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息安全已經高度發達之後,長達數百年里面,已經很少有什麼黑客能夠震驚世界了。所以很大程度上來說,也是這種安逸持續了太久,所以「奇遇」的出現在當時才那麼轟動一時。
那件事情發生的時候,希融還沒有出生,所以幾乎全都是听別人說的。
那件事情的起因,是一起大型雷暴之後的賠償糾紛。雷暴引發了大面積的房屋毀壞和不少傷亡。然而負責自然災害理賠的保險公司卻在這種時候鑽了一個空子——他們宣布經過調查,這場事故的主要不是因為雷暴,而是更大程度上因為建築物不夠結實,所以應該由意外傷害類理賠。
主營意外傷害類保險的公司理所當然地拒絕了這個要求,皮球于是又被踢了回去。
被雷暴掃到的地方,是在一個沿海的小鎮,人們也不算多麼富裕。因為保險公司拒絕索賠,不少人都開始通過各種渠道大肆控訴自己失去賠償之後的悲慘狀況。
在希融听到的版本里面,這位黑客「奇遇」當然是作為一個傳奇來講的,他順應了當時網絡上的主要呼聲,黑掉了保險公司的系統和賬戶,從其中支付了受災者的保險。
——就像一個古老小說影視里,憑空出世、劫富濟貧、匡扶正義的俠盜。
當然被竊取的這一點保險費用並不能夠讓這個公司倒閉,甚至沒能動搖它的根本。然而真正致命的是,這場被竊所帶來的「系統不安全」的這個名聲。名聲一旦傳了出去,在這個高度依賴網絡安全的時代,這個公司就理所當然地走向了末路。
一個令好事者們拍手稱快的同時,還要吐一口唾沫罵一聲「多行不義必自斃」的末路。
「說起來,你知道麼?當初那個保險公司的老總,在公司破產之後自殺了。」易曲伸手扶了一下方向盤,稍微修正了一下汽車自動行進的方向,「我當時技術還不算老道,大概在一年多之後就露了馬腳,被人追到了蹤跡。所以後來警署有人來找過我,但是因為我沒有成年也不能追究責任,所以也沒有責罰。警署來的人把後來發生的事情告訴我了,包括那場自殺,還有那個受災的鎮子沒有他們自己說的那麼窮,雷暴那件事情,他們自己確實有責任。」
易曲頓了一會兒,補充了一句:「他沒有說我錯了,當然也沒說我做得對。大概是希望我自己決定要不要繼續這麼做。」
車子慢慢駛入了主干道,透過前面的車窗,可以看到周圍的車輛越發密集了起來,能看得出很多家用轎車頂上都簡陋地綁著塞不下的行李,是舉家逃亡的模樣。
希融收回了視線,並沒有評價什麼,只是轉頭微笑著看向易曲︰「然後呢?」
「警署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做你說的那件事情。」易曲單手托著頭,撐在方向盤上,口氣輕淡得仿佛在說一件別人的事情,「那個年紀,總覺得自己在世界上無人能敵了,所以放了一句很狂妄的話來,說,在這個信息時代,信息技術無所不能。而為了證明這一點,我會實現三個人的願望,不管那個願望听起來多麼不可能,只要他們在我那條言論下面留言,贊同數最多的三條我就一定用信息技術實現給他們看。在他們來找我的時間點上,我已經做了其中兩件,正在做第三件。」
「排名第一的那一件,是有一個人,要求我給他一個億。」易曲並沒帶什麼情緒地低聲笑了一聲,「挺無聊的願望,我記得我當時覺得相當掃興,因為那時候‘奇遇’名氣已經起來了,平時給一些公司做安全咨詢方面的私活兒,一個億勉強一下也還是能拿出來的。而且非要說的話,這些錢也確實是通過網絡掙到的,不算我作憋。
不過我隨手去翻了這個人的資料——有心要查不管手段的話總歸是能查到的——然後我發現他並不是因為想打我臉才要求一個億的。他好幾年前就染了賭.癮,逼走了妻子和兒子,又被高利.貸打斷了腿還閹……咳,總之,他是真的想拿到一個億然後去賭桌上翻盤。」
希融稍微張了張嘴,看著易曲垂了垂眼楮,看起來有點內疚︰「我不是在為自己開月兌,只是告訴你我當初那麼做的理由。我當時立刻從放高利.貸的人那里把他被挾持虐.待的視頻弄出來,放到一些地下的付費視頻網站……你應該知道的,這個世界,總不缺對這些事有癖好、願意付高價觀看的人……當然這賺不了多少,半個月下來我記得也就將近一百萬的樣子,不過很快我就釣到了想要的目標,有人試探著來跟我那個馬甲談,出價八千萬,讓我把這個人讓給他們。」
