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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佩玖正往回走著,忽見對面松雲峰上的天地樹發起了光。應是淨化術已啟動,所以天地樹才會發光。

她驀地想起,方才耳中憶起的那些聲音,與進階禮那一日在天地樹下誦唱弟子誓之時,天地樹上的人語聲是如此相似。

若果真是在天地樹下,那麼,那時究竟發生了甚麼才會讓她靈魄離體?靈魄主動離體,只有容氏殺修方能做到,也是一件非常危險之事。她相信,若非當時情況緊迫,她斷然不會令自己陷入如此的危險之中。

她想起陰善的幻境,容莫提決絕舍身的一幕。難道她也是因為舍身咒之故?此念一出,便被她否決了。舍身咒一旦念完,軀體便會不可逆轉地飛灰湮滅。而她的身體還在,可以肯定,她並非因為舍身咒才靈魄離體。

殺修要靈魄主動離體,除了舍身咒,便只剩下通靈術。莫非,她參拾年前,也是與容令怡一樣,充當了淨化的靈介?

是啊,淨化術。

她想到千尋芳臨走之前對她說的,要帶著小杏花遠走高飛。

足下便是一頓。

參拾年前,容氏弟子便被陰化過一次。

千重久曾斬靈脈救活了文邪,千尋芳是要效仿千重久?一直以來,是她想錯了。既然褚清越能夠留持她的身體,千尋芳同樣能夠留持小杏花的身體。小杏花只是死去了,身體卻未消散。她的身體,一直就在千尋芳的識海中。

如此一來,所有的疑惑似乎都能明了了。參拾年前,千尋芳陰化容氏弟子,逼得容氏不得不在天地樹下施淨化術。而要開啟淨化術,須將埋于地下的天地樹靈脈露出。他等的便是靈脈露出的那一剎那,像千年之前他的大哥那樣,斬下靈脈,救活他的小杏花。

至于參拾年後,他在石鼓村又陰化眾多容氏弟子,定是因為參拾年前未能得逞,沒能拿走靈脈。至于為何未能得逞,必然是容子修做了甚麼。

當年那在她耳邊說話之人,到底是誰?明知殺修靈魄離體架設靈橋之時,不能受擾,是誰故意擾她心神……

千尋芳隱在雲岫苑外不遠之處,將晏衣的反應看在眼里,嘴一撇,嗤的一笑。待到院門前的容氏弟子也跑開,這才身形一遁,進了院內。

尋到容佩玖的房間,閃了進去。

剛進得房中,面前飛來一掌,千尋芳側身一躲,掌風擦面而過。他站定,調笑道︰「怪了,哪有人**一夜的,還如此大的火氣?可是一覺醒來,發現枕邊人不在,惱上了,正好尋我出氣?」

褚清越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底袍,發髻倒是梳得齊整,收了掌,掃他一眼,「你見過她?」

「剛與她道別。」

「她人呢?去了哪里?」

「若我猜得沒錯,她此刻應在去往天地樹的路上。」

褚清越走到床邊,彎腰撿起地上的黑色紗袍,往白色底袍上一套,束好腰帶,走到門邊便要開門而出。

「慢。」千尋芳道。

褚清越頓住,卻未轉身,「還有何事?」

「不過是才分開了一會兒,這樣著急做甚?你與她往後多的是時日。」千尋芳笑道,「倒是你我,日後或許再見不著,便與我多說上幾句又能如何?」

褚清越轉過身,雙眉一挑,「甚麼意思?」

「我要走了。」千尋芳收了玩笑之色,認真地道,「再也不回來了。」

褚清越面無表情,淡然道︰「是麼?我知道了。」

「嘖嘖嘖,分別在即,就一點也不感傷一下?」

「不。」褚清越淡淡道。

千尋芳笑了笑,「你可真是冷淡,你和你母親,你們愛的時候不顧一切,絕情起來卻勝過這世上最鋒利的刀刃。」盯著褚清越,緩緩道,「你對我如何,恨也好,怨也罷,都隨你。但是,你的母親,你自出生,便未曾見過她的模樣。她是為了將你生下,才斷送的性命。」

褚清越不語。

千尋芳雙手向前伸,頃刻間,懷中便多出了一具女子的身體,一襲月牙色衫裙。他走到褚清越面前,輕聲一嘆,「你看她一眼罷,她就是你的母親景袖,你要記住她的模樣。」

褚清越低頭,千尋芳懷中的女子面若芙蕖,雙眸緊閉。

千尋芳柔聲道︰「你與她,最像的便是這一雙眉眼。我們不死一族雖天生強大,壽命漫長,卻也有兩個致命的弱點。一個你是知道的,我們在感情上從一而終。另一個,便是有男無女,人丁凋敝。」

「若要延續血脈,便只能借由他族女子。然,所有不死族人自胎結月復中之時起,便已強大無匹,身具異能。不死族的胎兒會消耗攫取母體的靈力,所有身懷不死族後代的他族女子,最後的結局都只有一個,那便是產下月復中之子後身體衰竭而亡。」

「褚如諱口口聲聲說愛你母親,卻也是他害死的她。若不是他們對我隱瞞她有孕一事,我又怎會讓她白白送死?若是我知道她有了身孕,又怎會讓她生下你?她雖未養你,卻是用自己的性命換了你的命。她是個好母親,你要感激她。」

