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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恩寺位于縱橫大陸西北的雲桂山脈中, 山脈連綿千里,跨越三州, 在越州地界又分出三條支脈, 西支山勢最險。慈恩寺未建時,那里猿猴難攀, 飛鳥不渡,無名無姓。後來不知何時有了小廟, 有了僧人,有了鐘聲。

傳說十寂法師成聖那夜, 雲破月出,山頂金光籠罩,山下村鎮如白晝降臨,半邊大陸都能望見光彩。

這座山從此被稱為佛光山。

程千仞正往佛光山去。

正月十五是個大日子。佛門設燃燈法會,道家要過上元節, 但在平民百姓眼里這些無甚區別。世道不寧,過節也草率,花海燈市沒有, 能在家吃碗元宵就很滿足了。

節前三日,程千仞來到佛光山下的小鎮。

同來湊熱鬧的散修不少,住滿了客棧,都在等山上第一時間傳出什麼消息。

程千仞一路上听見他們各種討論猜測, 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

往前推百余年, 那位皇帝東征凱旋, 雄心萬丈天下集權, 覺得宗門礙眼,就廢除‘山門使者’,推行‘居山令’,讓七大宗門老實待在山里修行,不要伸手踫朝堂事。他一定想不到今日,風水輪流轉,王朝四面楚歌,首輔還是要與宗門結盟。

參破大乘境如何,亞聖、聖人又如何,只要一日不成真仙,雄才偉略的帝王也抵不過生老病死,時運磋磨。

修行的終點在哪里?何等功業能真正千秋萬載、永垂不朽?

許多念頭匆匆閃過,程千仞卻沒有多做糾結。

世間無解問題紛紜,如果要等徹底想明白一切再去修行,那他永遠不會修行了。

小鎮居民眼睜睜看著帶兵器的修行者一日比一日多,趕忙封門閉戶,更膽小謹慎的便收拾細軟,暫時離開。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快走快走。」

事實上,真正的大人物不會途經這里,他們走安靜的雲桂山道,乘坐馬車或飛行法器,直接入住慈恩寺後山客院,等待燃燈法會舉行。

寺在崇山峻嶺間,一眾殿宇廊廡依山傍水而建,格局卻未受限,反多幾分崢嶸氣勢。

僧人們才下早課,伴著沉沉鐘聲離開**堂,向各佛殿各僧舍四散。一位杏黃色僧袍的老僧隨人潮走出,不斷有灰衣僧人向他合掌行禮。

他穿過佛殿間的重重飛廊,走過兩山間的吊橋,身形隱沒雲霧間。

後山深處,一處幽僻禪房中傳來念誦經文的聲音。仿佛含有奇特韻律,使蟲鳥不鳴,四野寧靜祥和。

老僧候在門外,直到誦經聲停歇,才隔門行禮。

木門開了,禪房窗明幾淨縴塵不染。

明黃帳幔後,一道蒼老聲音傳來︰「今日如何?」

杏黃僧袍的老僧恭敬答道︰「一切如常,師父。」

簾幕後的聲音沉默了。

老僧低眉垂眼,不再多言。

他是慈恩寺德高望重、境界高深的監院,掌管寺中大小事務。臨近年關,便開始為今年的燃燈法會準備。

數十天來,各方參會者陸續上山,風平浪靜,寺中氣氛卻依然肅穆緊張。

‘一切如常’不是好答案。這意味著那人沒有來。

他們還得繼續等。

據說那人水性極好,尤其擅長水下閉氣,多次在水中越境反殺,所以寺中飛瀑石潭皆有高人把守。連僧房齋堂的水井都封死了。

據說那人有一支木簪,是可以隱藏氣息的法寶。他曾潛入魔族大營,深夜刺殺郃戈魔將,所以寺中陣法全開,入夜後加派人手換班巡防,二十四殿通宵燈火通明。

最重要的是,那人還有一把劍。

一柄外表不起眼,卻名動天下的神兵。

對外宣稱關押罪人的十方地獄,有四位大乘境法師主陣,聖人佛印壓陣,除了雪域魔王,世間誰能硬闖?

