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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讓他快點成嗎?」顧雪絳喊道︰「這趕上晚飯點兒, 他不會吃飯去了吧!」

殿外廣場,一眾持棍武僧沖上前, 意圖與殿中僧人擺出合圍之陣。春水三分刀背橫掃,前排十余人倒飛而去,撞得後排七零八落。

林渡之畢竟出身佛門,和尚們還稱他一聲師叔祖,顧雪絳有點顧忌, 不想在這里殺個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只好將林渡之攔在身後, 一邊插科打諢。

說話間, 大雄寶殿、藏經閣、重重僧舍次第亮起, 金光向後山巨佛蔓延。

隱在黑夜中, 輪廓雄偉的佛像如沐朝霞,金身煥彩生輝, 威嚴肅穆。

整座佛光山好似神跡降臨!

方圓十里外,山腳下村落一片兵荒馬亂, 有的村民奔跑躲藏, 有的跪地叩拜。聚在鎮上的散修們激動不已,議論紛紛。

殺魔大陣何等威勢, 大雄寶殿內,除過慈恩寺中僧人,眾人皆感到一陣心悸。

梁間經幡搖晃, 腳下大地顫動。

程千仞剛削下一位老道的拂塵, 忽覺真元運轉一滯, 陣法的寂滅金光將他當頭籠罩, 如影隨形。淡淡光芒似萬千根無形尖針,刺破皮膚、寒徹骨髓。

他心下一驚,匆忙逼出二十道護體劍氣縈繞周身。

背後響起了悟的斷喝︰「請教程施主劍法!」

老僧話音未落,手中禪杖飛擲,伴隨刺耳破風聲,一道金影直逼程千仞後心。

他此時出手違背道義,有**份,本是不該。但不知為何,當他看向殿外夜色,心中生出強烈警兆。當即決定速戰速決。

陣法威壓每一秒都更強大,程千仞咬緊牙關,凌空躍起,長劍貫穿禪杖金環,手腕一轉,劍軌如一輪彎月。高速旋轉的禪杖,被直直飛甩出去,轟地一聲砸穿佛前供奉香案。

禪杖仿佛一個信號,殿中各派掌門長老不再等待,一齊祭出法器。

恰在此時,有人抬頭驚叫道︰「那是什麼東西?!」

只見蒼茫夜空中,電光閃爍,厚重的雲層被巨大力量硬生生撕開,露出一角猙獰陰影,似巨龍在雲端探頭擺尾。

縫隙飛速擴大,巨龍顯出全貌,竟是一艘大船!

