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行被自家師尊一腳踹出門外,剩下韓樂她們一群外人站在原地默默尷尬著。
不過她們到底是一群來避難的小孩兒,清行所在的隱修道門也沒有太過于狠心,重新從地上爬起來的清行厚著臉皮勸說著,最後他的師尊還是收下了這群小乞兒在門中暫時避難。
古人以十二年為一輪、六十年為一個甲子,所以清行師尊——那個滿頭白發、精神抖擻的老頭,他收留孩子的標準是在十二歲以下。
虛歲十一歲的永明灝、十二歲的順子、九歲的小毛、八歲的阿福、還有順子七歲的妹妹丫頭。
這群孩子都被留了下來,老頭拉著年歲最小的丫頭的手腕,冷著臉象征性的站在門口招招手,然後「啪」的一聲狠狠關上了大門。
被踢到門外繼續歷練的清行泫然若泣。
一起被踢出去的韓樂目瞪口呆。
「為、為啥?」她站在小道士的身邊,瞪大眼楮盯著巍峨的山門,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為啥他們都被收留了,我卻和你一起被踢出來了?」
她又不需要下山歷練。
清行無精打采的瞥她一眼,有氣無力的說道︰「你年歲太大了吧?師尊說看你的身子骨應該已經有十三歲了,年紀太大又是個女娃,在滿是道士的道觀里面待著不方便。」
順子的妹妹丫頭也是女娃,可是她年齡小,待在道觀里面還不算困擾,但是已經十三歲的女子在山下都是可以勉強嫁人的年紀,總不能再跟他們這群清修的倒是混在一起。
敗壞人家女子的清譽,也敗壞他們道門的名聲。
「不過話說回來…」清行又把目光挪到了韓樂的身上,滿是懷疑的上下打量著她瘦小的身材︰「你這麼小的一點,居然都已經十三歲了,我原本還以為你最多十一二歲。」
韓樂現在用著的這個身體實在不像是十三歲,若不是清行知道自己的師尊看人的眼光格外毒辣,肯定也是要忍不住懷疑是不是看錯了。
畢竟,太瘦小。
韓樂的眼神依舊戀戀不舍的黏著山門身上,頗為悶悶不樂的答道︰「哦,我自己都快記不清自己到底幾歲了?」
她的這個身體自小就是個乞兒,對以前的記憶甚是迷糊,算不清自己身體的時機年齡很正常,又因為經常風餐露宿、營養不良,導致身材格外瘦小,看起來更是才十一二歲的模樣。
結果就因為這一歲之差,她就必須得和自己好不容易救出來的男主分別。
別呀!男主你的定情信物還沒給我呢?這都不在一起生活,那還要怎麼互相培養感情啊?
她撓著堅固的山門,悲傷逆流成河,心中充滿了好似被棒打鴛鴦一般的憋屈。
酷愛把我的男主還給我!
看著她悲憤撓門的舉動,清行則是不禁猶豫了一下,修長的手指伸入衣袖中,悄悄扣在三枚小小的銅錢上面。
這三枚髒兮兮的銅板,是方才那個說話結結巴巴的小乞兒偷偷交給他的。
剛剛听說韓樂不能一起被留在山門中,他還記得那那結巴小乞兒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蒼白起來,眼中充盈著擔憂恐懼的淚水,甚是害怕分離。
經歷了被自己親爹賣給人伢子,然後又被韓樂救出去的事情,永明灝這個小家伙兒現在滿心依賴著韓樂,像是只有在她身邊才能得到安全一般。
他甚至還提出要和韓樂一起離開,但是被清行給勸阻下來。
作為一個被人伢子盯上的小乞丐,現在若是執意要跟隨一個同樣年歲不大的孩子,只會變成一個累贅,一直連累這別人。
所以他還是暫時在道門中避禍為好。
被人點醒,永明灝看起來也是明白了這一點,結果臉色變得更加蒼白起來。
最後,他哆嗦著手腳,輕輕從自己破舊的衣兜最里面,掏出來三枚髒兮兮的小銅板,戀戀不舍的塞到清行的手里面。
「這是我、我自己悄悄存下來的錢,以備將來…快要餓死的時候買飯吃…。」小乞兒吸吸鼻子,蒼白著臉色盯著那三枚銅板︰「我一直藏得很、很好,就算是人伢子搜身…也沒有搜到這些錢…」
「但是現在阿樂姐要走了,她到山底下會、會沒錢用,會餓肚子…」
他噙著眼淚看著銅錢,道︰「道長,請幫我把存下來的錢送給阿樂姐。」
這最後一句話,這個小家伙兒說得格外的順溜,竟然沒有一點點結巴。
清行也同樣不知道,一個勉強才十一歲的小孩子,看人的眼神竟然能夠如此悲傷,一個愛錢如命的小乞丐,也竟然將自己眼中的一筆「巨財」,無償的送給別人。
他拿著那三枚,臉色怔然沒有說一句話,而小乞丐在說完之後,難過的眨了眨眼楮,悄悄的轉到眾人身後去了。
不管是仰慕也好、喜歡也罷、還是在劫後余生之後所產生的依賴感,總之,在這個叫做永明灝的小乞兒心里面,他的阿樂姐已經佔據了最重要的地位。
但越是重要,就越是猶豫不敢接近,小心翼翼唯恐自己成為累贅,唯恐將自己身上的噩運傳給自己重要的人身上。
不敢當面將自己積攢了很長時間的銅板送出去,就只能假借他人之手轉交過去。
清行依舊呆立在原地,手指慢慢搓著衣袖里面的銅錢,看著自己面前的韓樂,在心中不住思量著。
現在阿樂還什麼都不知道,他此時應該把這三枚銅錢轉交給阿樂。
雖然三枚銅錢少得可憐,但畢竟是一個孩子的一片真摯心意。
就是三枚銅錢而已,轉過過去,他還在猶豫什麼?
