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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曄弓都忘了拉,嚇得登時蹲下.身去,縮進了城門樓的凹槽里。

她覺得靖王是看到了自己,在叫自己,哪怕並不是很肯定……畢竟距離這樣遠,他是千里眼麼?自己能認出他,卻是憑著直覺。

往往你熟悉關注的人,只消一個側影,一個隱約的輪廓便能夠分辨了。

德曄模模鼻子,徒然嘆了口氣。

自己為什麼要心虛害怕呢?躲起來干嘛,她又不欠他什麼。

慢慢的,德曄兩手扒著牆壁邊沿往外伸腦袋,城下方圓數里火光沖天,嗆人的黑煙打著旋兒一路往上升,仿佛堆到了夜空的雲層里,為這烏壓壓的天幕添磚加瓦。

底下陣前的小兵仍在直著嗓子破口大罵,從田啟仁的本人罵到他祖宗十八代,花樣翻新,極盡惡毒挑釁侮辱之能事——

德曄磨了磨牙,得虧田啟仁被支走去排布接下來幾日的守衛了,否則不爭饅頭爭口氣,他非得出去拼命不可。

她放目向小兵四周眺望,心下一動。

阿允他,怎的不見了?

手里陡然一松,卻是穆鏡用力把她的弓箭抽出手搶了過去,她險些沒反應過來,只見他迅速地搭弓上弦,嘴角掙出一絲獰笑,瞄準了一團夜霧里身著黑色披風的背影!

寒風越來越猛烈,鬼哭狼嚎,呼呼在耳畔叫囂。

「不要!」

一剎間德曄面上血色褪得干干淨淨,不由分說把穆鏡的手往邊上使勁一搡,可是來不及了,那支箭羽已然離弦,銳利地插.進空氣里,破空而飛——

穆鏡適才全神貫注射出那一箭,眼下額頭爆出了青筋,死死看著箭羽的走向,德曄兩手緊緊握起成拳,電光火石間心里閃現無數想法。

她實在不明白,靖王身上的傷還不曾好全,為什麼不肯听話安心養傷呢?非但如此,甚至還親自跑來了戰場,莫非沒有他督軍,底下那起人便要偷懶耍奸了麼?把自己看得這樣重,那便養好傷啊,這樣負傷來戰場,究竟什麼意思??

就在德曄心提到了嗓子眼憂心忡忡的時刻,那支箭羽卻因呼嘯的北風驀然改變了走向,體力不支般,顫顫巍巍地向一旁飛去……

白馬上人微微側過臉,仿似腦後長了眼楮,倏地輕輕一探手,將那箭握住了。那支跋山涉水,從遙遠城門樓上遠道而來的箭。

夜霧混著火把燃起的黑煙阻礙視線,能見度時高時低,德曄眯著眼楮仔細觀瞧,見靖王無事,這才漏了氣的球般松下氣來。

還不曾來得及開口,穆鏡就氣勢洶洶把德曄帝姬看著,只是他耿直歸耿直,卻也不敢明面上把話說得露骨來懟帝姬,畢竟日後保不齊德曄帝姬便是太子殿下的正妃,他此時開罪她,委實沒有好處。

可怎麼辦呢?

她的行為叫他太過訝異,他簡直要懷疑她是不是哪個殷人用了戲文里唱的人.皮面具假扮的德曄帝姬了。

大寧亡于靖王之手,德曄帝姬身為寧人,身上流著澹台氏的血液,竟然阻擾他殺裴允,這不匪夷所思麼?

「或許帝姬想好了怎麼給穆鏡一個解釋。」他將弓箭擲下樓,臉色凝重地面向樓下密密麻麻的殷人,「固然是風太大的緣故才偏離了方向,然而帝姬出手阻撓,莫不是您的心實則偏向著大殷的靖王?」

穆鏡的話針一樣扎進她的身體,德曄渾身僵硬起來,半晌,粉唇動了動,卻道︰「他渾身上下都是心眼。即便不是風,不是我,你也不能成功……」

尾音愈發低矮,隨風彌散在沉沉夜色中。

「那帝姬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偏向殷人了?」穆鏡失望地連看也不再看她,「裴允同太子殿下結怨已深,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再淺顯不過的道理。帝姬若繼續不辨是非,不知誰才是您的親人,倒叫穆鏡齒冷。」

德曄感受到穆鏡說出這些話時的狠意,他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人。

她垂了垂手,「是我不對,今後,再也不會了。」

穆鏡正要說話,遠處雪白的戰馬上,靖王竟好整以暇望著他們。

他揚手,那支箭羽便指了指穆鏡,箭頭折出凌冽的寒光,突而「啪嗒」一聲,折成兩截。

穆鏡一愣,隔著老遠也能感受到靖王荒寒的視線,仿佛被折斷的不是那支箭,而是自己——

靖王自始至終沒有看德曄,她看著他在親兵護衛下離自己越來越遙遠,心頭不期然泛起微微的酸澀。

「若再見,便只當你是晉人。」

晉人……

她是麼?

她不是,穆鏡不把她當自己人,旁人亦不會。便是她自己,至今都是茫然無著的。

靖王離開後,殷軍再次發起了進攻,遠處沖鋒的擂鼓陣陣,如驚雷在天邊炸起。殷人五人為伍,五伍為甲,五甲為一隊,各隊扛著雲梯鳥銃向城門樓進發!