颶風卷地,沙塵迷眼。雲船突破陣法光罩,從天而降。

廣場眾僧衣袍飛揚,慌忙四散奔逃。狂風似要將一切摧毀絞碎,殿頂琉璃金瓦層層翻卷,金光消散無形。

「轟——」

轟鳴震耳欲聾,六丈高的龐然大物落地,砸碎青磚,濺起滿天石礫煙塵。

殿內眾人下意識後退。

了悟召回禪杖,驚道︰「來者何人?」

寶船三層十二桅,舷壁極高,人在船下無比渺小,抬頭望不到巨船全貌。

煙塵未散,三十余位白衣武者自甲板躍下,殿門外排開陣仗。他們腰配長劍,步履劃一。

眾白衣劍客分列兩旁,迎一位身穿青墨長袍的男子舉步入殿。

那人背負長劍,眉眼漠寒,身形挺拔,如雲海絕壁間一株青松。

顧雪絳堪堪回神︰「看人家這排場,瀟灑。」

從殺魔大陣開啟到天外雲船降落,不過短短兩息,但程千仞為陣法所迫,只覺每秒都無比痛苦漫長。

「老傅,你可終于來了!」

滿堂嘩然。

劍閣封山一年,今夜竟重新現世。

了悟以禪杖擂地︰「傅山主,你闖我山門,毀我殿宇,欺人太甚!」

僧人們聚在他身後,與一眾劍閣弟子分庭抗禮。

傅克己沒有說話,只向程千仞三人點頭示意。

一位年紀稍長的劍閣弟子站出來,替他回答︰「神鬼闢易乃我澹山山主佩劍,貴寺竟拘我山主,討我神兵,才是欺人太甚。」

程千仞知道傅克己不善言辭,所以才讓別人對外交涉。

但在大殿眾人看來,便是他狂傲霸道,不將慈恩寺方丈放在眼里。

了悟冷哼不言。

白雲觀觀主拂塵一甩︰「一派胡言,寧復還殺師叛山,難道還能做山主?」

山海宗長老附和道︰「劍閣澹山一脈哪來的山主?!」

那位劍閣弟子忽然轉向程千仞行大禮,眾白衣劍者隨之單膝跪地,抱拳行禮︰

齊聲道︰「我等護駕來遲,恭迎山主歸山——」

「什麼?」

「這怎麼回事?」

殿內驚呼連連,而後一片死寂。

了悟心道不好,怪不得程千仞單劍拜山,原來是有恃無恐。

程千仞其實最受驚嚇,卻見傅克己一臉淡定。

只好硬著頭皮,順著對方的套路演︰「咳,都起來罷。」

這下,就連顧雪絳和林渡之也震驚地看著他們。

了悟已然平靜下來。劍閣再強,只來了三十余人。傅克己戰力再高,也未到聖人境界。

這般張狂打上門,後山隱居的師父不會坐視不管。

「傅山主,敝寺舉行燃燈法會,是為與各大宗門商討共同抵御魔族,你們以一己之私驚擾法會,蔑視蒼生之利,難道就這樣走了?如何給天下人交代?」

傅克己不言,只冷冷地看著他。

「你又要開陣?勸你三思啊。」顧雪絳笑道︰「劍閣與慈恩寺,兩個最強宗門,這一旦打起來,必然兩敗俱傷,誰去抵御魔族?既然佛門心懷蒼生,諸位也都是為天下大義而來,那就忍一忍,退到一邊,讓我們快點回去罷了。」

慧德怒不可遏,臉皮漲紅︰「好大口氣,憑什麼不是你們退讓?!」

顧雪絳點燃煙槍,抽了一口︰「廢話問題,我又不在乎天下蒼生。」

你喜歡以大義逼我,我也以大義逼你。

你奈我何。

他右手刀尖指地,左手擎著煙槍冷笑。

眾人當即認清他身份,進而產生許多可怕聯想。

為西南平亂,朝廷啟用了一批年輕將領,顧雪絳便是其中升遷最快、殺性最重的將星。這種刀下亡魂無算,凶名赫赫的人,或許真的什麼都不在乎。

傅克己看向紫衣公子,眼神有點無奈。

那位劍閣弟子道︰「劍閣今日便開山,煙山弟子已趕赴白雪關。下月初三十黃道吉日,正式舉行開山大典,八方迎客,自會給天下交代!」

劍閣決意開山!

除過慈恩寺,其他門派掌門長老各有思量。瞬間許多人想清楚利弊,無聲退後,做出兩不相幫之態。

程千仞打量四周,若要突破重圍,登船離開,這是最好的時機。

但傅克己沒有出手。

他側身,說了今天第一句話︰「您可願與我對陣?」

了悟正要回答,卻發現他面對後山方向。

他竟然在對聖人說話!

話音剛落,眾劍閣弟子陣型變幻,腰間佩劍錚然出鞘,如同一聲。

劍鋒冷寒,映照四壁燭火,流光溢彩。

他們周身氣息發生微妙變化,合眾為一,節節攀升。

有人驚呼道︰「澹山劍陣!」

劍閣作為修行界第一宗門,底蘊深不可測,自然不止一位聖人,兩把神兵。

澹山劍陣,天下無雙。

程千仞明白了傅克己的意思。

要走就光明正大的走,讓慈恩寺送他們走。

劍閣要麼不來,要來就來最精銳的弟子,搬出最強大的手段。

舉全門派之力,做好與聖人一戰的準備。

慈恩寺僧侶何時受過這種屈辱,了悟抬手,示意他們不要妄動。

傅克己與後山對話,師父必然已知曉此方境況。

他心中寒意漸甚。

因為後山□□靜了。

傅克己也在等。

對方不說話,不作為,看上去像一種無聲的退讓。

多荒謬。聖人怎會退讓。

大殿空氣近乎凝滯,甚至听不到喘息聲。眾人高度警惕,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聖人出山,風雲變幻山崩地摧,亦或澹山劍陣發動,萬千劍氣齊發。

分秒之間被無限拉長。

直到一位灰衣僧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大殿中。

正處于劍閣與慈恩寺之間。

了悟對那年輕僧人行禮︰「師兄。」

僧人淡淡掃他一眼︰

「師父在梅廬,與客弈棋。」

他說完便走了,仿佛看不到這里緊張氣氛。

因為安靜,所有人都听到了這句話,不由震驚失語。

天下間誰配與聖人下棋?

屈指可數。

這意味著,還有一位大人物已在慈恩寺中。

他們心中掠過許多猜想,有人猜出那人身份,卻出于敬畏,不敢多說。

那人來了卻不現身,是什麼意思。

難道只為下一盤棋?

了悟听得這一句,面色迅速蒼白,身形微顫。

慧德攙扶著他。

傅克己平靜道︰「走罷。」

顧雪絳笑了笑︰「那我們就不打擾十寂大師雅興了。」

程千仞意識到那個人是誰,猶自愣怔。

劍閣弟子收劍回鞘,齊聲道︰「請山主登船——」

巨船轟鳴,將破碎青磚碾作粉末,在颶風中猛然升起,留下神情各異的眾人和一地狼藉,絕塵而去。

轉瞬消失在蒼茫夜色中。

程千仞一個人來,浩浩蕩蕩地走。

他站在甲板欄桿邊,身旁雲霧飛逝,大風呼嘯。眼見寶船掠過慈恩寺後山上空。

荒山白雪寂寥,唯獨一角奼紫嫣紅,是梅花林。

梅林中有草廬,里面兩個人在下棋。

程千仞略感心情復雜。

雖說與逐流了斷,但他明白,只要在這世間行走,他們早晚都有相見的一日。

今日未見,總有一天要見。

所謂成熟,大概就是可以客觀面對從前避之不及的問題。

很少有人知道他與那個人有關系,準確點說,曾經有關系。所以朝歌闕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張牌。

