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姑娘,葉公子,這間即是王妃居住的別院了。現下這個時辰,王妃約莫在涼亭里歇息。」于偏院門口,林志笑道,「殿下吩咐了,依二位與王妃的關系,可以在這別院之中來去自由,外人不可干涉。二位若有什麼需要,也盡管吩咐院中下人。」
「有勞了。」葉雲祁抱袖行了一個禮。
「不敢。」林志笑著回禮,隨即道︰「那小人就先退下了。」
話畢,他便躬身徐徐退了出去。
我這才細細打量四周的景致來,只見這兒雖然被稱做偏院,但四周的布置卻沒有半點落魄的意思,且不說那些物件擺放的如何雅致,光說這院子里連綿不斷的竹林,便是竿竿青翠欲滴,各個綠意生涼,還有甬道旁流泉撥清韻、假山做點綴,更是將此地裝扮得分外清雅。在這樣的炎炎夏日,倒比那幢富麗堂皇的榮安王府要討人歡喜得多。
葉雲祁環視一眼,笑著對我道︰「師妹,看來秦乾朗說的是真的。這麼個好地方,的確適合暑夏清心。」
我仍然擔憂,不服氣的瞪了他一眼︰「沒有見到師姐之前,我什麼也不信。」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只右手往前一伸,微微做出請行的姿勢。
我不屑的哼了一聲,大步一邁繞到了他前頭。
沿著曲折的游廊前行,我很快就見到了林志適才提到的涼亭。
那亭子看上去倒是無甚特別的,只是在廊檐下掛了一只銅制的風鈴,微風拂過,清脆叮嚀。
隔著很遠我便听見了那風鈴的聲音,眼眶不由得紅了。
只因為太和山中我的居所,也掛著一只小小的風鈴。那是我來太和山時第二年,三師姐親手做給我的。
亭下有三兩婢女,頷首而立。一個身著華衣的女子懶懶倚在一張斜榻上,她垂閉著眼,似在小寐。有光從旁邊的竹林中點點落下,撒在她半邊如玉的側臉上,那光華流轉卻又柔軟至極模樣,甚為動人心魄。
她總是如此,不管她是動,是靜,總能于芸芸之中輕易撩動眾生的心弦。她的一顰一笑,喜怒哀嗔,皆好像是一卷完美無缺的畫。可這世上,好像又並無畫師可以描繪出這卷畫十分之一的美。
這樣的女子,竟叫你連嫉妒也舍不得。
我輕手輕腳的走到她身旁,壓著嗓子里蔓延的酸澀喚了她一聲︰「師姐。」
她羽翼般的長睫微微抖動了一下,似乎掙扎著從夢中醒來。她身旁的婢女卻先一步皺了眉︰「你們是什麼人?可知道這里是哪里,怎敢隨便進來?」
我還未曾答話,便听葉雲祁笑道︰「雪霏,你若是再這麼睡下去,你的婢女怕是要吃了我們。」
三師姐听見這句話,立即就睜開了眼楮,她恍然直起了身子,不敢置信的看著我們。
「你你們我不是在做夢罷」她眼中泛著些許珠光,低聲驚呼道。
先前那婢女卻又開始發難︰「大膽!竟敢直呼榮安王妃名諱!」
我不由得扁了扁嘴,這里的下人怎麼一個個都這麼討厭,一口一個王爺、王妃,生怕別人不知道有多高貴似的。
三師姐也蹩了眉,面上隱有蘊色︰「他們是我的親人,私下相見哪里要那麼多的禮數。怎麼,你們連這也要插手嗎?」
「蓮心不敢,」那婢女忙跪拜在地,「王妃息怒,是蓮心僭越了。」
師姐眼瞳里露出淡淡的倦怠,揮了揮手道︰「你們先下去罷。這里不用你們伺候了。」
那名叫蓮心的婢女于是又拜了一拜,與其余兩名婢女一齊低眉順眼的退了下去三師姐眼見她們去了,臉上這才重新有了笑意,她朝著還有點不高興的我笑道︰「這麼久不見,清兒怎麼還跟長不大似的,這麼愛耍小孩子脾氣。」
葉雲祁也笑著睨我一眼︰「她不一直都這樣麼。我看,她哪怕長到八十歲,也依舊是個小孩兒,做不成個規規矩矩的老婆婆。」
我瞪了他一眼,口中說道︰「那我便做個天山童姥,永遠年輕永遠可愛,又有何不好的?」邊說著,邊已朝師姐的方向湊過去,拉著她上上下下看個不停︰「師姐師姐,你好不好?你在這里有沒有受委屈?有沒有人欺負你?」
師姐拉住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笑道︰「我過得很好,也不曾有人欺負我。你莫為我憂心。」繼而又拉著我在她身旁的軟塌一齊坐下,細細打量著我,「先前不曾看仔細了,這會兒湊近了瞧。比之一年前,清兒竟出落得愈發俏麗了,看來我從前果真沒有說錯的,咱們小師妹,真真是個美人胚子來著。」
