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階下虔誠叩首,「在下乃小人要訴是當今刑部尚書裴耿!那人歪曲事實藐視法律,強搶民女不成,還要殺我全家滅口!」
「大膽——」崔相怒目而視「朝廷命官豈有你一個罪人可以隨意污蔑?」
這話帶著咄咄逼人的凌厲。
那人面色一滯。
兵部尚書江然似笑非笑看著崔相,「相爺,那人不過擊鼓鳴冤,有一說一,您何必如此言厲色辭?未免讓人覺得您袒護同僚。」
這話一出,朝堂寂靜,誰人不知,裴耿便是崔相門生?
皇帝不露聲色,略過百官直接望向那人「你既然說你有冤,那你倒是說說是怎麼回事?」
原來那年輕人姓張,便是邊關一位副將的親兄弟。他一家原本世代尚武,到了他兄長那一輩剛好成為邊關一守將,加之擁立皇帝曾立下小功,原本也應當平平順順。可偏偏當年的刑部尚書還是地方官員,任職當時剛好結識了正直壯年的將軍。
將軍一家請裴耿宴飲,席間竟然被那畜生看到家中待嫁大姐。那人竟然不知廉恥提出強行娶張家大姐為妾,張家不肯便強行給人安插罪名,利用職權構陷忠良。
張家人遲遲不肯,誰料這裴耿竟然起了歹心。
趁著張家大姐陪著母親散心,竟然找了殺手,殺了張母劫了張娘子。硬生生把人圈禁府邸,封作妾室。張家姑娘已經有了婚約,性子又是個剛烈的,見自己被賊人所擄,便一根白綾懸梁自盡。她賣通的下人偷偷幫她傳遞一封血書,字字垂淚,滿月復悲憤。
張家第一是將收到了這封血書,原來辛辛苦苦尋了十幾日的老母和妹子都已經被裴耿殺害□□。張將軍也是個武人,遭此大辱怎能善罷甘休!
遞了一封封折子給朝廷,要求懲辦奸人,不料折子還未回復便遭到奸人設計。說他兄長與一伙山賊溝通企圖顛覆城池鎮壓百姓,裴大人請來了朝廷大員帶來了一萬兵馬親自剿匪。
張家還以為那一萬大軍是朝廷給予對付裴耿的支持。
誰知張將軍剛剛步出城門便被削下了腦袋。幸好,張家最小的公子在幾里之外的地方上課,張家所有的事情都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發生。索性躲過一劫。
可是回到家後,家中只剩下一個耄耋老者因為躲在地窖里,逃過了只一次無妄的屠殺。
或許悲慟欲絕,蝕骨錐心這樣的詞語都不能表達一個人親眼見到至親橫尸遍地的那一刻。
眼睜睜看著家中一夜之間慘遭毒手,那時十幾歲的少年來說打擊致命,甚至有一段時間近乎崩潰,只要閉上雙眼便能想起親人肢體分離血肉模糊的慘象。
直到,少年長成青年,多年的蟄伏,看著當年的官員成為一方大吏,那份恨意成為蟄伏,他近乎偏執的搜索關于裴耿的任何信息,他要做的便是為全家翻案。
直到江家暗衛找到此人。
說來也巧,此人的兄長竟然跟江家血案有關。
或許此人的授官封爵都與當年的事情有關,否則此人當年明明在父親麾下又為何成為當朝功臣,所有的事情都與當年逃不開關系。
江然答應幫他報仇雪恨,可江然的條件便是找出當年他大哥上位的緣由。
幸好,他們在書房一隅找到了一些端倪。
書生一路由江家暗中護送,帶了當年鎮上為張家娘子送信的僕人。除此之外,還帶了書生多年搜集來的證據。
這件事情,終究是響動京師!一封陳年手書染著近乎褐色的血跡,書寫了朝廷命官的渾身狼藉,多年來指使下屬行賄,污蔑,濫用職權,書生帶來得自然不止他一人微薄的證據。
還有江然承安多年搜集的證詞,推波助瀾。
裴耿當庭便頹然的跪在地面,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多年前的不義之舉竟然留下活口,成為能夠致命的毒劍,扼制咽喉。
「陛下,陛下」他踉踉蹌蹌的從大殿上爬到階下,「臣是冤枉的!是那逆犯,對!逆犯偽造了手書,要陷害臣于不義啊,陛下——」
崔相不忍門生這般失態。「你還不趕快站起來!怎的這般窩囊,聖人都還尚未發話呢!」
裴耿到底沉浮宦海多年,崔相眼神里的威嚇他比誰都清楚,連忙噤聲。
崔相這才上前,「陛下,如今只是听這犯人一人之詞實在不妥,畢竟裴大人是當朝官員,若是被旁人誣陷,豈非會讓忠良寒心?」
這話說的很是圓滑,紀洛甫站在另一側,原本只是冷眼旁觀,听完崔相所言卻忽然出列「陛下,崔相所言甚是!」
就在崔順敏準備松口氣的時候,紀洛甫接著道「刑部尚書畢竟是朝廷三品大員,依照立法應當三司會審,由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共同審理此案,只是,如今刑部尚書既然是被告,自然不在適宜審理。」
崔相聞聲出列「臣——」
紀洛甫毫不留情的打斷他,「臣建議由陛下親自主審此案,在由大理寺和御史台協同審理。」
皇帝暗帶贊許看了一眼紀洛甫,隨後恢復了淡然,「準奏——」
江然規矩的站在百官隊列之中,桃花眼微挑,眼底晦明晦暗。
