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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清越被褚雙拾嚎得腦仁疼,一籌莫展地看著他。

這位不死城主向來沒甚麼好脾氣,也沒甚麼耐心。他原本也不喜歡孩子,嫌煩。若放在從前,誰敢在他面前這樣放肆,早被他一腳不知道踢到哪里去了。奈何眼前這哭得一抽一抽的小人兒,比他祖宗還祖宗。

他就是他的小祖宗。

褚清越頭一回在自己兒子身上,體會到了無計可施的滋味。無法,他只能抬起頭,求救的看向容佩玖。

他想,他這一輩子的耐心大概都用在他們母子身上了。他的驕傲,他的尊嚴,他的原則,在他們母子面前統統不值一提。他是折在他們母子手里了。

「哭夠了麼?」

容佩玖終于開口了,心平氣和地問道。

褚雙拾情緒仍然十分激動,抽抽噎噎個不停。

「那就是還沒哭夠。可以,繼續,我等你哭好再和你說。」

容佩玖說完,雙手抱在胸前,不置一詞,只挑眉看著褚雙拾。她真的讓他哭下去。

褚雙拾繼續哭了一會兒,終于覺得無趣起來,哭聲漸漸小了。使勁兒吸了吸鼻涕,偷偷抬眼瞅了瞅容佩玖。

「不哭了?」容佩玖問道。

褚雙拾搖搖頭。

「真的?」

褚雙拾點點頭。

「既然不哭了,那就跟我談談。」容佩玖抬手指向路旁的一棵樹,對褚雙拾道,「去那邊,你跟我來。」又對褚清越道,「你別跟來,在這里等著。」

褚清越從善如流地等候在原地。他看到容佩玖領著褚雙拾走到那棵樹下,一轉身,蹲在褚雙拾面前。她平視著褚雙拾,朱唇輕啟,不知道對他說了些甚麼。褚雙拾嘟著小嘴,每听她說一句便點一下頭,乖順得像一只小兔子。

那畫面,勝過這世間最美的景致。

褚清越站在人群中,怔怔地望著容佩玖。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她與兒子相處的模樣,這樣的她于他而言是陌生的,卻又新鮮得很。那個曾經英姿颯爽、恣意灑月兌的紅衣少女,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已經成長為一個得心應手的母親——他孩子的母親。

而他,又錯過了多少?這些都將成為他一生的遺憾。

他正遺憾著,母子倆手牽手走了回來。

容佩玖對褚雙拾使了個眼色,「你不是有話要對你爹說?」

褚雙拾慢吞吞地走到褚清越面前,嘟噥一聲,「我……我錯了,我……不該薅你頭發,不該亂發脾氣……」

褚清越蹲下,揉了揉褚雙拾的小腦袋瓜,指指自己的肩膀,「還要不要上來?」

褚雙拾一下就笑了,露出一排晶晶亮的小白牙,大聲道︰「要!」

褚清越將他一把舉起,放到自己的肩膀上,轉頭看著容佩玖,柔聲道︰「走罷。」

「嗯。」容佩玖應道。

他又去牽她的手,卻被她躲開了。

「不必了,我就跟在你身後。」容佩玖道。

他笑了笑,沒有堅持。

他馱著褚雙拾走在前,容佩玖在後。他與這繁雜的街市上無數的普通男子一樣,攜妻帶子。他曾如此不屑一顧的普通人,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為了成為這樣的普通人而愉悅不已。

「二十。」褚清越捏了捏褚雙拾的小腿肚。

「干嘛?」

「方才為何生氣?你本來想對我說甚麼?」

「我……想要你給我買花燈。別的小孩子都有,就我沒有……」褚雙拾甕聲甕氣道。

「那就買。」褚清越馱著褚雙拾走到一處賣花燈的攤子前。

容佩玖沒跟過去,站在離花燈攤十幾步的地方。

賣花燈的是一對年輕夫妻。

「這位爺,可是要給孩子買花燈?」花燈老板熱情地打招呼。

褚清越「唔」了聲,將褚雙拾放了下來,打量著各色各樣令人眼花繚亂的花燈。

「小公子想要甚麼樣兒的花燈?」

「好看的!」褚雙拾指著一只做成小兔子形狀的燈道,「我喜歡這個!」

花燈老板趕忙瞅向褚清越。褚清越的目光卻盯在兩只別具一格的花燈上,若有所思。

「這位爺眼光不錯,這是今年新出的親子款,火爆著呢!」

老板娘指著站在不遠處的容佩玖對褚清越道︰「這位是尊夫人罷?」

「嗯,是。」褚清越道。

「哎喲,夫人可真個大美人兒,爺好福氣!我方才老早就見到小公子了,還尋思著,這樣瓷女圭女圭般精致可愛的小人兒,爹媽得是怎生俊俏的人物。您三位長得可真是像,一看就是一家人,真是羨煞旁人那。」

褚清越抿唇淺笑。

老板娘又道︰「爺您有所不知,您看中的這款花燈,最適合夜游的一家三口,人手一只,別提有多溫馨了。」

褚清越順著她的話,想象了一番那畫面,唇角高高翹起,手一揮,「給我來三個。」

「哎!好叻!」

老板麻溜兒的取下三只花燈來。

褚雙拾不高興了,「為甚麼是這個?我不要這個,好丑。我要我的兔子燈。」

褚清越一本正經地糾正他,「哪里丑了?不比你的兔子燈好看一百倍?不信你問他們。」邊說邊掏出一錠白花花的銀子,往攤架上一拍,「不用找了。」

夫妻倆樂得合不攏嘴,睜眼說瞎話,「小公子,你爹說的沒錯。你瞧,你爹選的這幾只多特別啊,最適合你這樣威風十足的小公子了。那甚麼兔子燈最難看了,根本就沒人看得上,堆在我這兒一整天了都沒賣掉幾只。」

