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他邊上的乳母婢女見到這一幕頓時就惶恐起來,爭相要把葉子嬰接過去。
葉煜愣神片刻,輕輕搖了搖頭,用手示意了他們不必驚慌,然後將子嬰平穩地放到軟墊上,從小侍手里接過濕帕子擦了擦衣服上的液體,留了很明顯的一片濕痕。
「你這小家伙……」葉煜哭笑不得地用指月復戳了戳子嬰的臉頰,指下的觸感就像是烤完後還沒有冷藏過的布丁一樣柔軟,讓他的動作輕之又輕,生怕戳壞了。
身邊的小侍輕聲說道︰「將軍,我去給您準備熱水更衣。」
葉煜點了點頭,同時加一句,「先取熱水、干淨的布和襁褓來。」
邊上的婢女正要接手子嬰給他換尿布,卻被葉煜阻攔了。
葉煜按照記憶,依葫蘆畫瓢地給子嬰換了尿布,小家伙很給面子的沒有哭,讓葉煜頓時成就感滿滿。
忙完後,葉煜才把有些困意的子嬰交給乳母,自己去了湢室洗完澡換了下了沾上童子尿的衣服。
「將軍,有幾位魏國來的人想要見您,說是您族里的人。」
听到是魏國來的族人,葉煜蹙了蹙眉,說道︰「去見見吧。」
他去了大廳,的確見到幾個風塵僕僕、尚有幾分眼熟的族人,不過與他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交情,「你們此行為何事?」
打頭的那個面色有些沮喪,卻還是揚著笑容先問了安,然後才緩緩道來︰「听聞將軍有過繼之意,族長便派我們來問問。」他說完後,看了看葉煜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道︰「將軍可是過繼了那叛秦的長安君之子?」
「呵。」葉煜放下手中酒樽,神情淡淡,也不揭破。他可沒提前放出要過繼的消息,而是直接過繼了子嬰,這人這般說辭,顯然是不滿子嬰的身份,另有圖謀。
果然,那族人又道︰「族中芷蘭子弟眾多,更與您有血緣之親。」好似完全不知剛剛就舉行了一場熱鬧的過繼儀式似的。
「子嬰為我嗣子,你們來的正好,也無需我著人遠赴大梁了,還勞煩告知一聲族長,給子嬰入族譜。」葉煜回到。
那人為難道︰「可其並非葉氏子,且不滿初度,哪里比得上族中子弟知事呢?」
這是在說他的子嬰一定長不大?想過繼給他一個「知事」的孩子?
葉煜握著酒樽的手緩緩收緊,目光微沉。
「我與族叔應有十余年未曾見過了吧?」葉煜面無笑意地說道,他十三歲就搬出了大梁,父親喪禮之後和族內幾乎就少有交集了,再之後就是來到了秦國。
那人先是下意識點頭,接著就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面露尷尬。
「族里的孩子是什麼樣我可不知道,族叔是打算把「優秀子弟」千里迢迢給我送過來嗎?」葉煜悠然問道。
那人忙說道︰「將軍也可親赴大梁。」
葉煜又是一聲輕笑,先不說這是不是陷阱,就算不是他也不會去,「那我就先謝過族叔好意,先前的事還要勞煩您了。」
那人回憶了一下,想起他說的是給子嬰上族譜的事情,這擺明了是回絕,他想起族長的吩咐,低著頭說道︰「不是葉氏的子弟,怕是……不容易上族譜。」
葉煜不怒反笑道︰「既如此……待本將親赴大梁後,見了那些優秀子弟再論吧。」
那人一喜,當是葉煜真的有了過繼族內子弟的打算,心道回去也算是有個交代了,便被葉煜打發走了。
「今日有勞奉常了,趙誠你去備份厚禮送去。」這些人走後,葉煜走出大廳,望了眼天空說道。
彗星出現了十六日後總算是消失了,雖然嬴成蟜的叛亂未平,但眾人還是松了一口氣,因此作為彗星消失後的第一樁喜事,葉煜今天這個過繼禮堪稱熱鬧。
不過奉常寺這口氣剛松就又要提起來了,因為二月就是嬴政的冠禮,並且同天還有祭祀。
想到這里,葉煜心生疑惑,他記得沒錯的話歷史上嬴政的冠禮似乎是推遲過,可是就現在來看,並不存在會造成這樣結果的原因。
