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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寧河跨著瀘州城邊兒蜿蜒而過,到地方時,對岸沿河的商鋪酒肆已然點起晚燈,燈火搖曳著倒映在水面上頭,來往行人如織,賣肉串兒糖水的,針頭線腦的,每個攤子上均掛了只小紅燈籠,燈籠上有的寫平安福順,有的寫招財進寶,下頭還垂著一指長短的黃穗子。

馬車在路口停了,再往前豎著方石墩,河邊晚上擺市是不讓行車的,顧青竹先將簾子掀起了個縫張望一眼,沈曇在前頭翻身下馬,朝車夫吩咐兩句之後,徑直走過來︰「到了,咱們走著過去。」

顧青竹應了聲,緊一緊衣裳就要下車,見沈曇抬起胳膊示意讓她扶著,略微思索,終是虛拽著他袖口邁出了腿。

市集剛收罷沒兩日,不少外縣的小商積了些貨物要賣,便也順著河支起攤子,沈曇引著她往下游邊走邊看,捎帶揀點兒有趣的鬼怪雜談講著。

顧青竹看的雜談學志不少,每次他說出個開頭,便能順著接下去,如此反復兩三次,沈曇頗為無奈的笑一聲︰「要都像你這般博學,說書的怕是得喝西北風。」

「所以我也從不听人說書。」顧青竹含笑道,她對喜歡的東西,向來下的去心鑽研,顧府書閣搜羅到那麼多書冊,豈有放著不用的道理?顧家男兒做學問要考試,真若論起雜學,顧明宏怕也不若她廣博的。

沈曇道︰「原本打算在你前面扮的學富五車些,結果卻栽了跟頭。」

顧青竹一噎,心內想了想方才自己月兌口而出的話,著實挺傷人面子,頓時懊惱著偷偷瞄了他眼,盡量誠懇的想彌補方才的過失︰「沈大哥學問定然是好的。」

沈曇挑眉問︰「怎麼個好法?」

聞言,顧青竹又糾結起來,二伯能收了他做弟子,就沖這一條,多少人盼都盼不到,以二伯的挑剔勁兒,便是考入國子監的學生,在他眼里頭也不過爾爾。

沈曇見她還真低頭去想詞兒了,也就不再逗弄下去,停下步子笑著拿指頭輕輕點了她腦袋︰「隨便敷衍兩句的事兒,你還真去想?」

顧青竹理所當然的點了頭,心思一轉,故意說了句︰「我想好了。」

沈曇見她眼楮里都冒了光,像是有了什麼絕妙點子,便問道︰「那就說說看?」

顧青竹認真道︰「我二叔幾位徒弟,當年鄉試至少也是個亞元的,沈大哥如今得二叔真傳,今秋鄉試定能一舉奪魁,進那前十之位,這要不算學問好,怎麼才叫好呢?」

這話要是從別人說出來,不用想也有拍馬溜須的意思,顧青竹卻說的自然坦蕩,仿佛板上釘釘的事兒,理直氣壯的讓沈曇都愣了愣,隨即領悟道︰「你倒是機靈,變著法子激我讀書,若沒捧個亞元回來,還真是無顏面見師父了。」

顧青竹忍不住笑了,還嫌不夠,又補了句︰「當初人家幾位可是求著我二伯好久,才答應入門的,你只待了一日就得了準話,沖這個也得努力考出解元才是。」

沈曇倒好說話,頷首稱了是,那模樣正經的連顧青竹都以為真要奔著魁首考去了。

河灣處,兩人走過石橋,再穿過截子小巷,巷子兩邊牆上拉起繩條掛著大片的彩綢燈,紅綠七彩,照在地上的燈影晃了晃。

因離街市遠了些,漸漸听不到此起彼伏的吆喝聲,顧青竹跟他行了一路,納悶著明明河道近在眼前,卻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放燈,于是開口問了問︰「咱們要去哪兒?」

沈曇神秘秘笑了笑,轉手將食指勾的串河燈遞過來讓她接著,低聲說道︰「你且在這等下我。」

顧青竹瞧著他轉身大步走到河邊,附身對著位帶著斗笠的老人說了什麼,老人轉頭朝她這望過來,過了會兒才點了頭。

一番談話完,沈曇遠遠朝她招招手,顧青竹跟著過去,才看見河堤下頭泊著條木船,兩頭兒尖尖,船肚卻寬敞的很,大概是才下水沒用多久,她坐上去還能聞到種奇異的木香氣。

沈曇朝那位老者到了聲謝,然後輕輕一點跳上來,明明多了個人,船身竟半點沒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畢竟剛暈過一路,顧青竹坐著難免提心吊膽,小心翼翼的用手扶著船邊,盡量不瞧那水里蕩出來的波紋。

