,究竟是誰?她腦子已經顧不得這麼多,身體里空前的燥熱,帶著蝕骨的寂寥,這種空虛和迷茫是從身體里,月復髒內涌出的**。那殿里一層一層飄蕩的薄紗,都帶著誘人的緋色,滿秋一層又一層眩暈地蹣跚。
當她的額頭在迷離中撞到那人時,她還是清明的。赤黃色的龍紋,柔軟冰涼的布料,僅剩的理智都讓趕緊離開這個人,身體卻不听從指揮的倒在那人身上。
不可以,不然所有的,所有為出宮而做的努力都會結束。她殘存的理智要她離開,又狠狠在舌上咬了一口,她看著李明瀚,自己甚至不能站穩,卻也要用理智帶著那人離開。
這是一個無人的宮殿,皇帝和婢女在此地,孤男寡女,實在不合宮規,「陛下,快走」她握著那人的衣袖,顧不得規矩「這里有人下了藥,快走。」
她有些迷離,說話時喘著迷香的氣息,有些凌亂。
這蓬萊殿的一切都帶著糜爛氤氳,像是醉生夢死的幻境縹緲又讓人蕩漾。
她此刻所有的意志只剩下逃離,那人的局,她的目的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