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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五年間,肉眼可見的一件事情便是崔丞相和紀丞相之間僵持的關系變得愈發不可收拾。

大約這件事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隆昌八年,崔丞相提議選妃從而接應內宮中四面楚歌的王皇後,被紀洛甫大力反對,當時雖然皇帝仍舊順從了崔相的意見,卻轉而嘉賞了直言敢諫的紀相。

隆昌十年,崔丞相堅持收三皇子李承鴻為徒,教導其功課文學。紀丞相繼續反對,只因此事事關皇族親眷,紀相不贊同外朝過多牽扯皇子事宜,卻被崔相以迂腐搪塞。

兩人朝堂上不歡而散,很快讓有識之人看到了端倪。

因為不久之後,至尊的旨意便是命令紀洛甫成為出生不久六皇子和七皇子的老師。旨意一下,威嚴且不容推月兌,紀洛甫舉家老小跪在丞相府外,听著卓曦之宣讀。

當時,紀丞相的眉毛已經皺成一團,拿捏不準聖人的含義。

卓曦之被紀夫人封了一個大紅包,這才樂呵呵的透露給紀洛甫,「大人不必介意,既然陛下賜下了旨意,兩個皇子年紀尚幼若是到時不想教了,推月兌了便是,只是此事是陛下有意要為大人撐腰,大人何不領情?」

紀洛甫萬年冰山臉,難得和顏悅色的點點頭。

卓曦之看著這位大人覺得著實有趣,用帕子掩嘴一笑,拿出一白瓷壺,四下看看,便塞進那位紀大人的袖口。

卓公公掩著尖細的嗓子在他耳邊說︰「這是李錫慈李掌史托我帶給大人的,說這是大人一向喜愛的果子釀。」然後帶著嬌艷的淺笑,掩著嘴唇帶人離開。

只留下一個木頭疙瘩似的紀大人呆呆的站在原地出神。

「大人,」紀夫人身體抱恙,扶著小丫頭走到郎君身邊,不知自己郎君做何故?卻只見他拿著一女乃白色的酒壺兀自發呆,酒壺散發著淡淡的花香。

「無事」紀相略微回神,然後把酒壺匆忙塞進袖口,看了眼自己夫人便轉身離開。

那夜紀相輾轉未眠。那壺薄酒被他放在書房伏案上,酒氣清香帶著鮮花的婉轉清幽,靜靜的立在案頭,通身乳白色,如清爽的冰、如皎潔的月。

很多年前,紀洛甫不過是個小吏家的孩子,家道破敗根本讀不起書,每天看著父親出門巡邏緝拿,而自己和母親便去集市上用布匹換些錢財,家中沒有人讀書,自然也不會在意孩子的學業。

日子其實也不難過。

只要父親不必在一次巡邏時,被那些賊人殺死。

之後,便只剩自己和母親。阿娘重病,親戚唾棄,他只能穿著勉強蔽體的補丁麻衣上街乞討。那時候,或許是他人生最為昏暗的一刻,每日看人臉色,即便面臨旁人的口水,也要迎著笑臉笑得諂媚。可即便如此,微薄的收入根本不足以支撐母親的病癥。

有時候,他真的想放棄,想帶著母親一了百了。可是終究還是沒有那份勇氣,面對死亡時,總能想到父親那冷冰冰的尸首,他退怯了。

大約就在那時,遇到了他人生中的光芒。

原本渾渾噩噩的走在路上,不知哪里來的馬車險些把自己撞倒,從上面下來的僕人一臉趾高氣昂,那用輕紗軟緞制成的馬車帶著他們的盛氣凌人。根本不是自己的錯,那穿著五彩錦緞的世家子弟偏偏要拿著自己撒氣,叫了小廝一同對自己拳腳相加。

即便自己低聲討饒,也沒有任何心軟。

那時候,一個穿著桃花雲霧羅衫裙的小女孩突然從天而降,睜著清澈明亮的大眼楮卻是一副凶巴巴的樣子,「忠偉伯家的世子,你何必欺人太甚?我都看到了,明明是你的馬車沖出來,把人家沖撞到了。」

