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鐘恆還以為听錯了。
許惟卻又突然搖頭︰「還是算了,沒法帶著。」泥鰍是很惹人愛,但這次不行。
「我有點沖動了。」她說。
「……」鐘恆瞅著山坡上發瘋的泥鰍,眼神有點一言難盡︰「除了那蠢狗,你就沒想帶點別的走?」
許惟不大明白。
鐘恆︰「比如它爹。」
「……」
許惟有些好笑︰「你夠了啊。」
跟泥鰍較什麼勁?
鐘恆還真是搞不懂,「它有這麼大魅力?
「不是挺可愛麼。」許惟沒說她其實覬覦泥鰍好幾天了。
鐘恆沒講話,看她一會,說︰「真想要?」
「是想要,不過我暫時沒法養,你再照顧一陣。」
鐘恆沒回答,揮手招呼了一聲,泥鰍奔過來,直接撲到許惟懷里。
等許惟擼毛擼到正高興,鐘恆冷不丁潑盆冷水︰「不想給你。」
許惟︰「……」
鐘恆伸手在泥鰍頭上搓了一把,「一起養它。」
*
下午臨走前,平安正在睡午覺,許惟沒再去看她,只向鐘琳道別,說有事情要先回去。
鐘琳早知道她應該不會久留,但也沒想到走得這麼著急。
她心胸再疏闊,這回也不免為自家弟弟擔心——這什麼破魅力?才幾天就被拋棄了?
正想試探一下,鐘恆拎著許惟的行李箱下來了。
鐘琳只好忍住,目送他們出門。
磨坊街有小巴去城里。
鐘恆送許惟到站點,正好有一輛汽車停在那,已經坐了一半人。
售票員打開車底下的行李艙,鐘恆把許惟的行李箱放進去。
兩人在車外站著。
陸續有人上車,售票員喊︰「到禺溪新汽車站的走啦!」
許惟說︰「我上車了,你回去吧。」
鐘恆點了頭。
依依不舍這種事,他們都沒做。該說的話之前已經說過。
許惟上車前,鐘恆只叮囑她注意安全。
等車開走,鐘恆回頭往客棧走。
*
小巴車在路途中耽擱了一會,到城區已經過了三點。
許惟離開火車站,打車去了長饒酒店,她在那開了一間房,放好行李,背著包出去購物,買了兩件新裙子,吃完晚飯早早回到酒店。
手機里有一條短信,昨天孫虛懷發來的,只有九個字︰許小姐,蔣總明晚回來。
許惟給他回了一條︰我住長饒酒店。
信息發送過去,許惟翻了翻通訊錄,一共九個號碼,分別是︰方敏英、何硯、蔣叢成、呂嘉、林優、孫虛懷、顏昕、一院陳護工、鐘恆。
許惟看過兩遍,手指點了幾下,刪掉其中三個︰何硯、林優、鐘恆。
鐘恆的號碼早已記下來,另外兩個,許惟看兩遍也記住了。
她給何硯發去一條信息,之後撥通了方敏英的電話。
似乎沒料到她會打電話過去,方敏英的聲音有些驚喜︰「囡囡,你吃了飯沒有?」
「吃過了。」許惟說,「家里好麼?」
「挺好的,你別掛著。」方敏英過了五十歲,一講話就容易嘮叨,但在這個女兒面前格外克制,「你外婆的腿好多了,這兩天沒那麼痛了,你怎麼樣,還忙不忙?」
「還好。」許惟停頓了下,問︰「你去過醫院沒有?」
電話那頭,方敏英支吾兩聲,說︰「去過一趟,陳護工把她照料得挺好,我也問了醫生,醫生沒個準話,就說情況不嚴重。」
許惟嗯了一聲,說︰「我早就問過了,輕度的腦損傷,昏迷一個月都是正常的。」
方敏英松了口氣,「能醒就好,老這麼拖著又要連累你,從小到大都這樣,她就不讓人省心,你們兩姊妹我都一樣生下來的,她怎麼就不像你。」
許惟不想听她說這些,「我掛了。」
「哎,等一下,囡囡。」方敏英說,「你什麼時候回家來?」
「不知道,等她醒了再說。」
掛掉電話,何硯的消息來了,許惟看完,清除了手機里的各項記錄。
她從背包里取出那本綠色記事本,從前往後看完,靠在沙發上閉眼回顧了一遍,確認全部記住,便把寫過字的那些都撕下來,拿打火機點著,對著煙灰缸一張張燒掉。
*
晚上十點,鐘琳的客棧來了一批新住客,一共是兩家人,客棧房間不夠住,少了一間。鐘琳想起許惟住的那間大床房還沒收拾,立刻遣了小趙上去換床單被套。
等把客人安排妥了,小趙模出一小疊紅票子放櫃台上,「琳姐,你瞅瞅。」
鐘琳翻個白眼︰「干嘛啊,送我的?」
「怎麼可能,我又不是土豪。」小趙說,「這是我在許小姐那屋枕頭下看見的,我數了數,剛好夠她那幾天房費的。」