褚清越默了默,點了點頭。

千尋芳將景袖放回識海,「我知道你不耐煩我,我這便走了。」頓了頓,又道,「容家小九,你要留心她些,萬不可讓她有孕。」

褚清越道︰「我知道。」

千尋芳身形一閃,消失在褚清越面前。

容佩玖低垂著頭,走到雲岫苑的大門前,抬手欲推門。突然,腦中一個激靈,手停在門上。那句讓她苦思不得、令她心神大亂被困天地樹的話,就這麼突如其來地在她腦中冒了出來。

「你曾問我,你父親究竟為何發狂,今日便告訴你。你父親落得這個下場,全是你母親的功勞。你母親日日為他送去亂他心神的湯藥,可憐他為討你母親歡心,明知湯藥有異,仍是傻傻飲下。你母親,做下此事,卻是為了討得我的歡心。她愛慕我,我讓她做甚麼她都肯,也是個傻得可笑的女人,哈哈哈哈……」

字字錐心,如同世上最可怕的魔咒。

這是容子修的聲音。

容佩玖心中一陣鈍痛,參拾年前的情景如同潮水涌回腦海。

參拾年,她作為龍未山唯一的殺修,為淨化術做靈介,搭靈橋。卻在搭靈橋的過程中,容子修對她傳音入密,說了那段話。引得她心神大亂,靈橋崩斷,她靈魄被困在了天地樹上。

容子修是故意對她說的這段話。她到此刻還能清楚地記起當時的心痛難抑,她從未想過,母親會對父親這樣狠心。

後面的情形,她因被困在了天地樹,全然不知。不過,她猜測,千尋芳等到靈脈出現,欲奪靈脈卻被容子修擺了一道,未能得逞,便趁亂奪走了自己的身體。

她為何心神大亂被困天地樹,長老們並不清楚。但,此事應是被長老們隱瞞了下來,他們懼怕褚清越不惜損壞天地樹也要奪回自己的靈魄,便清除了在場禪修弟子的記憶。

處塵長老縱是心向著她,事關天地樹安危,卻也只能守口如瓶。直到參拾年後,他才被千尋芳告知,自己的身體被褚清越完好地保存了下來。此時,恰逢景攸寧求娶容舜華,他便趁機以告知自己靈魄下落為條件,讓褚清越幫容舜華躲過一劫。父親在不死城之事,應當也是千尋芳告知處塵長老,他這才連夜趕往不死城去尋找父親。

想通了這一切,容佩玖心中沒來由的一陣慌亂。

推開院門,緩緩往前走了幾步,便是一頓。

千尋芳要帶走的,是活著的小杏花!

他是要再搶靈脈!

容佩玖猛地轉身,松雲峰上,天地樹藍光瑩瑩,天地樹靈已被喚醒。她來不及多想,一凝氣,往松雲峰飛速奔去。

褚清越恰好自房中步出,只來得及看到一團赤色背影,未做猶豫,跟了上去。

松雲峰。

容子修被容遠岐追到山崖邊,身後是萬丈深淵,已無退路。一身高雅的紫袍破敗凌亂,沾滿泥土,皺巴巴地掛在身上,發髻松散,臉上掛彩,氣喘吁吁,狼狽不堪。

他仍是維持著優雅的站姿,雙眼高高腫起,半眯著看向容遠岐,勉力一笑,「你今日,是不殺我不罷休了?」

「你不該動小九。」容遠岐眸中泛著殺意,飛身上前,一手扼住容子修的脖頸,手下勁道逐漸增加。

容子修閉上雙眼,神識漸漸離他遠去,雙手無力地垂下。容遠岐祭出初嬋,照著容子修叉下。

利箭破空之聲在背後響起,噗的一聲沒入後背,穿胸而過,容遠岐一頓,眉頭深深皺起,低頭,看了一眼穿胸而出的箭頭。

箭頭之上,刻著一個秀麗的「衣」字。扼住容子修的手一松,容子修如同溺水的人,長長地吸了口氣,劇烈地咳嗽起來。眼神之中有暗光流轉,優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陰狠之色。

容遠岐緩緩轉身。晏衣手舉龍舌,怔怔站在十幾步之遙,還維持著射箭的姿勢,手上微微顫抖。那一襲梅子青的身影,是他數十年來心之所系。那一道舉弓射箭的英姿,是他數十年來夢之所繞。容遠岐嘴角浮起一抹慘笑,晃了晃,重重向前栽倒。

「父親!」

容佩玖一路狂奔到松雲峰,見到的便是這一幕。手一松,木盒摔落在晏衣腳邊,盒蓋摔月兌,容遠岐的殺修袍被潑灑了出來。容佩玖飛撲到容遠岐身邊,將他接住,觸了滿手的血。

處塵長老隨後趕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一扭頭,怒視著晏衣,恨痛交加,「看看你做了甚麼!你竟然用龍舌傷他!晏衣,你竟然用龍舌傷他!」

「啪」的一聲,龍舌摔落在地。

晏衣的手還在微微抖著,手足無措,口中喃喃,「我……做了甚麼……」

「父親!」容佩玖又是一喚,聲音帶著哭腔。

晏衣茫然地向她看去,女兒懷中,那個男人的手,如同失去了牽扯的木偶,一寸寸緩緩下滑,下滑,終是倏地一垂,落在地上,濺起淺淺的塵……

為何會變成這樣?她明明是想好好與他做個了結的。

晏衣腿一軟,跌坐在容遠岐的殺修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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