呂不韋的確勢大,可是在嬴政逐漸長成和嫪毐的排擠之下,他現在對朝政的把持力並不高。尤其是在輔政的三位將軍病的病死的死之後,朝政一直在回歸嬴政手中,他能把持的還是那點,而且已經有些握不住了。
至于嫪毐,本身就是嬴政扶持起來暫時牽制住呂不韋進一步發展的棋子,現在人雖然在雍城呼風喚雨,但門下聚集的不過是數千散沙,可別說是現在,就是史上他的叛亂也沒翻出什麼浪來。
此時的葉煜是百思不得其解,卻在幾個月後,頓時明了。
《呂氏春秋》著成,一字千金令下。
一時間,那些原本因為名利依附與嫪毐,或者是因為紙張和印刷術來到秦國的人們,紛紛涌入呂不韋門下,其門客比嫪毐出現之前更多,勢力擴張,在朝堂上威望更甚,使得嬴政花了許久打造出來的形勢一面朝他倒去。
身在雍城的嫪毐得知這事,因為趙太後月復中的他的骨肉莫名流產,嫪毐近來脾氣本就不好,此時更是覺得被呂不韋無形地嘲諷了一番,在雍城行宮大發脾氣。
他那些追名逐利的門客見到呂不韋形勢一片大好,又見嫪毐狐假虎威實在惹人厭,便有不少人逃竄回了咸陽,隨著大流一起歸順呂不韋。
如此,更叫嫪毐恨極了呂不韋。
葉煜捧著一本印刷出來的呂氏春秋看著,他真沒想到自己弄出來的東西最後反倒給呂不韋做了嫁衣。
但他不得不承認,這區區二十萬字能流傳千古的確是有它的道理。
之後的朝會上,呂不韋存在感極強,無論主動或者被動,幾乎事事都要提到他,就好似嬴政剛繼位時一樣。
這樣的情形實在是讓葉煜擔心起嬴政來,他頻頻看向嬴政,眼中透出了絲絲擔憂。
大好局勢被呂不韋一朝逆轉,還是在他及冠親政前,這簡直是意有所指,嬴政哪里能不氣怒。
他面上越是平靜地順著朝臣的提議問上幾句「依仲父之見如何」,心中就越是怒火中燒,偏生他還不能發作,到了後頭,便覺得肝氣得隱隱作痛。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神情百態的群臣,正巧對上那一泓幽泉,好似溫而暖的涓流入了心底,沒什麼令他情緒大變的功效,卻如同甜滑入喉的蜜水般,莫名使得他心情好了一點,怒歸怒,但是不再牽引著身體也抽痛起來,眼中那不易察覺的暴戾也逐漸斂去。
這一次朝會結束後,趙高再度喚住了葉煜,但其實就是趙高不來他也會留下來。
嬴政辦公的幾案上,擺放在正中央的不再是成捆成捆的竹卷,而是厚厚一疊色如白雪、薄如蟬翼的紙張,上面印著工整黑纂文字。
那是自己在前幾日還研讀過一番的東西,此時哪怕只是靠著眼楮余光葉煜也一下子就將其認了出來,分明是本激起了千層浪的《呂氏春秋》。
嬴政也研讀過,如果換個人或者換個形勢,他一定會像對待韓非那樣,不吝賞賜爵位,尊稱先生,虛心求教,因為這是一本有利于秦國的作品。
他和葉煜一樣清楚這部集百家之長的作品的厲害,然而他摻雜了太多呂不韋的觀念,又在這個敏感的時刻出現,正因此,才會對嬴政造成了不利的局勢。
呂不韋勢再大,門下若是同嫪毐那樣的逢迎拍馬之輩,也落不到個不利的的境地,怕就怕在呂不韋手下能人輩出,更有懷才之人源源不斷向他而去,那時,嬴政這個秦王豈不是形同虛設了?
嬴政想起了那兩年了都還沒有徹底平定叛亂,仍然讓黃國扎在心髒上的楚國。
春申君造反之事雖然是內情的,但也給嬴政敲響了一個警鐘,以呂不韋目前的勢力,一旦掌控了軍隊,說不定就是第二個造反的春申君。
一直以來呂不韋的門客就像他的封號一樣多數是文人,但是這本《呂氏春秋》中卻包含了兵家的內容,並且內容可圈可點。
偏偏秦國四朝老將蒙驁去世後,武將勢力也散亂開來,原本這對于嬴政來說算是好事,可是如今卻不盡然。這是給了呂不韋一個送上門的、還可以鑽的大空子。
不管呂不韋是不是真的有謀逆之心,也不清楚他這部作品出現的時機是不是巧合,但是在日漸多疑的嬴政心中,他已經等同于是威脅到了王位。
「王上莫急。」葉煜清亮的聲音響起,那雙如凝了秋水的雙眸看著嬴政,不見半分苦惱和無可奈何,只見他狡黠笑道︰「這說不定是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