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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氏還真不怕和雲秀當眾對質。

——她可是當娘的,母女的名分擺在那里。雲秀在她面前哪怕只是稍稍辯解得激切了些,都不免有冒犯不敬之嫌。而且那琴她確實沒搜到,縱使往輕了說,雲秀也有藏匿之罪。並不純粹是她栽贓陷害雲秀。

何況她了解雲秀的性格,知道這丫頭天生的心無城府,又被老太太寵得久了,最是率直不遜,忍不得半點委屈。只要稍稍激一激她,只怕她就要口出狂言。便讓杜氏、裴氏她們都看看,省得她們一個個的都以為是她這個繼母單方面欺負虐待雲秀。

因此她直接回話,「行,怎麼不行?她這個當閨女的都敢說要和母親當眾對質,我還能說不行嗎?」

她說話一向便宜要佔盡,理也要佔盡。哪怕只給老太太喂過一次藥,說起話來也仿佛老太太病中都是她伺候的。有時甚至都不必做,譬如老太太那日當面分割好了留給幾個兒子的財物,她當著老太太的面說老四沒差事,我家那份也留給他。過後分東西時就不提自己的話,只按老太太分的來。但和外人提起來,又變成她在老太太面前謙讓兄弟們了。

裴氏沒她這信口雌黃的本事,干脆也不和她爭理。

五味堂,二叔柳世訓處。

杜氏才指點好了大女兒的功課,便得到鄭氏那邊的消息。她也不急著趕去,先回房換下居家時穿的舊衣,準備洗漱梳理一番再出門。

妝台正臨著屋前窗台,窗外便是一處庭院。雖已過了晨起鍛煉的時候,柳世訓卻還在外頭射箭。

天氣尚不溫暖,他卻已有些汗津津的,便將上身冬衣褪下,綴在腰間,只余一件露了右半邊膀子的貼身單衣。已三十四五的男人了,身上卻不見半分松散,反而精肌勁肉,下盤穩若泰山而上盤精悍凶猛。一時雙臂挽開長弓,目光便透出鷹隼般的專注和精明。

杜氏不由咬了嘴唇,一心看著他。

柳世訓仿佛察覺到她的目光,一箭離弦,也不看是否中的——仿佛已知必中——便收了長弓走過來。見她在挽發,便道,「出門去?」

杜氏道,「嗯。」

柳世訓道,「家里瑣事,你少攙和些吧。」

杜氏道,「我們娘們兒間的事,你也要管?」

柳世訓道,「我管不著?」

杜氏臉上一紅,卻還是嘴硬道,「管不著!再說我也沒攙和。大嫂差人來叫,我總不能不去吧……」

柳世訓分明了然于心,卻也不反駁她。听她這麼說,只一笑,便自回頭檢查弓弦,「你不攙和就好。我可不想和大哥似的,一時看不住,後宅就要出亂子。」

杜氏呸了一聲,道,「你別拿我和她比。」打眼瞧見遠處的書房,似有窈窕身影正在灑掃添香,不覺暗恨。便又道,「你也留神,還在孝期里呢。別我一眼看不住,你就讓人壞了修行。」

柳世訓一撥弓弦,箏翁一聲響。也不必看杜氏,語氣已如山撲面壓來,「我守母孝,不該做的也無心去做。你且安心。」

杜氏自知失言,正要開口緩解,柳世訓已轉身又回去射箭了。

**堂,三叔柳文翰處。

柳文翰右手用力一捏,而後無奈的伸到趙氏面前,展開,里頭便有兩枚破開的核桃。

趙氏歡呼雀躍,便從他手里挑著吃,又剝了一片塞到他口中去。柳文翰忍了忍,張口接住,趙氏才心滿意足。

片刻後又嘆氣道,「哎,大嫂差人來叫我,我得出門去了。」

柳文翰道,「那就快去吧。」

「可我不想去啊。」

「那就別去了。」

「不去不是怕得罪她嘛。」趙氏自己拍了拍衣裙起身,抱怨道,「你不知道,她記仇著呢。上次二嫂不是提到大伯沒兒子嗎?轉頭她就給二叔送了個丫鬟去,偏偏那丫鬟似乎本來就記名在二叔書房里,原本是老太太挪去用的,她說是按老太太的本意打發回去,二嫂有話都沒法說。」