小手插著腰,一副刁蠻樣子,「做錯了就該道歉,何必欲蓋彌彰?」小姑娘不屑的翻了個白眼。

「你,你,李錫慈,你怎麼敢這麼說?」那世子似乎吃了癟,瞬間氣短,囂張的氣焰被她壓下去一半,以這位世子的年紀只怕理解何為「欲蓋彌彰」都有些困難。

原來這位妹妹叫李錫慈,可那時年幼的紀洛甫似乎不敢叫人家妹妹,只敢帶著傻呆呆的目光驚訝的看著她。

「你要麼道歉,要麼賠錢,你看你把人家撞成什麼樣子了?紈褲!」她看著比她高一頭世子,絲毫不帶畏懼反而頤指氣使。

「你,你……你這個刁蠻丫頭!」那世子虛張聲勢的帶著小廝離開了,堪稱落荒而逃。

李錫慈打發了那世子,得意洋洋的拍拍巴掌,轉過頭來,便看見一個男孩目光痴痴的望著自己。

那男孩看著也是眉目清秀,只是衣著實在破爛,想想方才那一幕,應該也是個窮人家有傲氣的好孩子,于是十分豪邁的拍拍人家肩膀,「見你也算是個良家少年,也算是有骨氣,以後有事便來找我,不必客氣。」

那時的紀洛甫幾乎把李錫慈當成了從天而降的女英雄,除暴安良,仗義相助,他眼中掩飾不住對她的那份崇拜和向往。

那晚回家,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著從天而降的那位妹妹。

第二日便打听好了人家的府邸,帶著母親跟好心的大管家求了一個職位。

再次見到李錫慈的時候,已經在丞相府,她好似一只無憂無慮的花蝴蝶,肆意的在丞相府庭院間玩耍,那時的自己才知道他們之間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有一天,他借著端茶之名接近她,盛夏酷暑,她急忙端起茶盞,吞下了一大口,卻著急忙慌的嗆了一口水,小臉憋得通紅,抬起頭來,看見一個目光急切的少年︰「哎?你不是……」

李錫慈雖然霸道卻很善良,看似任性實則護犢得緊,于是,明明比她大許多的紀洛甫成為了李錫慈的小書童,任誰也不許欺負自己救下的這個孩子。

他開始跟著她出入李丞相的書房,接受全長安最偉岸的大儒教誨。

為了不讓小慈妹妹感到他丟人,于是,每日通宵達旦,挑燈夜讀。他開始一點點摳唆自己看不懂的文言詩詞,死磕那些古籍典故,日復一日。

終于有一天,他成為那個書房里成績最為優良的孩子。連李錫慈都對他帶著欽佩的贊嘆的目光。

一日,李老丞相突然找到他,對他說,或許他可以助他去更高等的學堂去讀書,也可以出些銀子補貼家用。

那天,他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沒有辦法和小慈妹妹一直在一起,除非,自己變成那個有資格娶她的人。

他只是一個寒門弟子,若想出人頭地,唯有考取進士這一個方式。

還好,上天真的好似很垂憐自己,終于在二十歲之前,紀洛甫的大名高高掛在皇榜之上,成為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

他帶著一絲對前景的渴慕,帶著對未來的憧憬,和當時一批年輕有為的書生一同踏入金鸞大殿,接受先帝不怒而威的檢閱。

可是一道旨意如晴天霹靂,硬生生劈散了自己和李錫慈的緣分。

他被調任地方,還是北庭那樣的邊境。

他帶著壯志和躊躇,最終踏上了漫漫長路,前往北庭都護府的大漠茫茫。手里還拿著李錫慈為他求來的平安符,那時她親自出城門送別,對他說,要做個好官,愛民如子,這樣才會有更多的百姓不用如同自己一般顛沛流離。

在北庭,他努力試著成為如同小慈說的那般的好官,只是一直未曾娶親婚配。

然後,在那里認識了流放發配的康王,和康王的謀士崔順敏結識。

前輩到底眼光老辣,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借給了他一個人情,利用康王在朝中的關系將他調回中央。

就這一個人情,看似簡薄,或許比天地還要難以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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