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離開瀾海市的時候,算得上倉促。這一回回來的時候,瀾海市似乎依然籠罩在那麼一層名為絕望的霧氣中。
汽車道早就再當初封鎖整座城市的時候被爆破炸斷了,環繞著瀾海市半邊的山里沒有完整的路,也很難走。廢棄的電車停在路邊的軌道上,因為沒有電力而無法啟動。走了七八公里,看上去只有另外一側山路上的的一條貨用的列車看起來還有些燃料剩余。
「是舊款的自動式列車,不過是有安全系統的。」南景已經很長時間沒走這麼久的路了,再加上一直沒有新的病毒可以吃,以至于她又困又累到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忍不住開始做白日夢,「要是能破解這列車的系統的話,讓它自動定向開到瀾海市去就好了,我們就可以不用步行翻過這剩下兩座山了。」
南景只是隨口這麼一抱怨,連她本人都沒想到沉默了一路的那個青年人倒是因此停了下來,稍微打量了一下列車就向著駕駛室的方向走了過去,沒等她反應過來,易曲就把腦袋貼到了駕駛室的車窗前,稍微打量了一下這輛車子的安全系統版本,轉頭向南景和希融點頭︰「沒問題,給我十分鐘。」
南景用一種「這孩子大概已經累瘋了」的詫異表情看了他一眼︰「你想試這個?」
易曲看上去國語年輕的臉完全不能給人「這個人很可靠」的安全感。南景遲疑了一下,然後發覺易曲只是很鎮定地點了點頭,並沒有真的在等待自己的意見,就直接抬起手,敲碎了面前的那一扇窗戶爬了進去。
十分鐘的等待說長也不長,短也不短。差不多等到南景快要轉頭問希融他是不是真的能夠做到的時候,列車的門一下子開了。
這小子……真的做到了?南景看著面前車門大開的列車,遲疑了一下,隨即大步從最近的一節車廂的門口走了進去。
走進車廂的一瞬間,南景立刻皺了皺眉毛,撲面而來的氣味讓她猛地咳嗽了兩聲。好在她平日里吃病毒為生,算是什麼惡心的氣味都聞過,這才沒有當場吐出來。
十幾具的尸體橫七豎八地倒在車廂里面,天氣不算炎熱,不過距離瀾海市被封鎖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當初被留在這里的尸體也已經已經高度腐爛,再加上這一節車廂一直密閉著,車廂里面的味道已經不是惡臭能夠形容的了。
「希融,別進來。」
南景立刻單手捂住鼻子,一邊後退,一邊揮動另一只手示意希融別進來。
「是尸體,一共十七個。」南景關上這一節車廂的門,這才松了手,大口呼吸了一下新鮮空氣,轉身向著旁邊的相鄰車廂走去,「死因全都是太陽穴被什麼東西刺穿了,時間太久,我也不是很專業的法醫,看不出來是中槍了,還是被人用硬物刺殺……」
「不,死因大概不是中槍。」易曲已經從駕駛室出來了,看到南景這個反應也好奇地湊近那節列車的門口看了一眼。結果剛剛湊到門縫兒邊上聞到那里殘留的氣味,他就臉色蒼白地退了出來,喉結不住地上上下下,看起來差不多下一秒就會吐出來似的,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了下去︰「尸體太陽穴旁邊的傷口一帶看起來沒有多少血跡,不像是被一槍爆頭的,我想要麼他們被刺穿太陽穴的時候已經死了……」
易曲說著突然頓了一下,南景不明就里地挑了挑眉毛,追問了一句︰「還有可能呢?」
「要麼,是異種刺殺他們的對麼?」希融看易曲似乎有些遲疑該不該說出來,索性替他把這個可能性說了。易曲看這兩位異種臉上都沒有不高興的神色之後,這才點頭繼續說道,「有異種把口器直接從太陽穴刺進去,然後把顱內包括血液在內的東西全部吃掉了。」
希融沉默了一陣,並沒有湊過去看尸體︰「我傾向于是後者,讓我猜一下,這些死者身上穿著十三科控制的軍部的制服。」
希融並沒有見過尸體,不過從南景詫異的表情看,她猜對了。南京非常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怎麼知道的?」
「易曲,你記不記得父親找我的時候,那會兒他的副官還不是游二,是另外一個男人,听說是別人安插過來的眼線,而且那個副官是見過我的。」希融沖著那節車廂的方向稍微抬了抬下巴,「我那時候的外貌大概比現在小五六歲,非常明顯不是一個月就能長出來的年紀。但是後來,再遇到父親的時候,他身邊除了親信游二,沒有一個人發覺我一個月之內長大了這麼多不正常。」