天羅地網,守株待兔。

然而直到今日,程千仞一點消息都沒有。

難道他真的不來了?還是他來不了?

帳幔後的方丈掐動念珠,沉沉吐出一個字︰「等。」

***

若從山腳下攀登佛光山,走完千層石階,便見慈恩寺的山門。高闊巍峨,頂天立地。

但石門之後又有台階,層層疊疊,順依山勢沒入雲霧中,令人心生絕望。據說這是為了考驗拜佛者是否虔誠堅毅。

正月里天寒地凍,兩位小和尚裹著棉袍,背靠山門石柱,各折一根枯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沒有慧根的外門弟子,就會輪值到把守山門這種無趣又無用的活計,僅比打掃雲梯好一點點。

初時,他們听說燃燈法會的消息十分激動,以為能接引許多傳奇人物,後來才知道,大人物走後山直接入寺,還有高階弟子引路,哪里用攀爬這千階雲梯。

至于那些沒名堂的散修,畏于佛寺威嚴,只敢站在山道下,遠遠看幾眼。

兩人再次陷入百無聊賴、自怨自艾中。

今天早晨好像有哪里不一樣。

因為山道間走來一個人。

那人身穿天青色錦袍,面容二三十歲之間,單髻木簪,腰配舊劍,步履從容。臨近山門十余丈內,依然沒有停下的意思。

高瘦和尚來了精神,扔下樹枝喝問道︰「來者何人?」

矮胖和尚定楮一看,趕忙拉住他,這麼冷的天,來者卻輕袍緩帶,一定不凡。

當即挺直腰背,迎上前宣了聲佛號︰「阿彌陀佛,借施主請柬一閱。」

「什麼請柬,我好像沒有。」青年男子愣怔一瞬︰

「但你們主持方丈應該願意見我,要不然,勞煩二位通傳一聲?」

兩個小和尚對視一眼,臉色變了又變。

這人是瘋子還是來耍我們的?

二人神情由震驚到嘲諷,心想你從哪里冒出來,算個什麼東西,方丈何等人物,憑什麼見你?

高瘦和尚譏笑道︰「請教施主尊姓大名。」

「是我疏忽了。理該自報家門。」

男子有些尷尬。深吸一口氣,朗聲道︰

「程千仞前來拜山——」

他聲含真元,遠遠傳開,回響連綿。

林間積雪簌簌落下,一群群鳥雀振翅驚飛,又驚起更多鳥雀,從山門外到深不可見的雲霧中,黑壓壓沖天而起。

一眼望去,仿佛整座佛光山抖了抖。

山嶺間回聲還沒消散,兩個小和尚震驚的嘴巴還沒閉攏。

石階上,一位身穿杏黃僧袍的老者憑空出現,他縮地成寸,轉眼到男子面前,合掌行禮︰「程施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隨貧僧來。」

