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街頭巷尾仍是蕭索,偶爾有行人也都行色匆匆,仿佛給萬物都蒙了一層灰。
曲叢顧一手懷抱著草古,另一手被朱決雲握著,在街上轉了一圈之後感到非常絕望。
草古今天本來是死活都不出來的,估計也是過夠了哄孩子的日子想清閑清閑,結果曲叢顧百折不撓,追著他在院子里跑了半個多時辰,累得氣喘如牛,終于把它給堵在了牆角處,一把給抱住了。
曲叢顧懨懨的。
朱決雲問道︰「想不想出去?」
小世子馬上抬起頭來︰「去哪?!」
「出城,」朱決雲道,「這里沒什麼好逛的。」
曲叢顧長這麼大也沒出過幾次城,而且如今封城,想出去就更不容易了。
朱決雲帶他到了城牆角下,草古不待二人吩咐便直接跳上了城牆,往下看著他們。
看著這靈巧程度,剛才能被曲叢顧抓住,應該沒少放了水。
城牆四處都有巡邏守衛,朱決雲一手攬過小孩的腰,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腳下一點身形便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曲叢顧的驚叫聲全被捂在了喉嚨里,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腳已經落到了地上。
朱決雲好笑地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曲叢顧︰……
朱決雲道︰「我們走吧。」
城外有一個有個小寺廟,他剛到這里時便去過一趟。
曲叢顧這會兒才道︰「啊啊啊啊好厲害啊哥哥啊!」
朱決雲暗戳戳地憋笑,忍著道︰「什麼厲害?」
「你會飛啊。」曲叢顧崇拜道。
朱決雲道︰「不會,這不是飛。」
曲叢顧才不管那個,只相信自己的眼楮,一路上嘰嘰喳喳鬧個不停。
路越走越偏了,慢慢地入了山,四周郁郁蔥蔥,只余下一條羊腸小路,偶而吹來陣風,窸窸窣窣的帶動葉子晃動。
曲叢顧走得累了,又不好意思叫人家等自己,後半路就老實了很多,草古跟在他的腳邊,他就故意低著腰爬山,走一下就模一下草古,把自己逗得挺高興。
朱決雲低頭看了眼這個孩子,沖他伸過手道︰「來。」
曲叢顧就又快走了兩步跟上。
山路很長,小世子覺著自己這輩子也沒走這麼遠了,等望見了寺門的時候已經累得東倒西歪了。
朱決雲將他叫到寺門口,給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擦去了臉蛋上的汗跡,沉穩道︰「敲門。」
曲叢顧並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只是看他如此嚴肅,自己便也板著小臉,認認真真地敲了三下門。
然後轉過頭來看他。
朱決雲給他了一個眼神,示意等。
漆紅的門無端的讓人覺著莊嚴,過了片刻被從里面推開了一條縫,一個和尚從里面探出了腦袋,看著這兩人愣了︰「施主……」
朱決雲還了一個佛禮,道︰「可否借寶地一用,求一盞燈。」
這小和尚反應了一下才道︰「——道友?」
「正是,」朱決雲道,「只求一盞燈便走。」
「稍等,」小和尚規矩地道,「容小僧去稟告師兄。」
來借佛門地,那就是求長明燈了。
長明燈長明燈,以身為燈台,心為燈炷,增諸戒行,以為添油;智慧明達,喻如燈火。當燃如是真正覺燈,照破一切無明痴暗,能以此法,轉相開示,即是一燈燃百千燈,以燈續然,然燈無盡,故號長明。過去有佛,名曰然燈,義亦如是。ヾ
曲叢顧抬頭道︰「哥哥你要求什麼?」
朱決雲用手指在他的額上點了一點道︰「求萬般無奈退卻,你仍是你。」
須臾有人來門口相迎,一個微胖的和尚為首,出來了數人。
朱決雲行禮道︰「叨擾了。」