鐘琳臉色一變,有點驚到了︰「她怎麼跟我見外呢。去去去,你把鐘恆給我叫來。」
沒一會,小趙把鐘恆拉來了。
鐘琳開門見山地問︰「你跟許惟什麼情況?崩了?」
鐘恆一听就不爽︰「你想多了。」
「是麼。」鐘琳皺眉,把錢拍她面前,「她還把房錢算給我了。」
「怎麼回事?」
小趙把情況一說,鐘恆沉默了一會,沒多說什麼,丟一句︰「給你就收著。」
鐘恆知道,許惟就這臭毛病,她喜歡跟人分得清清楚楚,欠別人的都一定還,那時候只跟他和林優親近一些。
鐘恆回屋,沖過澡,十點半躺到床上。
許惟沒打電話,也沒發短信來。
鐘恆看了兩眼手機,瞥見上頭日期︰7月20日。
許惟十三號來的,算了算,她來了八天。
*
七月二十一號,周二。
太陽很烈,是個高溫天。
許惟早上接到孫虛懷的電話,他親自到長饒酒店來接她。許惟讓他在樓下等著。她去洗手間化了個淡妝,換上從江城帶過來的一套半新不舊的的衣裳,普通T恤配熱褲,都是去年的款。
她拖著行李箱出電梯,到了大廳,孫虛懷從休閑區起身,走過來接過她手里的行李箱︰「許小姐。」
許惟點了個頭︰「孫總。」
孫虛懷笑了笑︰「許小姐別埋汰我了。走吧,蔣總這會兒應該已經起來了。」
「嗯。」
許惟隨他上了車。
車里已經有司機,孫虛懷陪許惟坐在後頭︰「這些天你都住在這?」
「不是。」許惟說,「玩過一圈了。」
孫虛懷有些稀奇,「我記得以前你可對這小地方的風景不大感興趣的。」
「現在覺得還行。」許惟說,「太無聊了,隨便看看也好。」
孫虛懷附和著︰「那是,比悶著要好。」
許惟挑了新話題,「蔣總昨晚什麼時候到的?」
「快十點了吧,老陳去機場接的。」
許惟哦了聲,「他最近不去省城?」
「應該不去,剛回來呢,李總前兩天剛去了。」
這李總說的是李越。
許惟沒再問,孫虛懷又道︰「許小姐今年打算住多久?以往都要住上一個多月的,今年是不是一樣?」
「這個看情況,估計會早點,膩了就走。」
「那恐怕蔣總不樂意。」孫虛懷心知肚明地笑了笑。
許惟瞥他一眼,沒什麼表情。
孫虛懷心道︰這個許小姐還是老樣子,冷得很。
車開到東平湖別墅區。
到了門前,還是孫虛懷拖著行李箱,許惟提著背包,門鈴響了一聲,有人來開了門,是個男孩,十二、三歲的樣子,長得眉清目秀,有點羞赧地朝許惟笑了一下。
孫虛懷喊︰「俞生啊。」
男孩應了一聲。
許惟想起他的名字——蔣俞生,他是蔣叢成的兒子。
蔣叢成沒有結過婚,但他有一個兒子,在外人口中,也就是典型的私生子,誰也沒見過這孩子的母親。令人唏噓的是,這孩子是個啞巴。
自從蔣叢成接管了成越集團,這些年他身邊也沒有女人出現。
在旁人眼里,蔣叢成是個鑽石王老五。
只有他生活圈里稍微親近些的人知道,他和一個小有名氣的女記者走得比較近,每年都會聚上一斷時間,明面上的說辭是「朋友」。但內里怎麼回事,大家都在猜。
這一點,連孫虛懷都不大清楚。
一樓的廳很大,進屋,身上的暑氣就被關在門外。
蔣俞生跟一般的富二代小孩不大一樣,他身上沒那種富貴氣,看著倒像普通人家的小孩子。許惟一進來,他就蹲下給許惟拿鞋。
孫虛懷沒這待遇,他自己換了鞋。
樓梯上走下來一個男人,穿著黑色的寬松家居服,不算高,大約一米七五的個頭,臉龐和雜志上一樣,瘦長。
孫虛懷當先喊︰「蔣總。」
許惟抬起頭。
蔣俞生站起來。
蔣叢成的目光落在許惟身上,看了兩眼。
許惟手心微微泛熱。
她抿了抿唇,先笑了︰「蔣總。」
蔣叢成眼楮眯了眯,嘴邊也有了點笑,他的笑容和他的人一樣,有些壓抑。
蔣叢成走下來︰「坐吧。」
他們在沙發上坐下,廚房里的婦人端了水果出來,又張羅著給他們泡茶。
蔣叢成看了看水果,說︰「阿珍,洗些櫻桃來。」
那女人應了,很快端了一盤櫻桃過來。
蔣叢成將盤子推到許惟面前︰「你每年都愛吃這個,嘗嘗。」
許惟看他一眼,低頭拿了櫻桃吃。
蔣俞生坐在她旁邊,許惟說︰「你也吃。」
「俞生不愛吃這個,你忘了?」
許惟頓了下,「哦,還真忘了。」
蔣叢成笑了一聲︰「你這記性,一年比一年差。」
許惟附和︰「是啊。」
坐了一會,蔣叢成和孫虛懷去了書房談事情,讓蔣俞生陪著許惟上樓。
