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洪君的父親已經去了,沈洪君是老來得子,他的母親年輕時候勞作太累,沈家老太太的頭發已經是全白,面部滿是皺紋,因為勞損了腰肌,只能做些簡單的剝豆子的活計。听說李薇竹不用割腿就可以治好沈洪君,沈家老夫人不住的給李薇竹鞠躬,眼角老淚就流了出來,「不用割腿好,這樣好。」
「娘。」沈洪君偎在娘的懷里。
沈家二兒媳婦剛懷了孕,正在屋子里頭窩著,听到了動靜,就撩起簾子出來,「要給小三治象腿?」
掀開了簾子之後,就看到了李薇竹,「誰是大夫?」
「我。」
那媳婦臉圓圓的,四肢雖然縴細,軀干卻生得胖乎乎的。胖媳婦眼楮上下瞥過李薇竹,「能不能行啊,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大夫,要知道以前那個老一點的女神醫,她的女兒可是醫死了人的。」
秀兒的臉漲得發紅,那吃得圓滾滾的媳婦兒說的正是自家小姐,因為說的是實話也沒法反駁。
李薇竹說道,「那是我干娘和干姐姐。」她的語氣里也帶著一些惱意,「我剛剛在路上算過了,一副藥大約是半兩銀子,診金可以不收,最多花十兩銀子可以藥到病除。」
十兩銀子?
原本那個吃得圓滾滾的媳婦兒,听到此言立即就變了神色,聲音也陡然尖銳了起來,「十兩銀子,你怎麼不去搶啊。」
「十兩銀子,省一省就可以出來了。」沈家老太太的語氣帶著央求,「給小三兒治病要緊。」
「我是沒錢。」二兒媳婦眼皮子一翻,「說是不要診金,只要抓藥的費用,這算起來比診金還要貴。」
「我可以給姐姐做活計。」沈洪君說道,「姐姐,我幫你做活,你給我治腿好不好?」想了想,咬牙說道︰「我只簽活契,不簽死契的。我可以做三年的活計。」
「你要死啊。」二媳婦一听就著急了,「最多十兩銀子,說不定七八兩就可以了,一年三兩銀子不到,憑什麼這麼便宜。」
「我記得你剛剛還嫌貴了。」秀兒頂了回去,「怎麼這會兒就覺得便宜了?也就是我們小姐脾氣好,要是擱在我們夫人身上,就憑你剛剛的那句話,就不治了。」
「不治就不治……」
李薇竹按下了秀兒,「要是不治,也只是她,和孩子有什麼干系?」
沈洪君是老年得子,曾經是備受父母的寵愛,只是父親去後,老母身子弱,今後要靠著哥哥嫂嫂撫照生活,就看著他二嫂嫂的模樣,日子恐怕很是艱難。這孩子已經足夠可憐,她怎會因為他刻薄的嫂嫂就不給他醫治?況且,就李薇竹個人而言,就算是刻薄她的是對方本人,若是對方當真遇上了難癥,她能出手也會出手的。
李薇竹又看著那胖媳婦,平心靜氣說道︰「說話莫說人的痛處,你怎知將來你就不用向我干娘求醫了?」
「稀罕……」她對著李薇竹翻了一個白眼。
李薇竹輕笑出聲,「你孕期多長?」
「三個月。」胖媳婦說完之後就警惕看著李薇竹,「你問這干什麼?」
「看你的腿還有四肢,都是縴細,你懷胎之前身子應當輕盈,現在三個月就吃成這樣,月復圍也是大了一圈。」李薇竹正色道,「你最好生產的時候別用到我干娘。干娘可不像我這般好說話。」李志庭要是通過秀兒的口知道這位胖夫人,恐怕救她之前,也要磋磨她一陣。
「小丫頭片子懂什麼?」胖夫人原本一直在嗑瓜子,這會兒嗑瓜子的速度就慢了,「能吃是福,生下來一定是個帶把的小子,而不是你這樣的賠錢貨,小丫頭片子。」
李薇竹看著她的瓜子,也不生氣,「一把瓜子一把油,你繼續就是了。」如同她這般的人,李薇竹倒是祝願她生個兒子,以免生了女兒被她作踐了。
像是挑釁似的,上下牙齒一踫,瓜子皮屑翻飛,胖夫人嗑瓜子的速度更快了。
李薇竹又對著沈洪君說道︰「你真的要同我簽活契?」
「什麼活契?」胖夫人嚷嚷道︰「十兩銀子一年,而且你得給他治好。半大的小子,馬上就可以幫忙干農活了。」
沈洪君對李薇竹說道︰「李姐姐,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去問問娘。」
李薇竹就干脆在外面等著,早晨出門的時候,空氣之中還是帶著涼意的冷風,這會兒被日頭一烤,風已經帶著燻人的暖意。她耳朵伶俐,听得到里頭已經吵翻了天,李薇竹干脆放空思緒,想著要不要去洛陽城,洛陽是六朝古都,大雍遷都去了京都,洛陽到底是有底蘊在的,除了箭毒木之外,其他的兩味藥會不會在這里尋到?