「一般長得丑的才會買兔子燈。」褚清越補刀。

褚雙拾還在疑惑著,褚清越不由分說將其中一只花燈塞到他手中,提起另外兩只,牽著褚雙拾,轉身朝容佩玖走去。

容佩玖便看到父子倆提著三只胖乎乎的豬形燈朝她走了過來。褚雙拾的是一只圓滾滾的小豬仔,肚子上寫著兩個龍飛鳳舞的「寶貝」。褚清越的手上提著兩只豬形燈,比褚雙拾手里的那只大上了幾圈,同樣在豬肚子上寫了兩個龍飛鳳舞的字。一只寫的是「心肝」,另一只寫的是「寶貝」……

容佩玖別過頭,實在不忍直視。

褚清越將寫著「心肝」的那只燈交給褚雙拾,蹲下來在他耳朵邊說了幾句話。褚雙拾听完,蹦蹦跳跳朝容佩玖跑來,強行將「心肝」塞進她手中,樂顛顛道︰「九九,我們一人一只,好不好?」

容佩玖無奈地提起「心肝」,用豬尾巴踫了踫褚雙拾笑得燦爛的小肉臉,「你喜歡就好。」抬眼,褚清越就站在不遠處看著她,眼中全是笑意。

三人提著三只豬,在熱鬧的街頭招搖過市,一路上也不知收了多少詭異的目光。

夜漸深,一輪圓月在雲中穿行。出雲後的月光朗照,如銀,似帛。滿街夜游人,只剩下了不到一半。

賞完花燈,便是花燈節下半夜的重頭戲——湖上戲。所謂湖上戲,表演與觀賞的地點自然都是在湖面之上。戲台子搭建在湖心,湖面鋪滿蓮花燈。戲台子四周圍滿畫舫,看戲人坐在畫舫上。

至于戲,卻不是尋常的那種,而是皮影戲。月光、湖面、蓮花與畫舫,共同營造出一番別致的意境。

褚清越包下了離戲台最近的一艘畫舫。

容佩玖抱著褚雙拾坐在船頭看戲,他坐在船的另一頭看他們。「我的」、「心肝」和「寶貝」並排放在他的身側。

皮影戲演的是《西廂記》。

這樣的內容,對褚雙拾而言其實有些深了。若放在正經的戲台子上,他是不會有半點興趣的,因為根本看不懂。但皮影戲對他來說卻又是新鮮無比的,是以,雖然游玩了一天早就累得精疲力竭,卻舍不得就此睡去,仍是強打了精神窩在容佩玖懷中看戲。

「九九,甚麼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褚雙拾迷迷糊糊道,似是困了,小腦袋輕點著,眼神朦朦朧朧。

「有情人終成眷屬,就是說,互相愛慕的兩個人最終一定能夠在一起。」

容佩玖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甚麼是愛慕?」

容佩玖笑了笑,「愛慕啊,愛慕就是喜歡,很喜歡很喜歡……」

褚清越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的背影。

「哦……九九愛慕二十,九九會和二十終成眷屬。」

容佩玖忍俊不禁,「傻二十,愛慕不能用于母親和孩子之間。愛慕,只能用在男子和女子之間。」

「就像……就像褚哥哥愛慕九九那樣麼?」

容佩玖親了親褚雙拾,柔聲道︰「二十以後不要提他了。」

「為甚麼?九九不愛慕他麼?」

「嗯,不愛慕。」

「那九九愛慕誰?」

褚清越一凜,凝神屏氣,豎起耳朵。

空氣中充斥著別的畫舫上傳來的人語聲,還有戲台上飄過來的唱喏聲。他等了半天,卻沒等到她回答。

褚雙拾的眼皮重得再也睜不開,漸漸合上,喃喃道︰「九九,我今天……真的很高興,從來……沒有這樣高興……」沒過多久,呼吸變得綿長起來。

容佩玖低頭親了親他的小臉蛋,在他耳旁輕聲道︰「我知道,二十。」

褚清越貪婪地看著她的背影。

輕雲蔽月,湖面上起了風,吹皺了平靜的湖面,吹得滿湖的蓮花燈輕晃,像是落入湖中的繁星在閃動。

褚清越忽然覺得自己的懷中空的慌,少了甚麼。他看著容佩玖,鬼使神差地對她念了個昏睡咒。

容佩玖打了個哈欠,雙眼漸漸閉合。風吹著湖水起了波紋,畫舫隨著水波輕輕一晃,她的身體往後倒去。

白影一閃,容佩玖倒在了褚清越的懷中,後背緊緊靠著他的前胸。他盤腿坐下,將她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雙手一圈,將人環在身前。

她懷中抱著他們的孩子,而他懷中抱著她。

她雙目緊閉,雙唇緊抿,頭貼著他心的位置。他低下頭,唇貼上她光潔的額頭,親親她的眼皮,緊貼著移到她的精致秀挺的鼻梁,再往下,落到她的唇上。他在她的唇上停了很久,這是他懷念的。閉眼,深吸一口氣,入鼻的全是她的幽香,這是他不舍的。

他看看她,又看看他們的孩子,懷抱著他們,像是抱懷著全天下。便是要他就這樣抱著他們母子一輩子,他也甘之若飴。

他再不會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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