柳文翰道,「既然本來就是二哥書房里的,可見是你想多了。孝期里此類事是大忌諱,二嫂都沒說什麼,你可別亂說話。」

趙氏撇了撇嘴,道,「當然不會和外人說,不就向你抱怨抱怨嘛。反正這事要擱在我身上,我可不樂意。」

柳文翰道,「你盡管放下心。我沒這種心思,我們家也沒這規矩。」

趙氏疑惑道,「可我听說你們男人在外頭文會、宴飲時,都會‘召妓同行’啊。」

柳文翰清了清嗓子,道,「……你不是要出門嗎?」

不多時,一門妯娌便都聚集在榮福堂前了。

鄭氏去得最遲,進院子直接行至中堂,自行落座。坐穩了,接過丫鬟們斟上來的茶,垂頭飲一口,才揚頭看底下。

見雲秀大大方方的立在堂中,完全沒有被三堂會審的自覺,便冷笑一聲,先發制人道,「你還知道回來?」

雲秀最怕鄭氏問話了,因為她基本上從來都沒弄對過鄭氏的真實意圖。只知道自己不管怎麼回答,都肯定被她拿到錯,所以干脆就不回答,直接疑問道,「您不是說要找琴嗎?」

鄭氏環顧左右,道,「你們都听見了?」便當眾教訓雲秀,「擅自跑出去許多天,回來連個安都不知道問,開口就頂嘴,老太太平日里是這麼教你的嗎?」

雲秀︰……我忍。

便將手疊在身側,耐著性子行禮道,「給母親大人請安,給嬸嬸們請安。」

雲秀弄不懂鄭氏的套路,裴氏卻清楚得很。知道鄭氏若要找茬,雲秀回一句就錯一句。便直接接過話頭,對雲秀道,「你母親和幾位嬸嬸都在,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杜氏也扭頭對鄭氏道,「還是先找琴吧。待字閨中的小姑娘,不妨關起門來背後教導。別傳出去讓外人覺著咱們家女孩兒不金貴。」

鄭氏道,「她要真覺著自己金貴,一開始就不該翻牆跑出去。」但杜氏的話也戳中了她心中顧慮,總算不再追究,只道,「那就說說吧,琴你藏在哪兒了?」

雲秀定了定神,道,「我也不知道。」

鄭氏才想放她一碼,就听她這麼答,不由怒火上頭,「你再撒謊試試!」

雲秀本來想她就撒過這麼一個謊,何來「再」這一說。但忽的想到自己才剛騙十四郎說她是小仙女,還真反駁不了這個「再」字。不由暗嘆果然人不能做虧心事,否則跟壞人說話都沒底氣。

便道,「我真不知道,但我知道該怎麼找回來。」

杜氏和趙氏忙安撫鄭氏,「先听听看吧。」

鄭氏道,「你說怎麼找。」

雲秀道,「我需要一只貓。沒有貓,狗也行。」

鄭氏倒要看看她想怎麼做,便吩咐,「去牽一只狗來。」

關中人愛打獵,大戶人家家家都飼養細犬。柳家家規禁止子弟沉迷田獵,故而蓄犬不多,但也有專門的養犬人。獵犬之外,家里還有她們姊妹養著玩兒的狸奴、猧子,但鄭氏怕它們同雲秀太熟了,方便雲秀耍花招,便只命人牽打獵用的細犬來。

雲秀這才道,「那琴是章獻皇後用過的,听說做琴的桐木上天生就帶一股異香,能吸引飛鳥走獸。當年章獻皇後彈奏時,香氣飄散百余里,百獸匍匐,百鳥翔集。雖不知傳言真假,可我每次把琴搬出來彈奏,附近的小貓小狗也都會聚過來,趴在地上听。」