「同支同脈何談叨擾,」那胖和尚本這樣說,可再一細端詳又覺得不對勁,「這位道友,你——你這佛緣當真深厚!」
胖和尚顯然已有了些修為,從面相便看出了玄機。
朱決雲並不接話茬。
胖和尚馬上反應過來,以為他是有機緣在身,不再多說,引著他們來到了佛堂下。
曲叢顧往佛像身旁湊了湊,發現自己的手沒比佛的腳趾大多少。
朱決雲沖他揮手,道︰「過來。」
曲叢顧就小跑過來,仰著頭沖他呲牙笑。
朱決雲看著那高高在上的佛祖道︰「這是佛。」
曲叢顧學著他平時的樣子,行了一個禮︰「佛祖好。」
朱決雲還是覺得好笑,又忍住了,平靜道︰「佛很喜歡你,日後若什麼難辦的事情便來求祂。」
曲叢顧莫名道︰「祂為什麼喜歡我?」
「因為你是個好孩子,」朱決雲抬頭看了一眼,「佛喜歡你這樣的孩子。」
草古自打進了佛堂便一直很安靜,坐在一塊蒲團上,團成了一個圈兒。
朱決雲道︰「我今日要為你求一盞長明燈,這條路需要你自己一步一步走過,心無旁騖,日後受長明蔭庇,恩澤一生。」
曲叢顧莫名的屏住了呼吸。
朱決雲從壇上用手指取下一支火苗,手指隱約有血絲慢慢地滲出來,纏繞著火光,越漲越大,發出‘ 里啪啦’地燃燒聲。
朱決雲身上慢慢升騰出暗黃的霧氣,佛俯視著他,不悲不喜。
風從四面八方涌來,將門扉敲地亂響,把燭台全部熄滅,擺在桌上的供品亂成一團。
朱決雲手上的火焰卻吹越高漲,顏色越來越鮮紅!
草古起身,咬住了曲叢顧的衣袖,才讓他不被吹得東倒西歪。
只見那束火光從里面炸出了一絲金黃,然後慢慢向外暈染擴散,顏色幾變,最後卻從火焰的中心生出一絲藍光來。
藍光一出,‘噗’地一聲,火焰便小了,落在手指上仍然是燭光大小。
曲叢顧還不知是怎麼回事,剛抱著草古坐好,迎面一道藍色火焰沖了過來,沒入了腦門里,不見了。
曲叢顧‘啊’地叫了一聲,模著自己的額頭。
朱決雲稍微有些吃力,平緩了氣息,笑著點了點他的頭︰「進去了。」
曲叢顧瞪大了眼楮看著他。
朱決雲笑道︰「長明燈不是誰都可以點的,要謝謝佛祖。」
「為什麼要謝祂,」曲叢顧道,「明明是你給我點的。」
朱決雲︰「……」
再不懂曲叢顧也知道這是個好東西,捂著自己的腦門半天,還想找個鏡子來看看。
朱決雲道︰「一般人看不見的,你也不必和旁人說。」
曲叢顧道︰「好好好我不說。」
說完卻看見朱決雲坐在蒲團上沖著他笑,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問道︰「你怎麼了?」
朱決雲愣了︰「什麼?」
曲叢顧道︰「你今天有點不太一樣。」
那就是了,這孩子真的也挺聰明敏感的。
朱決雲難得遲疑了一下,道︰「天花事畢,我要走了。」
曲叢顧動作一頓,回頭看他。
朱決雲道︰「我還會回來看你,或許會過很多年,也或許很快就能見面了。」
他們有緣,或許用不著等到他替自己擋了兩道天雷的那一年,便能再相見。
曲叢顧不知是氣是急,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轉過頭去不說話了。
「你若得閑也能去平城尋我,」朱決雲笑著模了模他的腦袋,「是不高興了嗎?」
他本來想再說兩句,還未出口便被一聲吸鼻子的聲音打斷了。
曲叢顧許是早被教育了不能哭鼻子,此時死死地低著頭不抬起來。
他才十二歲,朱決雲看著這孩子恍然想到,自己十二歲的時候沒這麼懂事。
自己那時候不招人喜歡,不像曲叢顧。
這孩子怎麼就這麼懂事啊,連句留人的話都不敢說,這個年紀的孩子,不是慣會撒潑耍賴的嗎。
草古坐直了身體,靜悄悄地看著。
「我娘說了你肯定要走的,」曲叢顧自己安慰自己道︰「那你告訴我你家在哪,我去找你玩行不行?」
平城距此一千里路程,曲叢顧估計一點概念也沒有。
朱決雲道︰「好。」
注釋ヾ︰出自《達摩破相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