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為止,我們依然不知道你的能力究竟是什麼。個人以為,這點誠意還是需要的。」
這個聲音很沉穩,帶著一種令人信服地沉重感。
這是一個對這個國家大多數人而言都很熟悉的聲音,即便沒有親耳听過,晨間新聞里面也從來不吝嗇給他特寫。國家內閣的重要成員,之前對于異種的事情搖擺不定的著名騎牆派,易曲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人其實也是異種,以至于易曲突然開始好奇他假裝騎牆派到底是為了什麼。
即使這一刻,從易曲這里能感覺到他的情緒澎湃不定,不過起碼從表面上看,他的表現很穩重可靠,和易曲以前無意中看到的中央新聞上他出現的樣子一模一樣,那是一種數十年鍛煉出來近乎本能的習慣。
十三科的主事者,還有這個國家首腦中的一員,剩下來那幾個人又是什麼身份呢?易曲突然很想笑,看著這麼多大人物誠惶誠恐地面對著一個根本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少年人,竭盡心力地算計他。假如這是一本逆襲小說的話,那麼這個少年,一定要麼是男主角,要麼是個反派boss。
「我要是說,我的能力是無所不能,你相信麼?」少年地聲音听起來毫無誠意,「我知道你不相信,不過說實話,其實也差不多。除了人心和思想,其他的,我基本都能夠改變一下。所以人心的方面,還得拜托各位想辦法了。怎麼讓人類接受這個事實,不被抵抗,這些我真的無能為力,其他的,我都可以試試。」
就算易曲是個對異種的世界了解不多的旁觀者,也覺得這個牛皮吹得實在是有點大。
顯然,在場的諸位也是這麼想的,而少年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你們不需要相信我不是麼,你們需要相信的部分,我已經展示給你們看了。」少年對于這種詭異的氣氛和懷疑絲毫不以為意,他稍微停下了把玩手里眼鏡的手,抬起一側眼皮,「既然我母親放任我胡鬧到這個地步,諸位就算不相信我,也應該相信我母親的判斷,知道我不純粹是胡鬧。更何況,我是怎麼爬到這一步的,到底有沒有借用、又借用了多少我母親的權勢,諸位私底下也清清楚楚,我屬于異種的能力是什麼不重要,我本人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不是麼?」
「年級不大,口氣倒是不小。」那個中年人不悅地評論道,然而即便如此,很容易就能夠听出來,他的態度比先前軟化了不少。
「按照我們先前說的,我們要找一個方法,迅速地度過所謂的‘過渡期’。」少年放下了眼鏡,反手敲了敲桌子,態度認真了起來,「要想讓人類完全接受異種,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先拼命抹黑異種,極端地抹黑,吹捧人類是最好的物種,希望所有有異種化征兆地人都接受治療什麼的。」
「然後制造一兩起大家心里不能接受的例子,讓輿論開始質疑我們的做法,同時大量買水軍,瘋狂攻擊反對者。」對面的一個灰白頭發的高個子笑了起來,「組建反對異種協會,吸引極端分子和想利用這件事情往上爬的人。讓他們到處咬人,最後等事情鬧大了,民眾們的輿論導向物極必反,開始全面倒向異種那邊的時候,把他們拉出來背鍋。」
少年沒說話,另外一個人接口了︰「此外,我們還需要十三科有一個來擔責任的,喂,溪先生,你有人選麼?」
「沒問題,我能找到一個。」坐在易曲前面的男人冷笑了一聲,「是個人渣,死不足惜,為了向上爬不擇手段的狗。」
「這種事情你們隨意。」少年听得並不認真,幾乎可以說是漫不經心,「諸位浸yin這方面這麼多年,怎麼操縱輿論肯定比我這麼個小鬼來的熟悉,要左右主流輿論對于諸位而言太容易了,你們自己擬定計劃就好。」
易曲,或者說這段記憶的主人能感覺到少年說這話的時候有著不算淡的嘲諷的情緒,不過其他人顯然沒有發現這一點。甚至于有人客套地笑了一聲︰「你謙虛了,都說虎父無犬子,現在看來虎母的兒子當然也不會差。我們都老了,這名利場遲早是你們年輕人的哈哈哈……」
「諸位還年輕呢。」少年沒什麼誠意地客套了一句,「說起來,溪先生,您帶過來的那一位似乎一直在很認真地听我們說話,他真的可靠麼?」
溪先生立刻轉頭,掃了易曲這個方向一眼立刻解釋道︰「他是我收養的一個小孩,放心,他听不懂這些。他的能力是精神連接和制造幻覺,但是他小時候沒法控制能力,所以自己的大腦被能力毀掉了,心智都停留在五歲以前,其實听不太懂我們說話。」
「精神連接?」少年顯然對此很有興趣,特地追問了一句,「那種能力又什麼用?」
「我們經常用這種能力來通訊,就像是絕對安全的電話。」溪先生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假如諸位願意,也可以讓他連接一下,以後通訊方便。」