聲勢之浩大,人在樓上,有種自認渺小的不切實感。

穆鏡自然是全心全意為守住沐陽城而抵抗在第一線,只要一有殷兵探上牆頭,立時便被推下去,還有的才爬在雲梯的半腰上,便被樓上砸下的石塊活活摜下去,摔得稀碎。

滿地血肉模糊,後邊殷人踏著前人的尸骨繼續爬上雲梯,手舉著盾牌抵抗守軍射下的流箭。

漸漸的,濃厚的血腥氣在空氣里發散開來。

一旦發起進攻,這便是一場持久戰,不到死尸堆積成山,誰也別想喊停。

德曄月復中一陣不適,扶著牆壁干嘔,好一時,她撫撫自己胸脯順氣。委實是撐不住了,便繞過運送石塊的守軍跌撞沿著樓梯跑下了城樓。

畫紅不知何時侯在下面,一見帝姬滿臉蒼白急忙攙扶住了。

「我沒事,就是,有點不習慣這樣的場面。」德曄繞開畫紅,自己獨自往回走。

她心頭震撼,是啊,這便是戰爭,統治者的江山俱是數不盡的血和尸骨堆積而來。表兄搶走了沐陽城,靖王轉頭誓要奪回,他們這般相爭,何時才能到頭。

一晃眼,三日過去了,沐陽守軍早已疲乏不堪。

殷軍像殺不光的死士,源源不斷涌上來,東西南北四城門被圍成鐵桶,連只蒼蠅蚊子路過也得留下命來,雙方皆有死傷。

德曄大前日晚上著了風,這兩天就發燒了,躺在床上病歪歪地做夢,夢里都是光怪陸離的場景。

女兒家總歸虛弱金貴些的,穆鏡見狀倒沒有再拿晉殷的事來煩擾她,田啟仁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幾乎幾日沒合眼,故此也不見人。

晌午時分,德曄听畫紅說殷軍今日的進攻節奏略有放慢,雖不知其意,守軍卻可稍稍緩一緩了。

她搬了個小凳子坐在院子里曬太陽,手頭放著沐陽城周邊地圖,一面吃著廚房送來的糕點,一面頭暈,昏昏欲睡。

驀然間,咬在嘴里的桃花糕變了味道,竟然猶如咬著一張紙。

德曄怔忪了下,一低頭,那花糕里竟赫然夾著一張小紙條!

她無端心虛起來,展開細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有鬼。字跡是裴若傾的,筆力透紙,龍飛鳳舞寫道——

今夜三更,沐陽西城門見。

德曄很有負罪感,假若自己去,便似極了「通敵賣國」的賊子。可裴若傾是自己珍視喜歡的朋友,他難得相邀,她要是不去,會否錯過他的大事?她想著,他必然是有要緊的事才會找到自己,也許良心發現了,想找她做中間人牽線和談也未可知。

出于各種各樣的自我找理由,德曄一入夜,便決心赴約,穿戴都很尋常,唯有精神面貌,就算他也許隔得遠瞧不清她的臉,她也把自己打扮得精神奕奕,不想他見到萎靡的德曄。

月上中天,流雲如絲如縷如霧煙。

德曄確定畫紅睡著了,便躡手躡腳出得門去。她一路鬼鬼祟祟走著,心里卻在尋思,或許一切仍有轉圜的余地。

只要靖王答應撤兵,沐陽城短時間內便能夠守住。

如此,等表兄料理好了國喪有了準備,便不至傷心抑郁了。

今日的西城門格外蕭索,眼下正逢兩軍修整短暫休息的時段,除了門房里燭火亮著,各處道上就地仰著鼾聲震天的守兵,西門這塊幾乎黑魆魆一片,並不見人,約莫也有此處不是主要戰場的緣故。

德曄每走一步都很小心,膽顫地爬上了城樓。

往下一探身子,漆黑一片。

夜風撩在臉上,發絲又輕又慢地舞動。

「有…有人嗎?」

德曄的聲音輕得好像蚊子叫,她不敢說話,便學布谷鳥叫了兩聲,須臾,城樓下亮起一只飄搖的紙燈籠。

那橘色光暈不大不小,暖暖的,正將她期盼的人籠在當中。

他抬起臉,面上沒什麼太大的表情,只是專注望住樓上黑暗虛空中的一點。

德曄在暗處,靖王在明處,她急忙找了個小簍,系上麻繩,把事先準備好的小紙條放進小簍里,然後順著牆面放下去,直接停在那團光暈前。

——你要做什麼?

她緊張地四處張望,等了等,把小簍拉上來,展開對著稀薄的光一看,竟然沒有字!

德曄鍥而不舍,再放了張字條進去,如法炮制,等待靖王的回應。

——是不是想告訴我什麼?

復拉上來,仍舊空空如也,她就有些莫名了,探出了半個身子去望他,向下小聲道︰「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如今處在不同陣營,你可不能存心害我……」

裴若傾仰面站在光圈里,頭發周身鍍上了輕薄的金色。

他听見她的聲息,眼睫微微顫了顫。

德曄卻看不清這些細微表情,在她眼中他如同木頭樁子釘在了那里,又似乎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他只是個泡影。

「果真是你嗎?身上好些麼?」她張大了眼楮,「你眼中看我是晉人還是什麼人,千萬看仔細了……」

他又沉默良久,她正無可奈何之際,卻听見他低沉卻萬分醇和的聲音在這濃重夜幕里響起。

「我這幾日,無端總想到你。」裴若傾輕舌忝了下唇,夜風吹脹了他的袖籠,「你決定要嫁給夏侯錦麼,若我有異議,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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