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新技術交流會」達成協議之後,桑廣廷就覺得自己飛出了奧黛麗星狹小的舞台,走上了人生新的高峰。在他的帶領下,桑家將成為星國豪門。這是父親與爺爺心心念念了一輩子卻無法達成的願望,終于要在他的手中實現。
美夢太令人沉醉,以至于老管家跑來說一位曹先生拜訪的時候,他還回不過神。
「他不是已經被扣留了嗎?」
管家說︰「是另一位曹先生,他說他來自首都星。」
桑廣廷有點不耐煩地站起來︰「首都星到底有幾個姓曹的,麻煩!趕他走,不走的話叫郭探把人一起丟進牢里。」他見管家欲言又止,收住了腳步,「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管家說︰「這位曹先生和老老爺以前房間里的畫像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爺爺房間的里畫像?
桑廣廷揚眉道︰「你是說曹燮?」
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有自己崇拜模仿的榜樣,不過像他爺爺那樣走火入魔的,世所罕見。他爺爺一度想把他父親培養成曹燮第二,甚至到了慫恿他整容的地步。被「迫害」了一個童年的桑廣廷父親聞曹燮色變,等他爺爺過世之後,將書房里所有與曹燮有關的東西統統丟掉了。
桑廣廷听說過這段歷史,心里有些好奇︰「難道這個曹家就是曹燮的後代?」
管家說︰「听說曹燮把一生都奉獻給了星國,沒有後代。」
桑廣廷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既然是首都星的曹家,總有血緣關系吧,叫他進來。」頓了頓,「不要讓老爺踫到。」他可不想自己的父親被活活嚇死。
老管家走後,桑廣廷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同往常,連首都星的大家族都派人與自己接觸,心中更是得意,上樓換了三件套的燕尾禮服,在鏡子面前美滋滋地照了半天,換了三四個發現,噴了點兒香水,才算拾掇滿意,慢悠悠地從樓上下來了。
在他預想里,畫面應該是這樣的︰
一個英氣勃勃的青年踩著優雅的步伐,沿著古老的樓梯緩緩下來,那高貴的氣質令樓下的人看呆了眼。
而事實上︰
桑廣廷走到一半,就對上了樓下少年漂亮的眼楮,心神一晃,一腳踩空,差點滾下來,好容易抓住欄桿穩定了身形,劉海因為甩動得太厲害,塌了下來,狼狽地垂在眼前。
桑廣廷︰「……」這不是我要的效果!
曹琋走到樓梯口,微笑著伸手︰「需要幫忙嗎?」
桑廣廷站直身體,直接忽略了那只礙眼的手,挺胸收月復地往下走︰「古老的家族總會有幾件不好使的古董。這樓梯自我曾曾曾爺爺起就存在了。」
曹琋道︰「扶手的幸福海棠花花紋是五六世紀的流行,傳說它有祝福保佑的功效,才令貴家族榮耀至今。」
明明說的是好話,听起來卻讓人不太舒服。桑廣廷皺眉道︰「我們家和首都星沒什麼來往,您撥冗蒞臨有什麼見教?」
「還是有來往的。」曹琋氣定神閑地說,「我的堂哥不正在貴府做客嗎?」
兩個姓曹的果然有瓜葛。
桑廣廷有點頭疼︰「哦,那個意圖攻擊我的人就是你的堂哥啊?」
曹琋說︰「我堂哥從小到大就是德智體全面發展的好孩子,長大以後更是備受長輩信任和喜愛的好青年,早就被內定為曹家下一任的接班人。」他微微一頓,面色微凝,「如果有什麼誤會,恐怕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事情了。」
