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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倏地坐正身體,她背對著自己,縴弱的肩膀在眼前顫抖,叫他委實納罕……又著實在心頭攏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緒。

素來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略略攢起了眉心。

「你哭什麼,」他放下精致的青花酒碗,微微斂袖,啟唇道︰「受傷的是我,卻並非你。我都不曾哭天抹地,你做什麼?這是表演給誰看。」

德曄委屈極了,她何曾表演,她只是難過而已,也礙著他眼了?

她用力地抹干淨眼楮,力道太大,擦得顴骨泛起鮮艷的紅,眼睫有幾根結在了一起,眼角仍是水汪汪的。

「我一想到你很痛,就很痛恨自己……」

德曄復踅轉過身,面向著靖王仿佛不甚耐煩自己的面孔,鼓起勇氣道︰「我不是成心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帶你去事先有埋伏的酒樓固然是我的不是,可我沒想到會發展成那樣,我以為只要我不是真下毒就可以——」

是了,下毒!

她虎軀一震,立即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無論如何這個要解釋清楚,她從沒有想過取他性命,怎麼會用那般烈性的毒.藥置他于死地。

「阿允……」她腆著臉這麼喚他,余光瞥見靖王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不過還好,他仍坐著,可見是願意听自己說話的。

她的自信恢復得極快,偷偷攥住了他的袍角,眼楮睜得圓溜溜的,略帶討好地說︰「阿允還不曉得吧?那一日我原是被安排要給你下毒.藥呢,羊魚血,沾唇則亡,可不是鬧著玩的,你猜怎麼著?我卻不曾這樣做——」

他微垂著眼,長眉忽然動了動。

這些他都知道,她的聲氣里卻似乎,竟然透著股自豪。

「我正好在那天前去了一趟宮里,陡然間福至心靈,便向升平討要了一些面粉,用來代替羊魚血!」德曄說得搖頭晃腦,其實她沒這麼「興奮」,也是為了緩和氣氛,勉強自己看起來很輕松一樣。

怎奈何道行不深,略顯刻意了。

她思索著還要再叨咕些什麼來洗白自己,所謂指東打西,東歪西扯,有那些能言善辯的憑著三寸不爛之舌便能把活的說成死的,她合該也盡快地具備這門本事。

「德曄從未有一刻想過要害阿允你,過去的事已經是我不對,仗勢欺人伙同那些個小太監欺辱于你,當年的阿允是那麼的……嗯,善良、干淨、美好,而我那麼暴躁,品質惡劣。」

她毫無心理負擔地把自己貶低一通,咳了聲,面露委屈道︰「這些年我自己也遭了大罪,吃了不少苦頭呢,沒爹也沒娘,在宮里大家誰都可以踩我一腳,往昔卻不是如此,人心險惡啊……」她扣著指甲一頭說一頭琢磨。

賣完慘,就該稍微夸夸自己了,絮叨著道︰「我早已經改過自新了,再沒有欺負過人,堅持與人和睦相處,日行一善,我也有數不盡的優點,像跳舞啊,騎射啊,我還會做打油詩呢,三兩步成詩——」

她捧自己那些話他听過兩回了,幾乎能背出來。

靖王猝地站起身,德曄一嚇,喋喋不休的小嘴便閉上了,聲音戛然而止。

她見他展了展廣袖,未幾,指尖捏著個四角紙包亮在她眼前,似笑非笑問道︰「你瞧,此為何物?」

德曄大大失色,怪不得她那日裝完面粉後就找不見真正的羊魚血了,還曾疑心到畫紅頭上,原來是落到了靖王手里。

不對勁,難道他那麼早就洞悉一切?!

