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沐瞞著陸景琛買了第二天去x市的高鐵票,然後向安晏清告了兩天假,從公司離開,什麼都沒帶,徑直趕往了高鐵站。
中途蘇禾給她打電話,問她晚上有沒有空,說有事要跟她說,想約見個面,語氣很正經。許沐一邊過安檢一邊回︰「等過幾天吧,我現在要去一趟x市。」
蘇禾驚訝︰「去x市干嘛?」
她站在大廳,看著大屏幕上輪番滾動的車次信息,找到自己那趟車,上電梯,眼楮無意識地盯著某一點,聲音壓抑︰「蘇禾,我找到我爸當年死時的目擊證人了reads;。」
蘇禾震驚,一下說不出話了。
過了好久,才發出生硬的聲音︰「確定嗎?消息可靠嗎?事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些年其實蘇禾一直都知道,她從來都沒放棄尋找證據,也沒放棄查明真相的一切機會,只是苦于事情過去多年,事情發生時她還太小,當初那些有關的人大部分早就離開了b市,所以這麼久了都沒有什麼很大的進展。
許沐說︰「應該是真的,具體怎麼回事,要等我見到他之後才知道。」
蘇禾沉默了好一陣,不知在猶豫什麼,過了會,才嘆著氣說︰「那你路上小心點,有事給我打電話。」
她咽著嗓子,悶著聲音‘嗯’了聲。
——
陸景琛給她打電話時,她剛下高鐵,隔著手機,她都能感受到他壓抑的怒氣。
「你在哪?」
許沐拿著手機,隨手攔了輛出租車,跟司機報了目的地,才把手機又放到耳邊,「外面。」頓了下,還是軟了聲音告訴他︰「有點事。」
她只要稍微向他表現出一丁點兒退讓和妥協,陸景琛心頭那股郁結的氣立刻就消失了,對著她既無奈,又心疼。
「什麼時候回來?」
許沐說︰「後天吧。」
兩天時間,不算很長,陸景琛松口氣,他就是怕她是徹底離開,不再回來了。
「那到時候你給我打電話,我開車去接你。」
「好。」
他不再詢問她去外邊是要干嘛,只溫著聲音叮囑她︰「在外邊一個人要時刻小心點,別輕易相信陌生人,要保護好自己,知道嗎?」
「嗯。」
他還想再說什麼,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太過大驚小怪,只是兩天而已,很快就過去了,「行了,就說這麼多吧,有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好。」
電話掛斷,她還盯著手機,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許沐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象,心底很空。
在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坐在飛馳的車里,看著它駛向未知的漩渦,她忽然無比想念陸景琛。
前頭開車的司機從後視鏡里看了她一眼,忽然搭話道︰「姑娘一個人來x市旅游啊?」他努了努嘴,「剛剛打電話的,是男朋友吧?」
許沐怔了一下,點了點頭︰「嗯,是我男朋友。」
司機和顏悅色地笑著感嘆︰「你男朋友挺關心你的啊,不過你放心,我們這兒的治安啊,環境什麼的都很好,好玩的地方也很多,下次要有空,可以跟你男朋友一塊來。」
許沐低下頭,嘴角不自覺漾起一抹笑,眉目都變得柔和,「有機會一定來。」
——
車子開到市中心醫院門口停下了,許沐到前台問了吳勇兵的病房號怎麼走,搭電梯上樓了reads;。
站在病房外邊,許沐忽然有點兒膽怯,也有點緊張。
她現在的心情極其復雜,既帶著即將揭曉一切的喜悅,又有害怕一切如同自己最初預想的那般,讓她無法接受。
這種矛盾兩難的想法在她腦袋里來回打轉,攪得她都快爆炸了。
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許沐才終于平靜下來,深吸氣,敲響了門。
「請進。」
她推門進去。
病房里的窗戶邊,一個坐在輪椅上,滿頭白發的男子正在看報紙,聞聲抬頭看了過來,臉上慢慢露出笑容︰「許沐?」
「我是。」
吳勇兵把報紙合上放在桌上,推著輪椅,指著旁邊的椅子示意她︰「坐。」
許沐兩只手無意識的搓著,看著他,聲音訥訥︰「吳叔叔,你好。」
吳勇兵給她倒了杯水,笑得和藹感慨︰「難為你還願意叫我一聲叔叔。」
許沐張了張嘴,不知該接什麼話。
吳勇兵倒是毫不介意,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不住點頭,「像吶,真像。」
像誰?