李薇竹正想著,就听到了秀兒的話,「你還要帶這個孩子走?」秀兒說道。
李薇竹搖搖頭,「若是真的拿不出來銀子,就他寫個欠條罷。我剛剛把銀子說的多了一些,五兩銀子應當就夠了。」想到了沈洪君,她笑了笑,「既然能夠躲在牆角根兒自個兒去听,然後還想法子自己讀書認字。他看著是個小可憐,心里頭是有自己的主意的。」
「咦?」秀兒倒是沒有想到這一點,眨了眨眼,「是這樣嗎?」
正說話的功夫,沈洪君就出來了,他對著李薇竹說道︰「李姐姐,我二嫂的話不中听,你別放在心中。」說完給李薇竹還有秀兒分別行了禮。
她並沒有指出秀兒不是她的丫鬟,沈洪君自個兒就發現了,抿唇一笑,「我知道的。」
「我這里只有寫娘的傍身銀子。」沈洪君看著李薇竹,「能不能便宜一些。」像是知道十兩銀子看診本來就不貴,他說起讓李薇竹更便宜些的時候有些心虛。
「其實要不了十兩銀子,五兩約模就夠了。」
「五兩銀子我這里是有的。」沈洪君笑了,他正在換牙,笑得時候露出了門牙的縫隙,讓人覺得好笑又可愛。
沈洪君頭腦靈活,很快就拿出了一個小包,出來找李薇竹,「我和娘說過了,這里是五兩銀子。」
李薇竹從他的手中接過了碎銀,直接給了秀兒,「你跟我一道吧。」她馬上就離開襄陽,總不好帶著這個孩子上路,給干娘瞧一瞧,會不會治病。
「是去姐姐住的地方嗎?」
「是我干娘住的地方。」
沈洪君點點頭。
李薇竹帶著沈洪君回到竹林里的時候,李志庭也在同沈逸風說過了讓他教李薇竹畫畫的事情,原本以為要費些口舌,誰知道沈逸風一口就應下了。
「她既然有這個天賦,又有這個興趣,我自然會教好她的。」沈逸風說完之後,「李夫人在擔心她的前程?」
昨個兒傍晚,他曾听到竹笛之聲,第一個的曲調是舒緩悠揚,第二個嗚嗚咽咽則是李薇竹的笛聲,要是其他人吹奏成這般,他早就惱得不行,耳中塞著棉花,昨個兒听著李薇竹磕磕絆絆吹笛子,便覺得有趣,想象著她放下竹笛愁眉苦臉的模樣,竟是笑了。
李志庭看著沈逸風,聰明人和聰明人說話就用不了這些彎彎繞繞,他明白她的用意,她明了他的意思。微微頷首,「若是真有一日被人認出是謝家之女,我不想她被人小覷了。」
沈逸風想到李薇竹,行醫時候的認真與執拗,提到醫書的時候,她的眼神在閃閃發亮,她這般光彩奪目,他願意她永遠這般,「就如同夫人所說的,她洞悉力好,記憶力好,又肯下苦功夫,丹青之術,她會做的很好。」
李志庭笑了笑,听到了前院有人動靜,便說道︰「比我料想回來的還遲一些,一塊兒去看看吧。」
沈逸風應了下來,李志庭也沒有喊丫鬟,自個兒親自推著沈逸風到了前廳。
兩人見到了李薇竹便愣了愣,主要是為他身邊那個生了如同大象腿一般的孩子。「這是什麼病?」李志庭的眉頭皺了起來,她行醫過程之中,還從未見過這般癥狀的病。
「李夫人。」沈洪君說道,又看著坐在輪椅上的沈逸風,被他的風姿俊秀嚇了一跳,嘴唇動了動,還不知曉自慚形穢四字成語,就已經親自體會到了。
「這是沈公子。」李薇竹說道,「與你是同一家姓呢。」李薇竹說完之後瞧瞧看了一眼沈逸風一眼,沒想到是干娘推著沈逸風,她瞥了兩眼心中想著若是自個兒推他該有多好。沈逸風不明李薇竹為何看他,也是回之以淺笑。
沈洪君見過不少讀書人,常听人說君子如何君子如何,見著了沈逸風,便覺得那群書生小姐口中的君子,就應當是沈逸風這樣的。「沈公子。」
說話的功夫,李志庭上前,看了沈洪君的舌苔,與他的脈搏,她的眉心越發簇攏,就連面上的皺紋也越發顯了出來。想了想就說道︰「到內間吧,我看看你的腿。」
李薇竹對著干娘眨眨眼,「干娘,我同你說。」
沈逸風看著李薇竹的模樣,心里想著這便是李志庭迫切想要多教她一些東西的緣由了,她所有的心事都寫在了臉上。只是想到這孩童生得如同大象一般的腿,李薇竹都治得好,心中到底是有些佩服李薇竹的,又覺得她有些寂寞。
沈逸風知道自己被外人稱道的學問好還有丹青之術好,都是因為花了許多的功夫磨練出來的。那麼李薇竹呢?在當年學習醫術的時候,也是否如同他一般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