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看落在氆氌毯上的偏方,彎腰要撿起來,「我找了好多書才抄出來這幾個,你不要麼……」
靖王一下子把她拽住了,捏著她的腕子將她逼到了牆角里,眼底陰沉沉一片,「正視我的問題,你打算怎麼補償我?」
德曄還看著地上的紙,就是不敢去看靖王。
她並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自己什麼也沒有,他驀地咄咄逼人起來,這是要如何,又想要自己的命了?用她給月見帝姬償命嗎?
「我…我先把藥方撿起來……」她閃避著他,怯怯看了眼裴若傾越發凶惡的模樣,仿佛有獠牙從他的嘴角伸出,嚇得她瑟瑟發抖。
「什麼藥方,」靖王一腳踩住了那張紙,「你不是說自己不會寫字不認字麼。」
德曄一怔,旋即被他按住肩膀重重抵在了牆壁上。
牆面冰冷膈應,她掙扎著動了動,才想起來那時他們才出都液城不久,他把她叫去他的馬車里,逼她寫信要寄去大晉。
她那時候仗著他不能拿自己如何,就編瞎話,說自己根本不會寫字不認字,還說大寧不要求女子做學問……
「滿口謊言。」他附在她耳畔,鼻息咻咻拂下來。
德曄縮起了脖頸,兩手微微支起推拒著他的靠近,焦急道︰「我並不是有意欺騙你,如果不是你要殺我逼我寫信阻擾我去大晉,我怎麼會說自己不識字呢?」她巴不得他認為自己能干懂事無一不通啊。
他低笑一聲,捏住了她的臉,「那你說自己喜歡我,不過也是為達到目的編造的謊話吧。」
暴風驟雨在他漆黑的眸中聚集,德曄被捏得難受,連話也不能說,他的聲音又響起來,像冬日不住拍打在窗上的冷雨,叫她抑郁難當。
「為了回到大晉同夏侯錦相聚,你真是什麼都肯做。」
「不是的,」德曄終于使勁把他稍稍推離開,她害怕踫到他的傷處,根本就不敢亂用力氣,呼呼喘著氣,「我想去大晉是一回事,見到表兄卻是另一回事,你為什麼要把兩樁事混到一起來說?你身體還未好全,萬一弄開了傷口流血怎麼辦,不要這樣——」
他們在牆角里推搡,門上忽地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進來。」
靖王不悅地轉過臉,德曄趁機推開他,得以掙月兌他的桎梏。
進門來的卻是先前她模上二樓來時見到的那位伎女,伎女抱著樂器,在抬眼見到客人和一位面貌過于陰柔秀美的書生時愣了一愣,頓時茅塞頓開。
怪道這位客人對自己冷言冷語趕了出去,原來當真好男風!
「奴家的香包落在了這里……」她紅了耳朵,眼楮在地面尋 ,忽然一亮,立即跑過去撿了起來,飛也似的告退而出,還貼心關緊了門。
德曄總覺得被別人誤會了什麼,她整整頭發和衣服,把帽子扶正了,一抬眼,裴若傾卻眯眸凝睇著自己。
目光涼涼的,山泉一般。
「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她抿了抿嘴,攏眉望住他道︰「時候不早了,我出來得太久該回去了……萬一表兄發現我不見了肯定要說我,你、你也快些離開此地,邊魚現下是表兄掌握著,若叫他發現你的蹤跡……」
她突然咬住下唇,都不敢往下想。
德曄對羅自達已經被靖王收服的事一無所知,更何況,她十分不解今日為什麼靖王要和文庭意約在此處見面,忍不住提醒他,「那日在酒樓便是文庭意背後捅刀子,他今日卻還敢約見于你,肯定不安好心…!」
她順著這條線思考起來,只覺靖王周身危機四伏,且他還傷著,她無端急躁起來,一把把他往門口推,「你走,你不要在這里!」
大約踫著了他的傷處,靖王悶哼一聲,蹙起了眉。
德曄嚇得急忙松了手,她眼淚都快下來了,圍著他打轉轉,「都是我不好,你怎麼樣了,痛不痛?哪里痛?對不起,我總是毛手毛腳,我是擔心你,我不是故意的……」
「安靜一點。」靖王耳邊嗡嗡響,吸了吸牙齒道︰「我沒事,快被你吵死了。」
她方才搡在他背上,竟然正中傷口,可是看她手足無措圍著自己著急傷心的模樣,他卻生不了她的氣。
德曄擦了擦眼淚,手指顫顫撫上了他腰背的傷處。
她很沮喪,如果自己能照顧至他痊愈該有多好,幸而,他身邊從不缺人,未來大梁的帝姬嫁作王妃,想來定然溫柔周到。
不出意外,這是最後一面。
德曄把那張寫滿偏方的紙頭塞進了他懷里,沒有可說的了,她依依不舍地告別,「靖王殿下保重自己,德曄告辭了。」
多年前在晉宮見到的美好少年,兜兜轉轉而今就在眼前,倘若時光倒流,她一定打跑那些小太監,絕不會騎在他的腰上騎大馬。淘氣得那般面目可憎。
「告辭?」靖王眼角一跳,費解地看著德曄。
這些年他無論失意抑或春風得意的時刻,總不自覺想到她。她是灰暗時光里一段抹不去的記憶,連月見的死也同她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夏侯錦為了這個表妹,不惜深入大殷鋌而走險將她帶走。
她現下一張紙,幾個藥方子,便想了結一切去做夏侯錦的太子妃麼。
「你要去哪里,找你的表兄?」
他看起來陰測測的,德曄張了張口,卻忽然被輕輕牽住了手。
男人掌心是常年握劍磨出的薄繭,在她柔女敕的手背上摩挲而過,引發細細微小的癢。
德曄一激靈,下意識就想把手抽出去,卻被握得更緊。
他垂眸,緩緩地擁住她,道︰「我重傷未愈,入了夜便難于安睡。德曄能陪著我,照顧我麼?」
她比他矮小太多太多,臉整個都捂在了他胸膛間,呼吸有些困難,臉頰耳朵迅速泛起了紅。
可是心疼靖王偶然對自己流露出的脆弱,原來他有這樣平常人一般溫柔的一面,便輕輕撫他的脊背,安慰哄他道︰「我的偏方很有用,阿允很快就會好的,好了以後,比從前還要生龍活虎……」
她很困擾,不日自己就要動身出發去大晉了,外祖母還在等著自己,委實不可能答應他的。
如何是好。
靖王眼中卻波瀾未起,甚至露出幾分冷漠。
把她攬在懷中,似乎攬住了整個大寧東三軍。夏侯錦想一口吃下這幾十萬人馬聯盟共抗大殷,也要看他有沒有這個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