許志明吶。
當年那個把他們一撥兄弟帶出來干工程大事,發家致富的大哥啊。
吳勇兵把眼楮摘下來,兩指掐著眉心,自心底發出一聲嘆息,似後悔,似釋然。
「當年你爸的墜樓,其實不是自殺。」
——
當年那項工程,其實是陸懷承的堂弟,景陽的副總——陸明賀,私下買通政/府機關人員,說服陸懷承花重金投下的標。
十幾年前的景陽並不如現在這麼有名,雖然也算得上是個大公司,但在這一行業並不能算得上是頂尖的,這個項目因為和政府機關掛上了勾,噱頭很大。陸懷承當時不知內情,以為陸明賀是真心為了將公司做大,為了把公司的規模和名氣進一步擴大,把名聲打響,于是放心把項目交由陸明賀負責,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其他案子上了。
許志明是當時很有名的建築工程師,他手底下的那支工程隊一向以‘認真負責,高效率高能力’出名,陸明賀為了向大家彰顯公司對此次項目的認真重視和心血,于是花下重金請了他們來監工。
當時,媒體和公眾都對這件事很關注,施工時,經常有新聞媒體進行正面的報道,大肆宣揚,樓還沒蓋好,房子就差不多一售而空。景陽因此獲得了很大的利益,不僅是金錢上,還包括公司的品牌和名氣,景陽一躍成為當時市場的龍頭。
然而就在工程完成後不到半年的時間,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在半夜來襲,其中有一棟樓當晚坍塌,死傷慘重。
一時之間,傷亡者家屬,新聞媒體,甚至工商局和警察局的人都介入其中,向景陽和他們工程隊討要一個說法。
許志明他們覺得很奇怪,他們做工程隊十多年,蓋過的樓不計其數,至今從來沒有出現漏洞坍塌的事故。後來有人暗地去現場勘查,一比對當初的合同資料,才發現,現場樓棟建築用的板磚和鋼筋這些原材料,都跟當初合同里給的不一樣,現場用的,都是沒有通過安全質檢的次品!
許志明氣沖沖地找上景陽的項目負責人陸明賀,結果對方拒不承認,還很義正言辭地把一切責任推卸到他們工程隊身上,說是他們從中貪污,偷工減料,景陽那邊對此一概不知情reads;。
景陽那邊的聲明一出,加上當時的采購和一些內部工作人員都被陸明賀私下派人用錢給買通了,統一口徑把罪責都推到許志明他們身上,公眾的輿論風向一下到了邊,全都來聲討許志明了。
後來景陽那邊也在暗地派人來跟許志明協商,明里暗里示意他,陸副總承諾,只要他答應擔下這個責任,公司肯定會給予他的家人金錢上的厚待。在談話中,許志明無意得知,原來事情的真相是,景陽在拿到這個項目後,因為花了太多錢在賄/賂官員和地標投資上,資金一時周轉不過來,工程超出了實際預算,所以才吩咐采購在購買材料時動點心思。
沒做過的事情,許志明又怎麼可能無白承擔?但他當時雖然很氣憤,但並沒有完全失去理智。他把那晚的談話,關于事情真相的那一段私下用手機錄了音,最後假意答應了對方的要求。待他們人走後,他立刻召集了工程隊的兄弟,把錄音放給他們听,大家一致決定,由他出頭,把事情曝光,並將景陽告上法庭。
可不知消息從哪走漏了風聲,被景陽那邊的人知道了,當晚,陸明賀便帶著人親自找上了許志明。
吳勇兵永遠記得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
他跟許志明本來約好晚上八點見面,就曝光真相一事再做進一步的仔細商議,結果他那晚因為有事耽擱,晚到了半小時。
他到的時候,陸明賀那波人正在跟許志明爭執,逼他把錄音交出來,爭著爭著,許志明就被他們拖上了天台。吳勇兵趕緊在暗地跟了上去,他當時氣吶,可是又膽小,不敢出面,只好一直躲著觀察,想起許志明錄音那茬,趕緊也把手機拿了出來,開啟了錄像模式,結果,就正好錄到了陸明賀不小心失手把許志明從天台推下樓。
慌亂之中,陸明賀最先鎮定下來,吩咐手底下的人把現場制造成他畏罪跳樓自殺的場景。
吳勇兵還听到陸明賀說,這件事一定不能讓陸懷承知道,而且還要把工程隊的人都找一遍,要是誰還敢提曝光的事,下場,就跟冥頑不靈的許志明一樣。
許志明一死,幾乎就相當于側面向大家承認了自己的罪行。工程隊的兄弟們個個心慌膽顫,生怕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個,趕緊收拾東西帶著家人跑路了。
而當時手握錄音和錄像的吳勇兵也一樣,害怕家人被連累,在生命和兄弟情義之間,毅然選擇了前者。
「當年的事,是我太懦弱,沒能在第一時間站出來證明你父親的清白,這些年我心里一直很愧疚,也很後悔。你父親一直對我們都很好,很重義氣,可我們卻——」吳勇兵痛苦嘆氣,臉上全是對往事的懺悔和深深的疲憊,「老何找到我,告訴我說許哥的女兒在找證據,想幫許哥翻案,我就知道,天道好輪回,真正做錯事的人,報應終究要來。
孩子,你很勇敢,你的性格跟你父親完全一模一樣,我真的很敬佩你,還有你父親。」
吳勇兵把當年許志明交給他的那段錄音,和他自己錄下的,許志明被推下樓的錄像推到許沐面前,臉上一片釋然。
他說︰「這兩樣東西你拿回去吧,如果有需要我出庭作證的時候,趁早給我打電話,我一定去。過了這麼多年,如果現在我還能幫得上忙,等到了那邊,我也能有臉面對你父親了。」
許沐木然地坐在那兒,看著桌上的東西,一動不動,臉上是死寂般的平靜和麻木,心里卻如海浪般洶涌翻滾。
很久很久,她才終于回神,眨了眨干澀發疼的眼楮,看著吳勇兵,問︰「所以,當年真正害我爸的凶手,是陸明賀,而不是陸懷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