話是這麼說,不過顯然在座並沒有人願意。都是老狐狸,誰肯就這麼相信對方說的話。溪先生顯然也就只是這麼說說,說完就重新站了起來,把易曲這邊連輪椅帶人一起推出了會議室,隨便放在門口避嫌,然後轉身回去,大概是想和其他人一起討論接下來整個計劃的細節。
易曲在門口坐著,動彈不得,會議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完全听不到里面的聲音。
百般無賴之中,久違地,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那個永遠忙碌、永遠沒有耐心和他呆在一起的母親,想起來有那麼一次,幼兒園布置作業要求他們讀現代詩給父母听的時候,他戰戰兢兢地拿著自己挑選出來的、自認為應該合乎母親口味的詩,站在正在不斷忙碌的母親身邊讀給她听。
他倒是不記得詩里面到底寫了些什麼,只記得自己讀到那一句「不甘淪為任當權者擺布的棋子」的時候,他母親剛好做完手里的工作,站起來,非常心不在焉地親了親他臉頰,用一貫的冷淡的口氣說道︰「乖,以後別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給你找點好書看看。寫這種東西的家伙還沒資格當棋子,非要作比喻的話,就勉強算是一堆籌碼,根本沒腦子,誰手段高忽悠輿論狠,他們就自以為是、屁顛屁顛滾到誰腰包里去,還真的以為自己上得了台面麼。」
兒童時代,其實他沒在意母親當時說了什麼,對他而言印象更加深刻的,是母親沒等他讀完,就潦草地在「完成作業」那一欄簽下來的名字,以及母親急匆匆出門時候的那一聲清脆的關門聲。
她永遠很忙,忙到沒有空在意自己的兒子到底在做什麼。易曲記得五歲生日的時候,不知道誰給他送的生日禮物是計算機程序入門,大概是為了討好他母親望子成龍的心情吧,不過那本書徹底把易曲帶進了另一個世界,將近十年之後,已經是黑客「奇遇」的易曲在某天飯後,听到難得有空的母親對自己說︰「對了,計算機編程對你以後進了大學和工作很有好處,你有空找點入門的知識看一看。我這周末有空,可以教你一點基礎。」
易曲沒有對母親隱瞞過什麼,但是他的母親,就是什麼都不知道,因為她根本沒有留心過。即便如此,為了能多和母親相處一會兒,易曲推掉了周末所有事情,假裝自己什麼都不會的樣子坐在家里,等母親回來教自己編程基礎。
——可是她根本沒有記得自己隨口說的那句話,
易曲其實沒有很恨自己的母親,他很清楚,很多父母都是這樣的,尤其是單身母親或是父親,生活的忙碌讓他們徹底忽略了孩子在想什麼,對同事對領導乃至對下屬,他們都能扮演一個完美的職場成功人士的形象,然而對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孩子,他們總有一萬個理由原諒自己的不走心。
易曲正這麼漫無目的地瞎想著,旁邊會議室的門被人推開了。少年一個人從還有著喧鬧聲的會議室里面走了出來,站到易曲對面,背倚在牆壁上,伸手在口袋里模索了一陣,然後拿出了一包煙,手勢並不太熟練地抽出一根來叼在嘴里,然後換了只手去模打火機,試了兩三次才成功打上火,給自己點上香煙,用力吸了一口。
因為煙草嗆人的氣味,還有生澀的吸氣方式。易曲注意到看到金色細框的眼鏡後面,他的眼圈不受控制地有些發紅,大概是努力憑著意志力控制自己被嗆到之後咳嗽的**,防止自己顯得太過于狼狽。
原來,這真的還是個孩子,一個還在吃力地模仿成年人、沒有完全蛻變的孩子。
就仿佛是注意到易曲的目光似的,少年轉過了頭來,看著他,咧嘴一笑。
即便距離這麼近,易曲依然看不清楚少年的臉,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明明能夠看到他臉上任何部分,卻根本沒辦法看清楚,或者說在自己的額大腦里拼湊出那張臉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只是那副眼鏡依然讓他覺得沒來由的熟悉,就好像自己曾經無數次見過,卻把它忘了一樣,怎麼也想不起來。
「真奇怪不是麼?」少年模仿著成年人的動作,用兩根手指夾著煙取了下來,看著對面坐在輪椅上、表情呆滯的男人故作輕松地笑,「我還是個小孩呢,他們總把我當個大人一樣防備著。你明明是個大人呢,他們還是把你當孩子。」
易曲啞然失笑。
「你知道我承諾給他們什麼好處麼?」少年轉過頭,對著一個如同一個空殼子一樣的人開心地說著,「我想你也猜不到,不只是你,大概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敢那麼想。」
他臉上露出了幾乎是人的笑容︰「我許諾他們,等他們的身體老朽瀕死了,一定從他們的繼承人當中選一個,然後把他們的意識移植進去。這樣他們就可以永遠活下去,並且永遠享受他們現在擁有的權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