沈曇立在船頭,用根長長的竹竿向水中一頂,安撫道︰「這船木是新砍伐做的,有提神清腦的功效,我乘撐船又穩,不會暈。」

道是奇怪,被他如此一說,顧青竹試探著往水中瞧了瞧,果然沒有在水路乘船時不敢見水的反應,再眺向河岸,白牆青瓦的小房鱗次櫛比的落在遠處,倒有些江南水鄉的味道。

顧青竹微微松了口氣,稍挪著身子松泛的坐著,托腮看著費力氣劃船的沈曇,好奇道︰「你是怎麼說的,那位老人家就同意借你船用?」

「我這麼面善,他為何不同意?」沈曇懶懶一笑,倒是趁機坐了下來,騰出只手從船里抓住個酒葫蘆,用牙咬掉塞子,就那麼朝嘴里灌了一口。

顧青竹莫名看的有點臉熱,側開眼兒,嘴上說︰「沈大哥又在玩笑。」

沈曇喝得一口烈酒,微微蹙著眉︰「其實我跟他說了,我家小娘子鬧著要在河中放燈,他開始是不肯的,不過後來看見你又點了頭,說看在我娘子的面子上,讓我用用。」

顧青竹抿抿嘴兒,一時間不知怎麼回話好。

見她頗為不自在的移開目光,沈曇想了想,大概能猜到癥結,顧青竹脾性軟中帶硬,在重要事兒上眼里揉不得沙子,是以別的姑娘听過羞澀的曖昧話,到她面前倒失了三分效用,說不定還畫蛇添足。

「青竹。」沈曇將竹竿從水里收上來,扔在船底,河水緩流,船倒是能慢慢悠悠的漂著︰「若沒有顧大人這次意外,我本想回京師再和你提,既然你陰差陽錯的來了瀘州,現在與你說也未嘗不可。」

顧青竹眉心一跳,雖然已想透了,他不說自己也要鬧個明白,但心底依舊漏了拍,手上不自覺的攥起衣袖。

「我的心思,你大約能猜得到,但是現在要說的,還不止這個。」沈曇抬了抬眼,繼續道︰「我科考入仕會走武官一途,此路前景艱難,現今瞧著是四方安寧,但邊關戰事多多少少從未斷過,誰都保證不了,何時會起戰亂。所以,我說的如果,你我情意相通定下親事,以後你要過的日子,大概和從前所想的都不一樣。」

那聲音低低沉沉飄進耳中,顧青竹慢慢坐直了身子,垂首听著,他說一字,心里頭便過上一字,沈曇條理清晰的列出嫁給他的各種弊端來,直到最後,也沒听到半點優處。

顧青竹確實沒想過太精細,畢竟動心動念也就一瞬間,還沒過得目前的坎兒,哪兒能一目十行的翻到最後頭了?但沈曇卻行,面面俱到的歸總,時不時舉兩個例子,換成做文章如此,大概要得一水兒的贊譽出來。

听到最後,她甚至有點不忍心再叫他說下去,就像,就像眼前的人把自己攤開來論斤論兩的讓你看,不必討價還價,人家自己就把價一錘子壓到不能再低,單等著你中意,然後再去買下他。

顧青竹心里嘴里澀的沒有辦法,急急擺手打斷他,擰起眉頭道︰「你再這樣說下去,我就不懂了,是想得我同意,還是想故意引得我避之不及?」

沈曇瞧著眼前半惱的人兒,攤了手道︰「當然是希望你能嫁我。」

大概說的話題太過沉重,顧青竹听見‘嫁我’兩字,倒沒了波瀾,只搖頭不解道︰「可你說的話,我若以後入了你家門,前頭好似刀山火海一般,還怎麼讓人選去。」

「我總得提點你想清楚。」沈曇道︰「不然以後你後悔,再跟我說其他,我可不會同意。」

顧青竹哭笑不得,索性放開了談,看著他道︰「這會兒倒是霸道的很,你好歹說出點好的來,不然我還怎麼考慮。」

沈曇果真沉默了會兒,嘴角緩緩揚起抹笑︰「好處不多,只一條,你選的人是我,沈曇總不會負你。」

僅這一條,怕是已經抵了其他千千萬了。

沈曇身為魏國公嫡孫,雖世襲不到爵位,但國公爺征戰發的家,眼前各地軍中官吏,哪個提起沈國公不敬上一句?再有沈家幾位爺幫襯,沈曇由科考入仕,只能事半功倍。

閉著眼楮數的優點便不提,以他為人,能信誓旦旦的說出這話,顧青竹想不信都難,這會兒子才有點覺得鑽進他設的套兒里。

「我會好好想的。」顧青竹笑一笑,輕輕道了聲。

沈曇點點頭,笑著把她身旁的河燈從繩子上解開,放上燈芯兒,用火折子把它點著,抬頭朝遠處河岸瞅了一眼,才道︰「正好到地方。」

顧青竹開始還不明所以,拿了河燈雙手合十的許過願,輕輕在水中放了去,再起身,隨著他看的方向望去,才發現船已經飄過小城,郊外住戶少,燈火昏暗,但暗中又閃著繁星似的細光,若仔細看,發現這光有的竟能移動。

「流螢?」她忍不住指著叫起來,然後突然頓了頓,轉頭看著沈曇道︰「你專程帶我來看的?」

沈曇轉眼間又撿起方才的酒葫蘆,起身走到她身邊坐下,也一同向河岸看去︰「我原在你書房見過本游記,攤開的那頁正巧寫了這個,問過你家丫鬟才知道你沒見過。」

顧青竹對游記中奇聞異事感興趣,流螢在京師很難見得著,她也曾經夏日里專門出城去尋,但無功而返了。

顧青竹搜腸刮肚想說些什麼,最後到嘴邊只化作一聲感謝,沈曇笑出聲,捏起最後那只小的荷花燈推了出去,淡淡道︰「願明年你及笈時,我還能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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