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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誤會

楊義府這話問得甚是巧妙,他聲音不大不小,卻引得人人都豎起了耳朵。

顧延章的位置本就在殿前,楊義府領著七八個人圍了過來,已是招來了許多人的注意,問的又是這一個問題,更是惹得人人都看了過來。

十年寒窗,為的不過就是那一個官身,誰不在意自家的官職差遣。

狀元郎又是怎的想的呢?

雖然官職是有故事可依,可去哪里任職,卻還要看朝廷分派。

顧延章笑道︰「不過皆听聖裁而已,君恩天賜,自然恰如其分。」

又拿話蕩開,同其余人寒暄起來。

說了一會話,各自融洽,都是新科進士,少不得聊到近來形勢。

「上月襄州地動,如今流民遍野,無處安頓,正四處逃難……」

「廣南西路大澇,灕江發大水,興坪好幾處大縣有決堤,眼見過一陣子到了夏季,雨水漸多,不曉得還會鬧成什麼樣子。」

「大名府蝗災還沒清呢,總沒得下個雨,誰知道得會遭到什麼時候……」

眾人說了一回,人人都一副一心國是的模樣。

「還有延州……」楊義府嘆了一口氣。

他只開了個頭。

諸人站在殿前,早有人瞥見不遠處的一個身著紫袍的貴官,急急忙忙附和了起來,道︰「還有延州,同北蠻打了好幾年,也沒個結果,銀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死傷恁多人,還要馳援,那個無底洞,要打到甚時!」

顧延章的眉峰驟然一擰。

那人嘴上卻是不停,反倒聲音更大了,道︰「收復城池,擊退蠻兵已是足夠,為甚要深陷戰事,反攻北蠻!打來打去,並無半點把握不算,此番出兵,除卻兵士,民體力已是十萬有余,軍士民怨聲載道,只有將帥領了寸功,一將成名萬骨枯,卻把民生置于何地!」

他仍在說話,可諸人的目光卻已經沒有再放在其人身上,而是都望向了顧延章。

殿試至今,一甲諸人的背景早被翻了個底朝天,誰不曉得當今狀元郎乃是延州出身,父母兄弟俱被北蠻屠滅。

當著他的面說這話,其心為何?

顧延章直直盯著那一個說話的人。

對方被他看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好似被一柄尖刀豎在鼻尖,聲音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

然而他看見那一名貴官站在不遠處望著這邊,好似吃了什麼補藥一般,昂了昂頭,大聲道︰「依我說,此時北蠻已被擊退,便是夠了,兩軍議和,咱們也能騰出手來,襄州、廣南、大名,哪一處不需要人手錢物!有那點人力財力,甚事不能做?!」

哪有人會這樣蠢,毫無好處,也會這般去討人厭?

顧延章已是覺出不對來。

他掃了一眼殿中,很快就發現了異狀。

一丈開外,一個身著紫袍,頭戴五梁冠,腰纏御仙花帶,系金魚袋,正定定站著,望著自己。

腰纏重金……

這是……

「是範大參……」

有人輕聲提點道。

顧延章心中冷笑,抬起頭,將面前諸人的表情盡收眼底。

有人幸災樂禍,有人看好戲,有人得意,而對面的楊義府,則是一臉的著急,不住地拉著說話人的袖子,好似在示意他住嘴。

真有意思。

還沒得官呢,就有人急著抱大腿了。

不,應該說為了得一個官,有人才急著抱大腿。

朝堂之上,楊奎與範堯臣水火不容。

延州一戰,楊奎主帥,打到現在,北蠻已退,為著不讓對方建功,範堯臣自然就要主和了。

這人當著範堯臣的面,洋洋灑灑這一番話,與其說是說給旁人听的,不如說是說給範堯臣听的。

挑上自己來說,簡直是損人又利己。

這種時候,無論自己說不說話,如何說話,都是錯。

贊同議和,便是靠了範黨。

執意辯駁,便是站了楊奎,當著新科數百名進士、滿殿重臣的面,得罪死了範堯臣。

哪怕不做聲,也會被人拿出來恥笑。

顧延章並不願意站隊,可此時此刻,再無半點遲疑,揚聲打斷道︰「吳兄,請慎言!」

他死死盯著對面那一名身著綠袍的人,道︰「吳兄這般言語,難道不怕延州那數萬被屠的冤魂,半夜去敲你的門嗎?!」

滿殿寂靜。

而方才還喋喋不休,嚷著延州應該退兵的人,卻是一張嘴開開合合,想要說話,還未想得到該如何辯駁。

站在不遠處,範堯臣心中卻是暗暗搖了搖頭。

不愧是文魁,不愧是柳伯山精心教的弟子,不愧是楊奎陣前器重的後生,不愧是引得陳灝多次舉薦、討要的大才。

然則這顧延章雖是人才,看來卻終究是不能攏在旗下了。

要是任其發展,不出三五年,又是一個楊奎的得力手下。

當著滿殿人的面,這般駁自家的面子,若是任其順風順水,不教他栽個跟斗,也太看輕他範堯臣了。

範堯臣看一眼顧延章,又看一眼方才力主議和的新科進士,兩相一對比,實在是有些可惜。

跟顧延章比起來,這一個獻媚的進士,著實是太蠢了。

顧五不過是回了簡簡單單一句話,他竟被堵得啞口無言,多少話可以說,多少轉進的言論可以提,偏他這樣笨!

雖然只是一個才得出身的新進,可反應如此愚鈍,將來做了朝官,嘴皮子都不利索,如何能打!

範堯臣心中已是給他頭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叉。

正當場面尷尬之時,方才一直沉默不語,只輕輕動作的楊義府卻終于站出身來,笑道︰「今次瓊林宴,且不說那等事,來來來,吳兄,咱們共敬狀元郎一杯!」

說著拉著眾人,並一個不情不願的「吳兄」,便要上前敬酒。

杯酒下肚,方才的一切仿若再沒有發生一般,殿中諸人看了一會,見這邊再無其余動靜,便也各自掉轉回頭,說起話來。

然而顧延章輕輕掃了一眼一直立在原地未動,目光和煦的範堯臣,心中卻是知道,這一回,無論自家之後如何行事,在對方看來,也已是貼上了楊奎一黨的標簽。

他坐回位子上,慢慢地吃起菜來。

無所謂了,誤會就誤會罷,反正只要不貼上範黨的標簽,範堯臣都是看自己不順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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