程千仞還禮,跟他登上山道。

石階陡峭而平整,不沾半點殘雪,落葉零星,可見日日有人打掃。

山野寂寥無聲,只有二人腳步回響。

走了許久,老僧緩緩開口︰「貧僧法號慧德,是寺中監院,了悟方丈座下親傳弟子。」

這意思很簡單。即使你將來回到南淵做了院長,我也是慈恩寺未來方丈,由我親自迎接你,不算寺中失禮。

可惜程千仞沒有理解到位,略覺莫名其妙,應了一聲,依舊四下打量。

他這些年四海游歷,見過不少佛寺。

有的在荒山野嶺,小廟門里兩三僧人苦修,不知哪天就悄沒聲息斷了傳承。有的在繁華市井,香火鼎盛,善男信女踏破門檻請方丈算卦解簽,問完姻緣問仕途。

都與慈恩寺不同。

它們沒有慈恩寺這種排場。

說‘排場’顯得庸俗,不襯出家人淡然超月兌,程千仞看著越來越近的金殿飛廊、以及山林高遠處,逐漸顯露的巨大佛像,默默把這兩字換成了‘恢弘大氣’。

他本就俗人一個,實在沒有更好的詞。

老僧順他目光看去,解釋道︰「那是敝寺接引大佛。由後山一座山峰雕成,意為‘接引上天’。」

「我听說過,佛像全身貼金,日出時有萬丈霞光相映生輝。」

程千仞還听說,若天氣晴朗,從大雄寶殿遙望後山,可見雲海間金光璀璨的佛首,畫面壯觀雄奇,不是信徒也生三分敬畏。

他笑了笑︰「可惜今天是個陰天。無緣得見。」

石階將盡,到了內山門,漸漸有腳步聲人聲響動。

寺中沒有香客,無人大聲喧嘩,二人走最寬闊的大道,一路行來,僧人們皆低眉垂眼,避讓行禮。

正月十五未至,寺中已大興燈火,殿外石燈塔成林,殿內長明燈千萬,裊裊青煙升騰,與山霧籠罩大寺,更顯其神秘渺遠。

程千仞上山之前,心意已經足夠平靜,誦經聲、蓮花、香燭青煙,並沒有讓他思想更超月兌。他琢磨著這里的地勢陣法、眼前老僧的修為境界,暗嘆慈恩寺底蘊果然深不可測。

慧德也打量著他。

終于明白師父為什麼告誡自己,見到此人,不可心生動搖。

他年過七旬,程千仞虛歲二十六,論修為,他只比對方略高一線,論戰力,他未必能勝神鬼闢易。面對此人,很容易陷入自我懷疑。

慧德還有一點想不通。

修行界最傳奇人物之一。遠行六載,若決意走進正山門,應該以南淵院長的身份,帶著胡易知、楚嵐川、南淵督查隊,還有他的朋友、追隨者們,浩浩蕩蕩的來。

若他依然不願現身,應該趕在燃燈大會之前,潛入山上,去十方地獄一探虛實,像從前每次一樣,隱匿蹤跡,盡量不被人看到。

結果事情完全出乎意料,所有準備白費。

那人一聲大喝,不出半日,整片大陸都會知道他來了。

竟然還輕袍緩帶,山寺賞花春游一般。

其實這不怪程千仞,他認為自己光明正大上山,黑斗篷不好再穿,反正有真元護體,只著斗篷里春衫也無妨。

大雄寶殿近在眼前,僧人們手捧香燭鮮花,往來匆忙而有序。

慧德終于出言試探道︰「人言程施主性情狂傲,行事無忌,今日一見,才知傳言多有不實之處。」

「大師深山修行,怎麼也听信傳言。」程千仞模模鼻子,「我覺得自己脾氣挺好的。」

除了林渡之,顧二徐冉哪個有他好脾氣。

他客氣地問︰「敢問大師,方丈請你引我去哪里?」

慧德感覺此人沒有想象中難對付,笑得皺紋舒展︰「自然是後山客院。我已命弟子準備客房。」

程千仞停下腳步︰「不對。」

老僧回身,忽然心生寒意︰「哪里不對?」

「你們似乎弄錯了一件事。我不是來參加燃燈法會的,我是來找人的。」只見那人認真道︰「我找寧復還。如果他在,就請他出來相見。如果他不在,我便下山。」

他就這樣直白的挑明一切。

山風大作,佛殿前漫漫青煙,仿佛被一把無形之劍斬破,被逼露出本來面目。

慧德震驚無語。

自程千仞入寺,所遇僧侶看似隨意行走,實則保持高度警惕,眾僧很快回過神,迅速排列陣仗。

大雄寶殿前的廣場,僧人如海潮涌來,越聚越多,一眼望不到邊際。

慧德宣了聲佛號,沉默不言。

脾氣挺好的程千仞,右手握上劍柄。

「大師不說話,是想攔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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