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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皇帝沒有上行宮去。次年的春天,才毫無征兆的駕臨千機谷。

遣散了隨扈的大隊人馬,身邊僅跟了幾個侍從,他走到了那座墳前,寂靜的山谷,有花有樹有瀑布,他俯身撐著墳頭,難過道︰「是你嗎?里面的人,是不是你?」

再抬起頭,看到飛鳥在山間自由翱翔,他自言自語︰「我知道,你不喜歡被關在宮里,我便想著,里面躺著的人若當真的是你,那你一定喜歡這里,這里離你的家更近一些。」頓了一頓,又道︰「若不是你的話,雖然朕不知道你是誰,但此處是個好地方,也不算委屈你。」

他神神叨叨的說完,蹲下來清理墳前的雜草,親自用手一叢一叢的拔,侍衛們忍不住道︰「陛下,此等粗活就由卑職等為陛下代勞吧。」

「不用了。」皇帝揮了揮手,埋頭專心的清理墓碑。

突然發現墓碑腳下有一簇花,要不是他前來踩著了,此刻應當還是嶄新的,他捏了一朵花瓣在指尖,瞬間瞳孔放大,高聲道︰「鹿兒花!是鹿兒花!她來過,她來過這兒!」

「我就知道你還活著!我就知道!」

「除了你沒有別人!」

李永邦口中念念有詞,發了瘋的四處奔跑。

上官露沒有想到自己會被他找到痕跡。

皇帝每年秋獵都是慣常的那麼幾天,她會事先避開,但今次皇帝來的突然,就算凝香不能報信,趙琣琨也該飛鴿傳書過來,怎麼會一點音訊也無?除非……趙琣琨被控制住了?

上官露捏著一籃子鹿兒花,一時間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來人吶——」皇帝喝道,「立刻將此處山頭封鎖起來。」

「上官露——」他捏著花,「朕一定會找著你的,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將你給找出來!」

這樣的天氣,晴空萬里,視目所及之處沒有障礙,上官露差點被追上,情急之下,只得屈身鑽進一個山洞里,附近大大小小的山洞五六個,相信他排查也要一段時間。但轉念一想,她也是昏了頭了,這些年安逸的生活讓她喪失了警醒,她但凡還有一點兒警惕,就不該往山洞里躲,那里無處可藏,無處可逃,等同于自投羅網,好像鑽進了獵人設好的包圍圈,被抓到是遲早的事。

上官露听見侍衛們的聲音︰「陛下,附近都搜過了。沒有人。只有這幾個山洞,也不知道山洞里是什麼情況,是否有猛禽,卑職以為陛下不宜貿然犯險,放火煙燻最管用,任它里面是人還是動物,都會自己跑出來的。」

隨後上官露便听見說話的人被捆了起來,不斷抽打耳光的聲音。

李永邦惡狠狠道︰「放火?真是出的好主意,朕養的都是一群飯桶。」

「若里面的真是皇後,她不願意見朕的話,你們就是放火燒山,她也不會出來,你們是打算燒死她為止?」

上官露懊惱,真的不想讓李永邦找到的話就算前面是懸崖峭壁她也該沖過去,她下意識往山洞里跑,說明她還是貪生怕死。

「露兒……」山洞外想起李永邦溫柔的聲音,帶著一點誘哄的口吻,「露兒,我知道是你,我看見你了,出來吧,跟我回去。」

「我很想你,你知道嗎?」

「我就知道你沒有死,因為你一次都沒有到過我夢里。」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承認,你怨我,恨我,都是應該的。」

李永邦喋喋不休的說著,從細訴衷腸到好言相勸,侍衛們眼睜睜的看著皇帝對著山洞發花痴,像魘住了一樣,覺得十分無稽。就這樣僵持了三個時辰,天色慢慢暗了下來,上官露知道,他不會死心的,天黑了也沒用,與其這樣,不如痛痛快快的出去。果然,他的話里開始參雜一些若有似無的威脅。

「露兒,你在這里,就說明當年董耀榮的確收留了你,你也不想牽連他吧?他只是一個大夫,他還要懸壺濟世,治病救人,難道你想看著他為你賠上一條命?」

朦朧的山色里,山風裹挾著淅淅瀝瀝的雨絲吹過來,打濕了皇帝的肩頭。侍衛們為皇帝罩上披風,他站在岩下,守著洞口,上官露冷的瑟瑟發抖,咬一咬牙,終于出去。

她穿了一身碧色漸變水藍的紗裙,籃子里女敕黃色的鹿兒花,出現的那一刻,李永邦晦暗的生命里就像照進了一束光。

他小心翼翼的上前,每走一步都極其緩慢,似乎經過反復的斟酌,他伸出手想踫踫她的臉,又怕驚著了她,停在半空中不知該收還是該放,只能定定的望著她,突而又像是想起什麼,模了模自己的鬢邊,感慨道︰「五年了,露兒。五年!我已經老了,你……還是這麼年輕。」

他看到山風吹起她的裙角,沒有華服錦緞,沒有珠環翠繞,她依然那麼美。

美的坦然。

上官露冷著臉,戒備道︰「你認錯人了,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位貴人,我不過是一屆山野村婦。」

李永邦自嘲的一笑︰「放著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也要到此處隱居,甘願當一個山野民婦,露兒,你當真如此厭惡我嗎?」

「你既然出來了,便不要試圖否認。你我都心知肚明,露兒,你恨我,我認了。但你以死相逼,甚至讓我以為你死了,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結束嗎?」