許惟拎著箱子,蔣俞生在前頭走,把她帶到二樓,許惟看明白他的意思,進了最里邊的一個房間。
房間很大,淺藍色調,裝修得很精致,床品也是女人喜歡的風格。
許惟把行李箱拎進去,在床上坐了一會,眼楮把四處掃了一遍,倒是沒發現有攝像頭之類的。
蔣俞生靠在牆邊看著她。
許惟招手,「過來坐。」
他會讀唇語。
許惟也沒和他多講話,只是收拾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東西。
蔣俞生在一旁看著,許惟轉頭看他,他就臉紅地笑笑。
這孩子倒挺溫和。
孫虛懷留在這里吃過午飯才走。
蔣俞生午飯後都要睡覺,阿珍在廚房忙著,客廳就剩了許惟和蔣叢成。
蔣叢成喝茶,許惟又在吃水果。
安靜得詭異。
蔣叢成看了看她,說︰「你這回怎麼跟我生疏了似的。」
「有麼。」許惟轉過頭,「大概很久沒見。」
蔣叢成問︰「什麼時候來的?」
「有一周了。」
「听說你還出去玩了?」
「嗯。」
「一個人?」
「不是。」許惟說,「踫見了幾個同學。」
蔣叢成笑了笑︰「從前怎麼沒見你在這見過同學。」
「只是以前沒踫見。」
蔣叢成沒繼續問這個,說︰「玩得怎麼樣?」
「還成。」
說︰「听虛懷說你出了點車禍。」
「嗯。」許惟看著他,「回老家的路上出了點意外,我沒什麼事,我姐開的車,她稍微嚴重點,還沒出院。」
「沒大事吧。」
「嗯。」
「那就好。」蔣叢成又看向她,「你這套衣服去年就在穿吧,沒買新的?」
許惟說︰「買了,沒這個舒服。」
「你就這樣子。」蔣叢成搖搖頭。
拉家常般地聊了一會。
蔣叢成喝了口茶,說︰「上樓去吧,那屋里舒坦些。」
「哦。」
蔣叢成起身,許惟跟著他。
二樓有個休閑間,像個豪華的小型電影放映廳。
一套皮質的長沙發佔了不小的空間。
許惟坐上去。
蔣叢成坐她旁邊。他讓許惟選電影看。
許惟隨便選了個文藝片。
聲音調得低,兩人靠著看。
許惟其實有點困,但這種狀況根本不可能睡著,她頭腦一直是高度警惕的狀態。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結束了。
片尾曲還在播放。
蔣叢成突然開口︰「那個警察後來還找過你?」
許惟怔了下,點頭︰「哦,找過。」
蔣叢成嗯了一聲,臉色沉了點︰「看來他們還是不死心。」停了會,他又低頭笑了,「怪你以前名氣太響,什麼邊角旮旯的案子都去湊一出,也難怪他們指望你。」
許惟盯著屏幕,隨意地說︰「他們不死心,也麻煩啊。」
「放心吧,他們找錯了人,能查出什麼?」他說。
許惟沒有說話,嗯了聲。
晚上蔣叢成出門了,許惟陪蔣俞生在書房看書,一直到睡覺前,都沒見他回來。
許惟躺在陌生的房間里,給鐘恆發了條信息︰【睡了沒?】
他幾乎秒回——【沒睡,你怎麼樣?】
許惟飛快地打了幾個字【挺好,我就是跟你說一下,別擔心,快睡吧,不用回我了。】
鐘恆盯著手機看了半天,把打出來的一行字一個個刪掉。
正準備睡覺,宋小鈞的電話打進來了。
鐘恆接通,那頭宋小鈞的嗓音傳過來︰「鐘恆,我今天跟我們這邊特警隊長推薦了你,最近他們隊里人手特別缺,等不到年底了,想先招幾個用上,你明天有空的話來一趟,怎麼樣?」
「這麼急?」
「對啊,非常缺人,尤其是身手好的能立刻用的真不多,大多都是新人,要訓練,要教,所以我把你的條件一說,隊長很有興趣,想先見見你。」
鐘恆沉默了一會,說︰「行,我明天過來。」
宋小鈞很高興,「好好好,那我把地址發給你,你明天到了給我打個電話!」
「好。」
*
許惟一整晚睡得不安心,清早就醒來。
她也不知道蔣叢成昨晚回來沒有。
房間里有衛生間,她爬起來洗漱、化妝,穿上衣服,手機突然響了,屏幕上顯示來電人︰顏昕。
好幾天沒她的消息,許惟都快忘記她。
她一接通,那頭就傳來顏昕的哭腔︰「許惟姐,你有空嗎?」
許惟一驚︰「你怎麼了?在哪呢。」
「在警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