「你為什麼……」既然早就知道她有什麼打算,為什麼還要答應陪她去看花燈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只怕未見得如此,德曄一陣後怕,他在考驗自己嗎……

裴若傾把四角紙包收了起來,斂容沉聲道︰「好奇你會做到何種程度。」不待她開口,他說︰「你將我引至酒樓,是有意或無意我無從知曉,這並不重要。但你果真不曾發現麼?」

「發現…什麼?」

他眉目深遠看著她,窗外響起濤濤的水聲,伴著樓下靡靡的絲竹之音,「潛意識里,我是死是活于你毫無意義。」

德曄被這話擊倒了一般,她緊促地呼吸了兩口,張口要辯解,卻發現裴若傾不是和自己玩笑的表情。軒窗外的光斜射進來,在他面上掃出縱橫的陰影,恍如一座冷硬的雕塑。

喉頭突然就堵住了,灰心起來。

「……不是的,我不知道表兄另有埋伏,我以為只要我下假藥,表兄以為你中毒了,然後,然後我再神不知鬼不覺地跟表兄離開蘭涼,然後……」

不知道為什麼,她越解釋,越是說他的臉色就越是沉下去。

她一陣心累,真的有解釋的必要嗎?

各為其主,他們從一開始就注定走完全不同的道路,如今只不過是岔道上短暫的相交,過了這一段,就該各歸各位了。

「反正,你從來都厭惡著我。」

德曄耷拉著腦袋,一下一下捏著自己的手指頭,「你心里只有那位月見帝姬,以為我不知道麼,是誰將月見的玉墜子隨身攜帶?我自是比不得人家。她是白月光,我是根狗尾巴草兒,我今日來,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

他果然好著,她便能安心自此過屬于自己的小日子。

裴若傾卻揚起了眉,「你偷翻我的東西?」

畫舫行到了湖中心,此時正折返回去,船身傾斜開來。

德曄扶著桌角歪來歪去地站起身,梗著脖子說︰「早就翻了,還在莊王城那里就翻過了,我有什麼不知道的?我都知道。」

她拼命在腦海里回憶自己是否見過月見帝姬,然而想過無數次了,應當是不曾見過。

毫無印象。

「月見真有那麼好看麼?」德曄沒有在樂容身上發現十分吸引人的特質,容貌自然是嬌美的,只是美人何其多,若要出眾,氣質性情往往更重要。

「她是否性子好,別樣招人喜歡?」

靖王站到窗前,眼中倒映著粼粼的波光。

月見死得淒慘,從德曄口中蹦出「月見」二字,似尤為刺耳。

他沒有說話,德曄卻敏銳覺察出了他的不適,想問問他是不是自己還不夠優秀不夠好,略一思忖便打住了,答案是必然。

她復靠近他,心里卻沒有那麼多患得患失的少女情懷了,聲音低弱地卡出喉嚨,「我抄寫了幾個偏方,據說對傷口的愈合有奇效……」

裴若傾微微側首。

她有絲意外的驚喜,花瓣似的小嘴抿了抿,抿出一個略嫌嬌憨的弧度,糯糯說︰「我、我拿給你,你要相信我,定有奇效的!」

她在直裰的袖子里掏啊掏,一陣碎銀子銅錢玉珠子踫撞的聲響,還掉出來一只肉包子……

「?」裴若傾看了看滾在自己腳邊明晃晃的東西,面無表情別開了眼。

好半晌,她終于抖了抖手,單獨拎出一張折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條。

「喏,這便是了。」德曄把紙遞給靖王,格外真誠,眼里閃爍著澄亮的光暈。

他眼瞼微低,修長的手指從袖籠間伸出來,拿住了那張紙,卻也同時向前延伸……輕輕捏住了她的指尖。

「接著呢?」

德曄遲登登的,他的手很涼。她眨巴著眼,全然的不知所措。

「啊……啊?」

「德曄是以為,」他慢慢加重語氣,那偏方孤單單飄到了地面上,他渾不在意,卻把她縴瘦白皙的腕子拿捏住,意味不明的笑意漸至眼角,喃喃道︰「幾個偏方便打發了我,以為你我自此兩清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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