希融涼涼地收回了視線︰「我了解我父親,他要處理掉這些人,不會髒了自己的手的——因為他實在處理麻煩事兒,也不喜歡給別人落把柄。所以一輛運貨車,車上莫名其妙的人,他們都死在悄無聲息的野外,尸體可能要到幾個月後才會被發現,而死因是被異種襲擊。真是沒有比這些更加符合他的習慣和個人偏好的了。」
易曲回憶了一下,非常贊同地點了點頭,倒是沒說什麼,旁邊的南景倒是突然笑了一聲︰「你當初不肯叫他父親,總是說自己有父親所以不會這麼叫別人。我們都以為你是跟著笑白胡說的,原來是真的有一個啊。所以你父親,是個身份不能對我們說的人麼?」
「是軍部上校洛白。」南景甚至沒來得及阻止,希融就毫不猶豫地說了出來,「沒什麼不能說的,父親不是那種優柔寡斷的人,我也不是,所以這個信息其實沒什麼價值,反正也不可能指望能夠綁架了我來威脅我父親,或者綁架我父……算了,我覺得綁架父親這件事情本身就不可能。」
易曲想著洛白之前那幾次出現時候的樣子,側頭看過去想稍微寬慰希融兩句,結果一抬頭看到南景臉上欲語還休的表情,自己先愣了愣,然後臉色突然白了白,隨即默默地轉過了頭,最後什麼都沒說。
希融沒注意到這一剎那易曲臉上閃過去的表情,只是也跟著走到了南景旁邊的車廂,這一節車廂倒是很干淨,看來這趟列車里的死者最後都集中在之前那一節車廂里面。
「我們先上車吧。」南景大步走了進去,「你們兩個把病毒防護服穿起來,易曲,你去駕駛室設置一下程序,自動定向到瀾海市里面。我們大概快要靠近病毒區域了。」
「好。」易曲把防護服的面具也罩上,轉身去設置程序,希融找個了位置坐了下來,透過有些灰塵地頭盔面罩向車窗外面看過去。
列車很快就發動了,穿過瀾海市背面的山林,叢生的樹木之間一片死寂,叢林間的霧氣彌漫開來,讓人覺得自己有如穿行在一個舞動著的輕紗般的夢境深處,而地面上的那些腐爛而扭曲不成人形的尸體,也以一種向外爬行的姿態,永遠留在這飄渺的夢境深處。
「是從來沒有嘗過的病毒。」南景舌忝了舌忝嘴唇,因為吃到了東西而有了點精神。列車已經翻過了兩座山,空氣中開始有了稀薄的病毒飄散,「一種離開**就很難存活的病毒,而且性質很穩定,不太容易變異,也不太容易和動物交叉傳播,是個滅口的好方法。」
希融稍微側過頭︰「假如我們落在這座城里面,還有希望能夠活下來麼?」
「有辦法,希融你的話,我不確定你的基因和人類多相似,所以不知道你會不會感染……不過你最好別試。」南景眨了眨眼楮,笑得有些嫵媚,「另一個辦法也很簡單,制造一個完全封閉的環境,布置好消毒殺菌設備,假如能撐一個月的話,活下來也不難。不過這個城市電力供應應該已經停止了,所以那些設備內置的電池恐怕很難撐到一個月。所以我趨向于認為除非免疫這種病毒,否則希望渺茫。」
「真慘。」希融看著外面的風景,毫無誠意地這麼評價道。
「哈。」南景側過頭,看著希融的側臉,牛頭不對馬嘴地接了一句,「你長大得真快。」
希融詫異地回頭看了南景一眼,頓了一會兒,突然說了一句︰「五哥也死了。」
「秋行大哥……我知道他遲早是會死的。」南景臉上的表情只灰暗下去了一瞬間,就重新明亮了起來,盡管那是一種有如面具一樣罩在臉上的明亮,「我當初走的時候,就想著,要是能再見他一面就好了。他畢竟照顧了我們那麼多年,總想著在他死之前,要是能再見一次就好了。結果,還是沒能趕得上……」
希融終于沒忍住,直接問道︰「六姐,你當初走的時候我就問過你為什麼要走,你說我太小了,所以不能說。可是一直到現在,你還是這樣什麼話都不肯說,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瞞著我什麼?你當初說我年級太小,現在我已經成年了,為什麼還是不能說?」
南景並不意外希融會這麼問,扭頭沖著希融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寫著「不能說」三個大字︰「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你一定要記著我要你做的事情——這一次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一定要看著我,清楚地看著我怎麼完成這個任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