「聖旨到——」伴隨著卓公公那尖銳嘹亮的嗓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裴尚書涉嫌行賄,污蔑朝廷官員,濫用職權等罪名,暫時收監,待皇帝率領三司親自審理此事,再做決定。」
崔相目光的凶意,江然自打出了太極殿便感受的深切。
兵部和刑部,一直是崔相的爪牙,江家一年之內兩次下手,招招致命。
待到崔相回到丞相府,直接關閉了丞相大門,謝客不見。帶著自己大兒子和一眾幕僚直接前往書房議事。
「父親,怎麼回事?」崔魏鑫不明所以。
崔相怒氣沖天,一巴掌拍裂了桌上的名畫,「都是那個妖婦!老夫就知道,那女人一家都留不得!」
「父親!」
崔魏鑫急促的打斷了他的話。想必父親是氣急了,連帶著外人都不再顧及。
皇帝回到後宮雖然沒有表示,卻大肆封賞了江貴妃,賜了一件前朝皇後留下的蹙金百鳥裙,傳聞綺麗異常,百鳥之姿影影綽綽,金線連接,隨著日光的變換一日三色。
意圖實在明顯,滿秋看著那傳聞收集了百鳥羽毛制成的華美裙子,寵辱不驚,只對小舒道,「告訴我次兄,此事無須顧及,盡管做便是。」
此時崔相宅邸書房中,只剩三人竊竊私語。除崔相父子外,還有一文弱男子,一身褐色素衣,玉質發冠一發簪,舉手投足都有一絲風流氣,一紙折扇眉眼細長。
偏偏父子兩人的態度對他倒是那般敬重。
「賀蘭先生,大致情況便是如此,先生可有妙計?」
那人垂首掩目「此次對方有備而來,證據確鑿,只怕我們保不住裴大人了。」
「先生!」崔相無禮懇求,不可置信,竟然連帶著賀蘭木青這般機智盡妖的人都無法挽回這份後果。
賀蘭木青十分沉著,摩挲著下巴「大人,此次對方顯然便是沖著裴尚書而來,您若是想要保住裴大人只怕會得不償失,甚至引起陛下懷疑,只怕會正中對方下懷,在下實在不建議您這樣做。」
「可是我一連損失兩位門生」崔相面帶頹唐,仿佛一夜老了不少。「他們可都是朝廷要員!」
賀蘭木青反而很冷靜,凜冽道「大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看著崔相「這幾次的事情乍看之下是江家為報復大人而來,然而其背後定然有陛下的默許甚至慫恿。否則這些事情又怎會這般順利?」
崔順敏突然愣住了,這一番話句句擊中他的內心,賀蘭木青就像揭開了他一直隱秘忽略的傷疤暴露在面上,怎麼會這樣?
所以是至尊有意打擊自己?
「不過」那人口氣一轉,「或許陛下並未對相爺有太大疑心,否則此事既出,陛下又為何不曾為難相爺。只是相爺,在下食人俸祿有責任提醒您一句,這裴耿您千萬不能救!」
崔氏父子惶惶對視,面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崔相,好似猝然白發滿鬢。
半晌,崔魏鑫對著賀蘭木青恭敬抱拳,「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賀蘭木青頷首,帶著書生的儒雅「先生以決心斷腕,自然會有人填補空缺,我們盡量讓此人出自崔府。」眼底的精光一閃而過「三皇子如今受教皇後膝下,最有可能榮登大寶,若是相爺放不下這潑天的權欲,不若學學那曹孟德。」
挾天子以令諸侯,或者干脆篡位。
「大膽——」崔順敏條件反射般站起身來怒目而視,卻見那賀蘭先生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他忽然覺得或許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看重這份權利。若是崔家敗了,那他的兒子門徒甚至那些鐘鳴鼎食究竟何去何從?
只是從前他從未設想過謀逆或是造反,他不過想做個權臣,如今難道真的要謀權篡位改朝換代麼?
……
這件冤案平反的速度讓人驚愕,不到一月,所有關于裴耿的罪證便如同雨後春筍一般杳然而至。
從裴府繳獲的那批財帛足以令人瞠目。精美的綾羅珠寶和嬌美姬妾都讓世人從新對這位刑部尚書有了新的認識。皇帝將裴氏一門所有家產盡數充公。
皇帝當即下旨,裴耿免去刑部尚書一職,裴府上下幾百口人,除主犯斬首外,其余眾人皆流放嶺南。
經由紀相推薦,刑部侍郎宋濂升為現任刑部尚書。
滿秋在後宮听到這個消息時,杜尚宮正在身邊,她笑笑看著自己師父,「如今也算斬掉了崔相一雙臂膀。」
杜尚宮點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她「滿招損,謙受益。」
滿秋目光片刻停頓,即刻從座上站起嚴肅看向杜尚宮,恭敬行禮下跪。「師父所言,徒兒受教了。」
待杜尚宮離開,馬上告訴小舒「告訴兄長,立即停手。」
這句話,她比旁人理解得更加透徹,江家當年的事告訴她這個血淋淋的道理。如今的江家實力不足當年半數,還不是翻盤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