「那些人……是養畸形人來當展覽品的?」希融下意識地想起了笑白以前所在的「馬戲團」,頓時明白了這些人是做什麼的,「你……」
易曲略微別過臉去,似乎並不太想面對自己小時候做的這些事情︰「嗯,我把他的位置和資料給了對方。那八千多萬比我預想的少一點,我自掏腰包補了差的兩千萬,一起給了那個人。他立刻宣布我成功了,然把錢拿去賭場揮霍了大半。听人說,他出賭場的時候被人直接攔下帶走了。」
希融這一回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很震驚,你那個年紀會是這個樣子……第二事情呢?」
「第二件事,是有人說,希望我復活他剛剛死去的妻子。」易曲也很急于結束關于第一件事的討論,于是很快地說到了下一件,「于是我找了很多資料,甚至雇了人催眠他本人來描述細節,最後做了一個虛擬人物,以期基本符合他心里對妻子的記憶,雖然這個妻子只能永遠活在3D頭盔里。」
希融一句話都沒說的出來。
「越來越離譜了對吧,我當時真的以為,這是為了他好。」易曲很輕地笑了一聲,「……不,也不能這麼說。我當時自負而且天真地想,人類所謂的感情,都不過是希望有人來填補自己內心的空缺,所以對他而言所謂的‘妻子’,本來就只是他記憶里面的那個人,所以我這就算是‘復活’了‘他的妻子’,或者說那個女人作為他妻子的這一重身份。」
易曲看向一言不發的希融︰「我不知道我沒記憶的那五年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不過封夏說得對,那五年並不是不存在的。所以現在的我自己看來,那個時候的自己也真是個自負得令人惡心的人。其實我那時候根本不了解人們的想法,然而自以為是地覺得自己什麼都看透了。我不打算用年紀小給自己開月兌……我不得不說,我確實是個挺惡心的人。」
希融安靜了一陣,最後終于再問了一句︰「他們兩人最後……怎麼樣了?」
「說實話,我不知道。」易曲搖了搖頭,「當時我不在乎這些事情,後來的話……一個在賭.場門口被人帶走後就沒人見過他,另一個現在在精神病院,也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個故事,對于本著來听傳奇的心態的希融而言顯然與預期的大相徑庭,她想了想,發現自己也沒法確切說出個對錯所以然來,只好輕聲繼續問︰「那後來呢?最後一個是什麼?」
易曲握住方向盤,跟著外面緩慢的車流一點一點向著車站的方向挪動,抬頭看了看遠處已經能模糊看到的火車站,稍微松了口氣︰「我不記得了……不,不是我記不清楚了,是我不記得了,和那五年一樣,全都忘了。」
他回頭看了看極力克制表情的希融︰「我只記得,那個委托人是親自來找我的,他就是封夏,後面的事,我想不起來了。」
易曲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這里大概有很嚴重的問題,封夏總以為我不知道,所以有時候會拿話搪塞我,大概是怕我擔心吧。不過有一些時候還是能察覺到的,記憶有地方連不上。」
即使是說這句話的時候,易曲臉上依然是一種溫和到讓人覺得軟弱爛好人的溫吞表情。
真是個奇怪的人。希融這麼想著,不管他是人類還是異種,都很奇怪。
「進站了,我們準備上火車離開吧。」易曲把汽車切到手動模式,慢慢找到一塊空地停了進去,一抬頭,看見希融盯著車窗外什麼地方看。
「怎麼了?」易曲皺皺眉毛,問了一聲。
希融回過頭,稍微揚起頭:「說是被感染了就不能離開,看來也不絕對。這回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了。」
易曲順著希融目光的方向看了過去,只看到一群黑衣人推著一個坐輪椅的少年,向著火車最後一節車廂走去。
「新竹。」希融輕聲說,「我們跟著他們吧,輪椅上的那個人,已經被感染了……而且有一個很危險的異種,肯定呆在他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