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說完很久許惟都沒有聲音,鐘恆也不指望她講什麼,淡淡地問︰「你有沒有想過我?」
許惟額頭貼著他頸部,點頭時只有輕微的動作。
鐘恆似乎滿意了,輕輕地笑了一聲。
雲遮過來,太陽暫時躲了起來。
鐘恆摘下頭頂的荷葉丟在身後,另外扯了兩片,也鋪在那。
「我睡會。」他躺下去,手墊在腦後。
看許惟腳在水里放了太久,他說︰「泡皺皮了,拿上來曬會。」
許惟抬起腳搭在茭草上,問他︰「你昨晚沒睡好?」
「你說呢。」鐘恆眼楮閉上,黑長的睫毛闔到一起。
許惟看著他的臉,說︰「太累?是體力不夠?」
「開什麼玩笑。」他沒睜眼,嘴角翹了翹,「是欲求不滿。」
「……」
問他問題簡直是給自己挖坑。
「那你睡吧。」許惟丟下一句。
哪知道鐘少爺並不消停,懶洋洋道︰「跟我說話。」
「說什麼?」
「隨便。」
許惟從旁邊剝出一根茭筍,邊啃邊說︰「你怎麼知道弄這種吃的?」
鐘恆︰「心靈手巧。」
「……」許惟啃了一口,死活不接這話茬。
過了會,鐘恆正經答了句︰「我姐以前老去采這個。」
「所以你跟著去?」
鐘恆嗯了一聲。
「擔心她?」
鐘恆皺眉,「我是去玩。」
他講完這句就閉上嘴。
太陽又冒出來,光落在他臉上,從額發到唇周極短的胡茬都染上一層淡淡的亮金色。
黑睫毛輕微地顫了下。
許惟赤腳踩著茭草,挪近。
鐘恆睜開眼,微怔,「做什麼?」
許惟把手里的荷葉遞給他,「蓋臉上。」
「不用。」他側過身,臉換了個方向。
許惟把荷葉放下,**坐上去,說︰「你跟你姐關系好像一直很好,你們打過架沒?」
「打過,」鐘恆抬了抬眉,說,「都是她打我。」
他語氣很淡,沒什麼耿耿于懷的意思。
許惟想起鐘琳講過的,說︰「因為你不听話?」
鐘恆點頭,「差不多。」他回憶鐘琳打他的理由,「抄作業、跟老師頂嘴、欺負同學、揪女生的辮子……」
「揪女生辮子?」
「嗯。」
「是夠惡劣。」
鐘恆笑道︰「所以我姐拿柳樹條抽我。」
「疼麼。」
「還成。」鐘恆說,「我看她抽得挺高興,就沒躲。」
許惟無語,「你還挺驕傲?」
他笑了,眼楮半彎。
許惟蹭了蹭小腿上的泥點,說︰「我姐也打過我。」
鐘恆頓了一下,記起許惟以前說過她有個姐姐。但她鮮少提及,印象中大概只說過一回,幾乎一句帶過,他都差點忘了。
鐘恆說︰「你以前講過,你們關系不好。」
許惟︰「對。我們小時候總是打架。」
「因為什麼打?」鐘恆說,「你也不听話?」
「嗯。」許惟說,「我媽說她身體不好,叫我讓著她。讓多了我就會煩,肯定要打起來。」
鐘恆︰「誰贏?」
許惟︰「我。」
鐘恆笑了聲,「現在呢,你們怎麼樣?」
「老樣子。」她也笑,「不過不會再打架了。」
聊天的話題發散到這,鐘恆已經沒了睡意。
許惟看看天,說︰「回去吧,阿婆可能要做午飯了。」
「嗯。」
鐘恆坐起來,拎起一捆茭白筍,將那支荷花也撿到手里。
仍然是他在前面領路。
許惟空手跟著。
茭筍確實是道好菜,阿婆看到那麼一大捆,很是驚喜,決定拿咸肉炖一鍋,再另外炒幾個家常菜。
許惟到屋里收揀衣服,鐘恆閑得無事,去廚房幫忙燒火。
這種土灶鐘恆小時候住鄉下也用過,那時鐘琳做飯,他也會去幫忙。
許惟過去時,鐘恆正坐在小凳上往灶膛里丟柴草,通紅的火光映在他臉上。
這兩天,真是有幸見識了鐘少爺種種接地氣的形象。
勤快的小伙子最受老人喜愛。阿婆見許惟過來,蓋上鍋蓋,到她面前一頓夸贊,許惟雖然听不懂,但看鐘少爺臉上欠嗖嗖的笑就知道阿婆講的肯定是好听話。
菜炒好,阿婆盛飯。
許惟端菜盤子去堂屋,剛擺好,鐘恆端著飯來了。
他放下飯碗,說︰「剛剛听懂了?」
許惟抬頭,鐘恆正低頭拉椅子,「阿婆講的。」
「她夸你。」
「夸什麼?」
「沒懂。」許惟正在分筷子,頭也不抬地說,「別賣關子,她說的什麼?」
鐘恆走到她身旁,彎腰拎出桌底的板凳。
「說你跟著我能享福。」
許惟手停住。
鐘恆放下板凳出了門。