上官露側頭輕聲道︰「算我求你,放過我吧。」

「這些年,你不也過的挺好的嘛,你有了貴妃,朝局又穩固,孩子們都大了,我活著還是死了,跟不跟你回去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他一口道,「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或者,你不為了我,你就當可憐可憐孩子,想想明宣,他是你親手帶大的,你忍心丟下他不顧嗎?」

「夠了!」上官露高聲道,「關我什麼事!他又不是我兒子。」她近乎咬牙切齒道,「我替你把孩子帶這麼大,我能做的都做了,你還要我怎麼樣?放我一條生路不行嗎?」

「那誰又來給我生路?」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明宣這孩子,只有你看著最好,你不在,他前些日子險些就中毒了,你就一點不擔心嗎?」

上官露的眉頭一動,心突突的猛跳,幾乎要躥出嗓子眼,但她裝作若無其事道︰「他已經不是一個孩子了,我不能護他一輩子。明槍還是暗箭,他得學著自己擋。還是說……」上官露冷眼看他,「你要我回去替他當篩子?反正你慣會拿我當盾器的,如果是這樣的話,你直說就是。」

「露兒,你不要故意說話刺我的心。我對不起你,你要殺要剮,我絕不還手。但每個人都有她自己的位置。皇後的寶座從來都是你的,即便你不在皇宮,也無人可以染指。你該知道這里不是你的久留之地,跟我走吧。」他抖了抖她身上的灰,「衣服很好看,可粗布麻衫,配不上你。」

「我的皇後,要天下間最尊貴的東西才能匹配。」

他終于上前緊緊抱住她,上官露干澀的眼楮里噙著淚,為什麼,五年了,一切又回到原點。

命運好像一張大網朝她兜頭而下,她好不容易從縫隙里逃了出來,緊接著又是一張更密的網,難道她的宿命就是一直要在網中掙扎?她覺得快要窒息了!

李永邦溫柔的撫模著她的發頂道︰「露兒,人各有執著。你是我的執著,只要我一天還記著你,天上地下,你都不能離開我。」

上官露痛苦的閉上眼,不讓淚掉下來。

皇後起駕回宮,本事一件大喜事,但是人還沒到京城,謠言已經鋪天蓋地。

有說這次回來的根本不是皇後本人,皇後已經死了,現在這個是皇後的替身,皇帝他憶妻成狂,逮著一個長得差不多的就往宮里帶,其實身份來歷不明。也有人說,皇後是真的不假,可流落民間四五年,恐怕早就失貞,這樣的人不能為後。

老百姓最喜歡听皇室秘聞,茶余飯後津津樂道,越傳越離譜,就這樣,鹵簿進了皇城耽擱了半個時辰還沒進宮門,據說是太後不允。

有大臣直諫,話還沒說幾句,就被皇帝命人直接拖出午門斬首了,殺一儆百。之後便無人敢阻攔,皇後的大駕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永樂宮。

凝香一早在宮門前跪著了,一壁等著的還有太後及後宮諸人,巴巴的伸著腦袋等著看皇後是否如假包換。

上官露坐在轎子里,手在木圍子上輕輕敲了敲,風吹起簾子,露出她半張嫻靜的臉,頓時叫人屏息。

儀妃第一個激動的語無倫次,拉著謙妃的手道︰「是真的嗎?謙妃姐姐你倒是掐我一把。」

謙妃吞了吞口水,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皇後要是從沒離開過也罷了,偏偏死而復生,山雨欲來風滿樓啊。她輕嘆一聲道︰「怕是真的。」

從皇後的轎子停下來,良妃就止不住的渾身發顫,一手揪著帕子捏的死死的,當凝香起身掀開簾子,更是情不自禁的上前半步,最後是看到了綠珠,被她的眼神制止了。

上官露慢慢的走過來,還是那副與世無爭的樣子,一如當年初進宮時的淡然和漠視,除此之外,還帶了幾分難言的深不可測。她望了一眼不遠處的金黃色琉璃瓦,側過頭對太後道︰「臣妾參見太後,太後萬福金安。」說著,輕輕一笑,「怎麼……太後看見臣妾,好像不是很開心啊?」

「倒是華妃,人逢喜事精神爽,別來無恙啊。」上官露的目光轉向華妃,她沒有叫貴妃,大家都注意到了,但全都裝作沒注意到。

華妃強撐著笑,虛偽的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忙不迭的過去扶住皇後的臂膀,親熱道︰「皇後娘娘您可回來了,這一路舟車勞頓,身體可都安好?听著陛下的馳報,嬪妾簡直不敢置信,這可真是神跡啊,娘娘您沒事,是上天庇佑,娘娘您洪福齊天。」

「是啊。洪福齊天。」太後乜了她一眼,用只有她們兩個人的聲音對上官露耳語道,「你居然沒有死,你屬貓的嗎?」

上官露像是沒听見,抬起手來遮著額角,陽光從指縫里穿過,照的她一雙水蔥般的柔荑白的發光,她食指和拇指捏成圈,指尖慢慢搓揉著,意味深長道︰「歲月彈指間,一眨眼五年過去了。要不是我指縫大,太後以為……」上官露湊近了太後耳邊,「我的手下敗將,又憑什麼苟活五年?所以太後搞錯了,我其實是屬水的,放跑了漏網之魚。」

太後氣的臉色發白,深吸了幾口氣才按捺住脾氣,朝她怪笑一聲,先行回宮了。

上官露在永樂宮升座,眾妃又是一疊聲的祝賀,連連道︰「要不是親眼看見真是沒法相信,做夢一樣。」哪知上官露听後,不但沒有敷衍,反而曼聲道︰「是啊,自然有人希望是假的。」

氣氛頓時冷凝下來。

但她點到即止,沒有細說,早早的讓人跪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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