還在…猶豫什麼……
他緊緊扣著那三枚銅板,手指攥的發白,看著前方韓樂的背影,幾次想要開口喊住她,但是話涌到了嘴邊,卻怎麼也吐不出來。
心底里最深處,總覺得…這三枚銅板,不能交出去…
交出去,就會有人離開。
清行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內心一股莫名其妙的危機感翻涌著,刺激著他神志。
「…道長?清行道長?」
耳邊突然有人在對他說話,聲音清靈中還略帶一絲疲累的沙啞,像是一道驚雷一般,猛然砸在他的腦袋上,將他有些恍惚的神志瞬間砸回清醒。
回過神來的清行,將自己鬢角上不知不覺間滑落下來汗珠擦去,勉強笑一聲,看向自己面前的人︰「阿樂,怎麼了?」
在他面前的女孩懷抱著手臂,像模像樣的皺著眉毛,小大人似的模樣︰「道長,咱們兩個都被踢出門外,現在可否算得上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清行笑道︰「自然。」
他好像預料到接下來要說什麼事情。
果然,韓樂接著說道︰「道長下山,可否帶我同行?」
接下來若是能夠和自己眼前的小道長同行,以後還能找機會回到這里的山門,依舊能夠找機會與男主接觸,還能暫時讓自己的處境更安全一點。
清行心里面也知道她的籌劃,嘴角悄悄勾了勾,道︰「自然,若是能夠與閣下同行,想來以後有伴了。」
「現在先下山吧。」
他袖子中扣著的三枚銅錢,猶豫顫抖了半晌,終于還是收了回去,放在了袖子里面最里面的暗袋中。
他看向韓樂,放松的笑了笑︰「走吧。」
……
揚城內北邊,一片低矮幽暗的房屋聚集區內。
聚集區房屋深處的一間破落瓦房內。
「嘩——」
迎頭一盆冷水澆下來,頓時將半昏迷的永全有澆醒。
這個被酒色掏空身子的書生顫抖了一下,慢慢暈暈乎乎的抬起腦袋。
一個碩大肥碩的拳頭突兀而至,狠狠地搗在他的小月復上。
「嗚——」
還未完全清醒過來的永全有頓時悲鳴一聲,渾身上下都在痛得打顫兒。
「呸!沒種的貨色。」羅胖子往地上狠啐了一聲,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中年人的頭發,狠狠地將他的腦袋給提起來。
「呃…」頭皮被撕扯的陣陣生疼,終于清醒過來的永全有轉動著眼珠子,看著自己四周破舊的擺設,和自己身上捆得結結實實的繩子。
「你們、你們要干什麼?黑吃黑還不夠,現在還要殺人滅口嗎?」
他一邊掙扎著,一邊哭喊道︰「你們這是草菅人命,要是送到衙門里面要被判秋後問斬的…」
「閉嘴!」
羅胖子又是一拳過去,打在他的面門上,一顆門牙隨之飛了出來,滾落在地。
掙扎不休的永全有終于消停了。
站在旁邊的吳老五走上前來,一雙吊腳眼格外陰狠的盯著他,伸手一把揪著他的衣領,咬牙切齒的說道︰「打架?你還敢來找爺爺打架嗎?還救人…娘的都把自己的崽子賣過來了,你還敢又反悔救人?」
「我們兄弟兩個在這江湖里面模爬滾打這麼多年了,手上的買賣不知道沾過多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不怕死的蠢貨,把人救走之後還要跑回來訛我們!」
「訛人、你再訛人啊——」
吳老五狠狠地一腳踢過去,一腳踢在他的肋下︰「說,誰救得人?人現在在哪兒?我們給你的錢又在哪兒?」
永全有被一腳體重肋骨,頓時痛得臉色發白、呼吸停頓,半晌之後才緩過氣來,氣若游絲的喃喃道︰「什麼救人…錢被你們拿走了,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缺了一顆門牙,說起話來都漏風。
「娘的,還不說實話。」
羅胖子不滿的瞪眼,手中唰的一下提起一根漆黑的短棍,惡狠狠的說道︰「不給他點教訓,這個場子不找回來,以後咱們兄弟兩個還怎麼在江湖里面混?」
他伸手拉過永全有的手掌,伸展在一邊的桌面上,抬起那根漆黑堅硬的短棍,狠狠地向手指尖砸去——
「啊——」
淒厲的哭嚎響徹了整個房屋內。
半晌之後,被砸斷了所有左手手骨的永全有,像個空空如也的破面口袋一樣癱在地上,身軀不斷扭動,神色之間一片痛苦。
羅胖子冷眼瞧他,然後將自己手中的短棍扔在了地上︰「這個蠢貨已經交代了,他在半路上被人打昏,醒來之後就看到了一個小乞兒,是個年歲不大的女娃。」
「咱們要想找到咱們的貨、還有咱們兄弟的面子,就必須得先找到那個女娃。」
他面容陰霾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