沒人能猜到的底牌,絕境中的勝負手。

當然這需要一些運氣,因為程千仞並不確定,當自己某天垂死掙扎,那人會出手管他。

胡思亂想只在一瞬,朋友來到身邊,拍拍他肩膀︰「你和姓傅的,什麼時候這麼熟了?」

程千仞︰「劍閣封山後,我們見過一次。」

顧雪絳一開口林渡之就害怕,傅克己風塵僕僕趕來幫忙,咱還坐著人家的船,可別再說人‘不舉’了。

當即提醒道︰「現在,我們是一條床、船上的人。」

他因為緊張,帶出蓬萊口音,床、船不分。

顧二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回頭見傅克己雙臂抱劍,冷臉看著他。

顧雪絳湊過去︰「這船好威風,以前可沒听說劍閣還有這玩意兒。」

「邱北的手藝,工期一年零三個月。」

顧雪絳歇了心思︰「那還是算了,等他再造,仗都打完了。到越州降一點啊,我和林鹿要下去。」

程千仞︰「就送到越州吧,這次算我欠你。」

下次你有事,我再陪你刀山火海闖一遭,平時我們各過各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傅克己沒有說話,只拍了拍手。

整齊腳步聲響起,那些劍閣弟子自船艙涌出,再次跪地行禮︰

「恭迎山主歸山——」

程千仞徹底懵了︰「你……來真的?!你們快起來,都起來!」

傅克己低聲道︰「我告訴他們,要迎回一位戰力卓絕、地位不凡、受人崇敬的傳奇人物,做澹山山主,讓劍閣重新開山,他們才一起來救你。否則我只能一個人來,馬也沒有。」

他難得說長句,眉峰微挑,臉上寫著「這麼多弟子在看,給我一點面子」。

程千仞震驚地看著他,仿佛第一天認識傅克己。

「老傅,別人都說你是個劍痴,哪怕做了山主,也不懂算計,不通庶務……」

傅克己︰「神鬼闢易在,山主令牌也在,你做澹山山主,有何不可?」

程千仞順著他目光,看向自己腰間,確定對方神色嚴肅,沒有開玩笑。

這不是寧復還臨走送他的玉佩嗎?還抵了八十兩的債,結果是塊不值錢的染玉!

當年顧二非要勸他,君子無故,玉不離身,他才沒扔。

好他個酒鬼奸商寧復還,山主令也拿出來抵債。

程千仞立刻去解扣︰「抱歉,這就還給你們。」

傅克己厲聲喝他名字。

程千仞一怔,明白了很多事,沉默良久︰「你確定要我做山主?我一天劍閣劍法也沒練過。」

劍閣分為煙山澹山兩脈,傅克己以煙山山主的身份,調動澹山劍陣,本來說不過去。但如果是為了迎回另一位山主,那便合情合理,誰也挑不出差錯。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只要程千仞做了澹山山主,一切問題迎刃而解,他得神鬼闢易,劍閣重新開山,兩全其美,再沒有更名正言順的事。

傅克己確實不懂太多謀算,他用最簡單的方法破局。

我們交過手、比過劍,所以我信任你。

就這麼簡單。

「我確定。」

程千仞對上一眾弟子期盼的眼神︰「你們今天能來,我很感謝,但我真不覺得自己會是一位好山主。說得簡單點,外面打架,我沒問題;指導修行,我做不到。不要對我有太高期待。你們仔細想想,如果可以接受,再點頭不遲。」

那位慈恩寺出言,負責交涉的弟子站在最前,立即單膝跪地,抱拳道︰「誓死追隨山主。」

一根筋的劍閣弟子們,又嘩啦啦跪倒一大片︰「我等誓死追隨山主——」

「起來起來。」

傅克己︰「現在沒有問題了?」

「我,我還是需要時間考慮一下……」

當年得知南淵院長選舉一事,程千仞面對白雪星光,思考了整整一夜,才有了藏書樓上的果斷離行。

事起倉促,弟子們或許也沒想清楚。

傅克己打了個手勢。

帶頭的弟子走向船艙。

程千仞心中閃過糟糕預感。

下一刻,雲船甲板內,忽響起一道機械僵硬、震耳欲聾的聲音︰

「我程千仞今日接任澹山山主,下月初三,劍閣開山,天下英雄,俱為見證。」

「我程千仞今日接任……」

這一句話反復回響,如魔音灌耳,傳遍大地。

程千仞目瞪口呆,撲在欄桿邊大喊︰「我不是,我沒有!」

話音出口,轉瞬消失在呼嘯的狂風中。

顧雪絳曾說,傅克己會講冷笑話。他本來不信,今天第一次領教,根本笑不出來。

無與倫比的黑科技。令人窒息的操作。

傅克己︰「邱北折騰出來的玩意兒。第一次用。」

顧雪絳拍手笑道︰「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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