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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落在千機谷,映出山水一明一暗,如同一副潑墨的丹青。

上官露在千機谷一住就是四年,期間,董耀榮不止一次的問過她︰「娘娘,您的傷勢已無大礙了,身體也比從前好了許多,為何不回家去呢?」

上官露望著空曠的山谷,默默地垂下眼瞼,她不能回都護府,李永邦派人盯著那里一直沒有松懈過,她輕聲道︰「董先生,離開了皇宮,我便什麼都不是,與您一樣,布衣草民一個,不必再以貴人相稱。」

「至于回家…」她苦澀道,「我也想回家,可我無家可歸。」

董耀榮也不是太懂,他醫得了人,醫不了心,就像皇帝每年都會來善和行宮一樣,每年也會造訪千機谷,然後去那具無名女尸的墳前站一會兒,但就是拒不承認那是皇後。他在和自己掙扎,想不開,放不下,旁的人說再多都是無用。

于所有人而言,這是普普通通的四年,于皇帝而言,卻像過了四十年。

他想,也許他要繼續心如死灰的過四十年,直到去世為止。

他對政事毫無野望,一切皆有文臣武將,他們爭執他們的,誰附議,誰反對,他不操心,也懶得打理,等他們吵完了自有決斷。

對後宮亦是不聞不問,奇異的是,後宮並沒有如他想的那樣一盤散沙,相反,當大臣們提議請皇帝再立後時,皇帝憤而拒絕,大臣們再請立後,皇帝冷笑道︰「皇後是朕的皇後,是朕的家事,何時輪到旁人來指手畫腳?」蘇昀出列︰「陛下,您的家事就是國事。」皇帝大發雷霆︰「皇後尚在人間,你們就迫不及待的要朕派人將她取而代之?」蘇昀知道這是逆了龍鱗,忙道︰「臣不敢。只是皇後娘娘下落不明,一日不在宮中,六宮事務便無人掌管。中宮之位不可懸空啊。」

君臣鬧得不歡而散,結果是後妃們自己選出來一個人代管六宮。謙妃和儀妃為求自保,連成一線,抱的密不可分,一力推舉華妃。麗妃本來就是牆頭草,唯有良妃對此不置可否,保持緘默。

謙妃覺得好笑,對儀妃道︰「你說這個良妃腦子是不是有問題?皇後在的時候,她不顧皇後的提攜之恩,跑去與華妃為伍,惹得陛下不待見她,現在這節骨眼上,她倒賣弄起高風亮節來了。」

儀妃抿了口茶︰「真是個死心眼!皇後都不在了,她這是做給誰看。」

消息傳到了重華宮,瑞秋煽風點火道︰「娘娘,良妃太不識抬舉了,放眼闔宮,而今沒有敢對咱們說‘不’的人,要不要給她一點顏色瞧瞧?」

華妃覷了她一眼︰「教訓她?就算她再不得陛下寵愛,好歹也是一個妃位,她與本宮平起平坐,本宮拿什麼教訓她。」

瑞秋哼了一聲道︰「諒她也不敢反對。待娘娘到時候當了貴妃,再收拾她也不遲。」

華妃掃了一眼綠珠,綠珠從頭到尾淡淡的,仿佛沒有听見。

內侍局等著皇帝示下,皇帝記得皇後在時交待過,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後宮就交由華妃當家罷。現在想想,皇後過去說的每一句,都是臨別之言。皇帝心痛之下,幾乎沒有思量便同意了冊立華妃為貴妃。

何況一個沒有家族支撐的女人,就算讓她當上貴妃又怎樣!