這就不純粹是撒謊了——書上所記章獻皇後身上的種種異象里,確實有百鳥來朝這一節。至于雲秀自己彈琴時小貓小狗來听,也真有過。畢竟不光人愛在太陽底下彈琴,貓狗也愛來太陽底下趴著。

鄭氏听得眼都紅了,只一言不發的瞪著雲秀。

杜氏側身對鄭氏道,「確實有這種說法。」

趙氏則也俯身向前,好奇的問雲秀,「那次我和你四嬸一起過來,瞧見屋檐下並排趴了七八只貓,記得那會兒你就在對面彈琴——那張琴就是疏桐……萬壑松嗎?」

雲秀點頭,「是。」

趙氏道,「可我沒聞著有什麼異香啊?」

雲秀道,「我也聞不到,貓狗才能聞得到吧。」

蓄犬處離榮福堂不遠,片刻間已聞外頭犬吠聲。

雲秀知道是狗來了,便接著說,「記得有套曲譜常年和那琴擱在一起,應該也染上類似的香氣了。只要讓貓狗嗅一嗅氣味,就能循跡找過去了。」

鄭氏道,「那套曲譜呢?」

雲秀便直接回身推開里屋的門,道,「我記得和書擱在一起了。」

那門一打開,便可瞧見里頭桌椅橫斜。

趙氏天真爛漫,嚇了一跳,「怎麼這麼亂?」

雲秀想了想,道,「母親大人不是說少了東西嗎?想是遭賊了吧。」

裴氏和杜氏都知道鄭氏帶人來抄過家了,聞言都低頭忍笑。

雲秀拉開抽屜,果然取出一卷曲譜來。

她便徑直拿著曲譜去庭院里。

細犬吠過之後便不再吵鬧,只呆若木雞的立在養犬人身側。那是只毛色漆黑、肋腰如弓的矯健幡子。這種狗容不得生人近前,且又凶猛矯健,故而常用來守門。

鄭氏在家時便常陪父祖出門打獵,對這些東西如數家珍。見牽來的是這麼只狗,又見雲秀一無所知的靠前去模,心下不由冷笑。

誰知雲秀托著狗下巴模了模它的頭,那狗不但沒向她呲牙,反而將吠聲含在嗓子里,嚶嚀得跟只貓似的。

雲秀淚目︰果然有血有肉的比較容易溝通!她空間里那只石頭做的實在太難討好了。

雲秀將曲譜遞過去,細犬低頭嗅了嗅,敏捷的一扭身子,調頭便跑。

鄭氏忙道,「牽住它!」

養犬人收緊牽索,忙將細犬拖住。

裴氏和杜氏都問,「怎麼了?」

鄭氏單純只是看那狗對雲秀親善,覺著有些月兌離掌控罷了。

便道,「還不知是不是她的話是不是靠譜,便放狗在自己院子里竄,像什麼話?」

裴氏道,「那依大嫂的意思,該怎麼辦?」

鄭氏道,「把曲譜給我。」

雲秀便將曲譜呈過去。鄭氏翻來覆去細細查看幾遍,依舊沒覺出有什麼破綻。

趙氏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也湊上來看了看,問,「有什麼不對嗎?」

鄭氏瞟了雲秀一眼,道,「她說話沒準個數,誰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她分明就在暗示雲秀性格多詐。換在平日,雲秀真想和她理論理論到底是誰嘴里沒實話。但誰叫她今日就是在算計鄭氏呢?因此只當耳旁風過。

鄭氏見她竟一反常態的不動聲色,越發覺著她早和裴氏串通好了。便道,「我今日乏了,懶得陪她鬧騰,改日再說吧。」

反倒是杜氏看不過去了,笑道,「憑她哪句真哪句假,橫豎不過是找一張琴,找到了自然最好,找不到便另作計較,也不妨礙什麼。」又道,「您說要我們來,我們便來了。結果這才有眉目呢,您又說乏了。我們手頭都有一院子事要管呢,也不是市井閑人,說來就能來的。」

鄭氏听她嗔怪,便笑道,「看你們這些個大忙人,我這個當嫂子的,怎麼還使喚不得你們了?」

杜氏笑道,「這不敢,有事您只管使喚,只是也別消遣我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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