平日里,若是有旁人這樣夸我,那我自然是會欣喜的受之領之。但此刻,這番話被一個容顏絕美的女子說出來,倒反而讓我覺著很名不副實了,我羞愧的攪著袖口,低著頭道︰「師姐說什麼呢,一見面就拿清兒打趣」
「我可沒有拿你打趣,不然,叫二師哥來講,我說的是不是實話?」
葉雲祁眸光微暖︰「雪霏,你可別夸她。我好容易將她那驕傲的氣勁壓下來一些,你這一夸,她那小尾巴又得翹上天去了。」
「你胡說,你才長尾巴呢!」
師姐兀自掩袖笑了好一會兒,方才道︰「行了行了,你們兩個好歹歇停會兒,我還有話要問你們。」她臉上的表情很柔和,兩個梨渦映著淺淺的暖意,「你們怎麼來了揚州?師父準你們下山了?」
我對她的問題避而不答,只顧著攬著她的腰又親近了一下,貼著她的肩賴皮道︰「哎呀,清兒想師姐了嘛。師姐,你就不想大家嗎?」
「我自然也是很想你們的」她話尾微有惆悵,似乎還有後言,但卻沒有再往下說,只故作嚴肅道︰「別想扯開話題。此番你們下山,師父究竟知不知?」
我沒有回答,干干笑了兩聲。抬頭看葉雲祁,只見他也一副看山看水、置身事外的模樣。
「以師哥的身手,要出師入世,或許還不是什麼難事可是清兒你」她邊深切的思慮著,邊緩緩搖了搖頭,繼而無奈的嘆道︰「若是我沒有算錯,你二人此回,八成是瞞著師父,私自下山的罷?」
我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反倒對另一件事很在意。這件事使我在意到不得不跳了起來,睜大了眼楮道︰「師姐,你說什麼啊?什麼叫以葉雲祁的身手出師不是難事,而我卻」我一手叉腰一手指向葉雲祁,「師姐,你憑良心說話!他那點破爛劍術比我又習得好到哪里去?」
葉雲祁听了這話,也並不反駁,只泰然自若的看著我,好像在欣賞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師姐莞爾一笑︰「清兒,你還不知道,師哥他」
「咳咳咳咳咳咳」
葉雲祁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看上去簡直要將心肝脾肺腎都要咳出來了。我默默凝視著他對著三師姐擠眉弄眼,深深的感覺到他們二人之間存在著某種我不知曉的貓膩。
不待我追問,師姐已十分知機的朝我問道︰「清兒,師姐知道,你平日里縱然貪玩一些,但莫不是十分必要,你斷不會瞞著師父做出這樣的事。你同師姐講實話,此番下山,究竟是為了什麼?」
「師姐,我」我不知該如何開口,支吾著說不話來,目光游移到葉雲祁面上,想他拿個主意。不想這廝卻早早將頭瞥朝一邊,嘴上還雲淡風輕的道︰「今兒天真不錯喲,這株花長的怎麼這麼好。」
「」
師姐默不作聲的望著我,兀自思量,片刻後方沉吟道︰「莫非是師門里出事了?」她一把拉住我,皺眉道︰「清兒,師父他怎麼樣?」
「不是,不是。太和山里一切都好,師父他老人家也每日吃得好睡的香,身子骨健朗得全無一點年過半百的模樣。你不必為他擔憂」我邊說著讓她寬心的話,邊將她攥住我衣袖的手緩緩推下。又躊躇了片刻,終是下定決心道︰「師姐,其實我此番下山,是為了」
「王妃,您的藥熬好了。」一個清靈的聲音忽然傳來,打斷了我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
轉頭望去,只見亭子外頭不知何時立著一個身形嬌小的婢女,她半垂首,手中抬著一碗烏漆墨黑的東西,口中恭敬的道︰「王妃恕罪,非是奴婢有意打擾。只是太醫說了,您這藥需得未時一刻喝下,耽擱不得。」
師姐面上的表情淡淡的,只道︰「拿過來罷。」
「是。」
我忙問︰「師姐,你生病了?什麼病?嚴重不嚴重?」
師姐素手接過那玉碗,待得將藥喝盡了,又以手巾抹去嘴角的殘留,這才搖搖頭道︰「我並不曾病而是」
見她有些難以啟齒的模樣,葉雲祁好似明了什麼,他啟口道︰「雪霏,你可是有了身孕?」
身,身孕?!
這個詞真叫我嚇了一跳,這才注意到師姐今日穿的衣裳仿佛格外的寬松,又凝目朝她小月復上看去,只見那里有微微的隆起。
師姐是當之無愧的美人,她的肩若削成,腰瑩一握,這樣的美人,自然不可能如尋常的女子一般,在日漸增長的年歲里長出一堆肥膩的贅肉。
所以那里面,藏著一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