于是宏文十一年的春天,四月四,華妃再下一城,成為禁庭實際上的女主人,華貴妃。

雖無皇後知名,卻有皇後權柄。

只是這半步之遙,她用了整整十載春秋。

這一次,她學乖了,沒有大張旗鼓的慶賀,而是靜悄悄的去向太後請安,再去向皇帝謝恩。

皇帝在勤政殿看公文,不哼不哈的應付了幾句。

華妃道︰「臣妾蒙受陛下的厚愛,才能有今天,也擔負了幾位姐妹的期望,因此臣妾有個不情之請,還望陛下成全。」

皇帝淡淡的‘哦’了一聲。

華妃上前一步,討好的笑︰「臣妾想著,延禧宮里的才人程氏和蔣氏,從前一個住在毓秀宮,一個住在昭仁宮,一向還算規矩,並不是隨隨便便的人,要說大錯,其實沒有放下十惡不赦的罪過,歸根結底,是受了段氏的牽連,而且她們為了皇後娘娘的安全,出首了段氏巫蠱咒害皇後,如今回想,也算是將功補過了。是以臣妾想請陛下看在臣妾的面子上,饒恕他們吧,放她們出來。」

皇帝默了一默。

華妃又道︰「還有臣妾是想,早前選進宮的韓選侍、王采芳、周依人和向娘子,是否能一並給她們提一提位份?畢竟太皇太後她老人家駕鶴已多年,不再需要周依人和向娘子伺候了,她們無處可去,總呆在慈寧宮不是個事。還有韓選侍和王采芳,麗妃的玉可都十歲了,哪里還用得上王采芳照顧?豈不大材小用。臣妾以為,這幾位滕御也是時候回來伺候陛下,才是正經。」

皇帝的眉間閃過一絲戾氣,華妃心中一顫,好在皇帝並沒有發作,只是道︰「貴妃才走馬上任,便勞心勞力,朕心甚慰。只是飯要一口一口吃,延禧宮里的程氏和蔣氏可以放出來,具體生活由你安置,不必知會朕知道。但是其他人就算了。」皇帝眄了她一眼,笑的意味深長︰「知道貴妃你是一片好意,不過今天是貴妃你的大好日子,何必叫其他人分去了榮寵。那些選侍也好,依人也好,能找著自己位置的,就在鐘粹宮好好住著,找不著的,你就當宮女使喚吧。倒是段氏——你既說起她,朕不得不想,皇後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是否是她害的,但是皇後宅心仁厚,朕答應過她,不殺段氏,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難恕,從明日起,你便派人去延禧宮申斥她,一日不可少,另減衣縮食,她能撐多久,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華妃恩澤六宮的想法成功了一半,還有一半被皇帝扼殺在萌芽里了,只得悻悻的退出了勤政殿。

那一年,皇帝沒有上行宮去。次年的春天,才毫無征兆的駕臨千機谷。

遣散了隨扈的大隊人馬,身邊僅跟了幾個侍從,他走到了那座墳前,寂靜的山谷,有花有樹有瀑布,他俯身撐著墳頭,難過道︰「是你嗎?里面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再抬起頭,看到飛鳥在山間自由翱翔,他自言自語︰「我知道,你不喜歡被關在宮里,我便想著,里面躺著的人若當真的是你,那你一定喜歡這里,因為這里離你的家更近一些。」頓了一頓,又道︰「若不是你的話,雖然朕不知道你是誰,但此處是個好地方,也不算委屈你。」

他神神叨叨的說完,蹲下來清理墳前的雜草,親自用手一叢一叢的拔,侍衛們忍不住道︰「陛下,此等粗活就由卑職等為陛下代勞吧。」

「不用了。」皇帝揮了揮手,埋頭專心的清理墓碑。

突然,他發現墓碑腳下有一簇花,要不是他前來踩著了,此刻應當還是嶄新的,他捏了一朵花瓣在指尖,瞬間瞳孔放大,高聲道︰「鹿兒花!是鹿兒花!她來過,她來過這兒!」

「我就知道她還活著!」

「除了她沒有別人!」

「來人吶——」皇帝喝道,「立刻將此處山頭封鎖起來。」

「上官露——」他握著花一邊喊一邊瘋狂的奔跑,「上官露!朕一定會找到你,朕就是掘地三尺,都會將你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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