阿婆端著湯盆過來,鐘恆半途伸手接下。
剛進門,外頭傳來汽車喇叭聲。
一輛灰色汽車開到草垛旁。車窗開著,趙則的大腦袋探出來︰「鐘恆、許惟!」
鐘恆瞥一眼,罵道︰「來得還真巧。」
趙則也沒料到運氣這麼好,剛好趕上一頓午飯,地地道道的農家菜可不是每天都有機會吃到。
阿婆一點不介意多加雙筷子,人多還熱鬧。
趙則特會來事,嘴巴又甜,好話一串串,把阿婆哄得格外開心。
吃完飯他們沒多留,臨走時留了點錢。阿婆愣是不收,都虧趙則能忽悠,幾句話一說就給塞進阿婆手里了。
許惟驚嘆地看著,覺得跟他一比,鐘恆分分鐘顯得木訥老實還嘴笨。
回程順利,三點多回到磨坊街,趙則也一道去客棧。
平安帶泥鰍出去玩了,鐘琳也不在,只有楊青在前台。
許惟直接上樓。
趙則佔了鐘恆的屋子,背包一丟,呈大字型躺到床上。
鐘恆踢他一腳︰「自己開房間去。」
「反正你也不住。」趙則懶得動彈,「我眼不瞎,瞧你那春風得意馬蹄疾的精神樣兒,你倆肯定睡了,晚上你還不得上樓去?」
「那你也別想睡我這,隔壁有空房,叫楊青開一間。」鐘恆走去洗手間。
「臥槽!」趙則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起來,兩眼發亮,沖著洗手間吼︰「還真被我詐出來了!你跟她真睡啦?!」
「你他媽吼什麼。」
鐘恆一塊肥皂砸過來。
趙則立刻一趴,險險躲過一劫。
鐘恆打開水龍頭洗臉。
趙則奔過去,壓低聲音,壓不住興奮,「我的天,真的假的?真睡了,那算一炮泯恩仇嘍?和好了是不是?」
鐘恆懶得搭理他,指著床,「睡你的覺。」
趙則哪里忍得住激動之心,「記得吧,當年說過,你兒子得認我做干爸!」
「……」
鐘恆忍無可忍,一巴掌拍他頭上,「滾遠點。」
趙則摩拳擦掌,扒著門死活不走,「這麼多年,我可總算撮合成一對了,你有點良心成嘛,你要是不答應,我去找許惟說,看在老同學的份上,我給她兒子做個干爸總歸沒問題!」
鐘恆眼神冷掉︰「我警告你,少在她面前亂說。」
趙則有點疑惑了,「你這什麼態度?你倆和好,這多好的一件事,你怎麼沒點喜氣的樣子。」
「不是你想的那樣。」
趙則︰「什麼意思?你倆沒好,那……只是睡一睡?」
「不是。」鐘恆抹干臉,扔下毛巾。
趙則跟著他,「說啊,有啥事你講清楚,咱商量商量。」
「我自己會解決。」
趙則一愣,「還真有事?」
他還想再問,鐘恆已經開了門,「我去趟城里。」
五分鐘後,車開出磨坊街,鐘恆撥通了宋小鈞的電話,「下班有空?嗯,找你喝酒……對了,先陪我到明蘭街跑一趟。」
*
吃晚飯時沒見到鐘恆,許惟從趙則那口中得知他去了城里。
一旁的鐘琳奇怪道︰「他晚上跑城里干什麼,也沒跟我說一聲。」
趙則扒著飯︰「他啥也沒說,就這麼一句,走得匆匆忙忙的,可能買啥東西去了。」
許惟也沒多問。
飯後剛好還有時間,平安也閑著。
許惟正好過去教她寫字,練了兩頁紙,平安著急地打開日記本,「先寫日記成嘛,我媽明天檢查,我還有三篇沒補上。」
許惟驚呆︰「日記……不是每天寫?」
「哪有那麼多事寫啊,我媽非要逼我寫這個寫那個。」平安惆悵,「可是一天過得太快了,我都沒玩什麼就過去了,都不記得要寫日記。」
她攤開本子,先補上每頁的日期。
「7月17日、7月18日……」邊寫邊念,「今天是7月19日,好了。」
接下來是漫長的苦思冥想,許惟在一旁看她的語文書。
平安好不容易憋完三小篇,許惟檢查了下,好多錯別字。
「改一下錯字。」
平安不樂意,「休息吧,今天已經好晚了,我們看會電視,你明天再教我。」
「明天沒法教你。」
「為什麼?」
外頭院子里,一道身影進了客棧大門,又回頭走出來,上了閣樓。
平安不大明白︰「為什麼明天不能教我?」
「我明天得走了。」許惟哄她,「你把這個改完,我們就……」
話沒說完,木門被推開。
鐘恆走進來。
他手里拿了個風箏,是只鷹,很大。
「你剛剛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