桑廣廷冷笑道︰「這里是美女星系奧黛麗星,首都星的威脅我不吃!」
曹琋皮笑肉不笑地說︰「這里是星國。」
桑廣廷面色冷下來了。
曹琋慢吞吞地接下去︰「既然在這麼個人人懂法、人人講理的地方,為什麼不讓我們坐下來,把誤會解除呢?」
桑廣廷內心掙扎。扣下曹啟智是一時沖動,理由並不站得住腳,但是被逼著放人又心有不甘。
他說︰「沒有什麼誤會!按照奧黛麗星的法律,他們意圖傷害他人,必須關個一年半載的。」心里默默地想,如果曹琋識趣,自己可以把刑期縮短到兩三天後放人,也算彼此都有台階下。
曹琋背過身,看著掛在客廳中央的那副巨大的美女星系圖,淡然道︰「一個國家的興旺與衰敗,是無數個決定組成的;一個家族的興旺與衰敗,有時候就是一個決定造成的。人被情緒控制的時候,覺得自己做什麼決定都是理所應當,但是當理智回來,看到自己付出的慘重代價,又忍不住後悔莫及。」不等桑廣廷發火,他話鋒一轉,「桑家在索道設備這一行已經做了上百年,奧黛麗星的索道都由貴家族提供,而這一輝煌的成就即將達成,我應該提前說一聲恭喜。」
曹琋說中了桑廣廷的痛腳。
奧黛麗星能夠鋪設的索道在過去的一百多年已經鋪設得差不多了,再往後,就只剩下了設備維護,對于一個企業來說,一個漸漸消失的市場是多麼可怕的事!為了可以預見的未來,他們家族想過很多方法來開拓市場,比如跨行制造汽車、飛船的零部件,進攻國內其他星球的市場,企業從制造業到服務業的轉型……無一例外的都失敗了。
桑廣廷看著曹琋笑吟吟的面容,冷冷地說︰「你到底要說什麼?」如果曹琋在五天之前來這里說這番話,他一定會讓人把他打出去,管他什麼情緒理智!但現在,他已經找到了家族的出路,可以好心情得不予計較。
曹琋鋪墊了半天,終于亮劍︰「曹啟智是我們曹家內定的唯一的繼承人。他將承擔起延續家族數百年榮耀的光輝職責,是曹家的未來和希望。我想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一個失去未來和希望的家族會多麼的絕望和可怕吧?」
桑廣廷被他看得一陣心虛膽寒,明明對方說話的音量語調一如既往的平和,但他就是感覺到對方盛氣凌人,壓制得自己幾乎抬不起頭來︰「現在的曹家自身難保吧。」
曹琋說︰「那是在龐家這樣的對手面前。」
桑廣廷被激怒了,同時,又感到一陣深深的恐懼。盡管他與「新技術交流中心」達成了協議,也見過對方展示的部分實力,但有實力和有足夠的實力是兩回事,有足夠的實力和使用足夠的實力也是兩回事。對方是否會為了自己惹上曹家,甚至他背後華家這樣在星國盤踞了數百年的龐然大物?
曹琋突然打開通訊器,一個溫柔女聲問︰「曹先生,龐局長問是否需要他出面?」
桑廣廷听得渾身一激靈。「龐」和「局長」這兩個詞在眼下太敏感了。
是中央情報局局長龐鶴園?
他為什麼會幫助曹家的人?
是陷阱?
是嚇唬?
是……
桑廣廷的心思已經全亂了。
就在一個小時前,他還覺得自己握住了全世界,這一刻,他卻覺得世界正離他遠去。
曹琋似乎並沒有在意那條令桑廣廷魂不守舍的通訊,而是接通了另外一個人,溫柔地說︰「到門口等我們。」
稚女敕又清亮的聲音問︰「哪里門口?」
「住宅門口。」
心神不寧的桑廣廷還沒有領悟到住宅門口到底是什麼意思,住宅的警報就像被踩中了肚皮一樣,歇斯底里地長鳴起來。
桑廣廷看了曹琋一眼,戒備地拿出一把槍,扣在手心往外走。客廳到大門的路他從小到大走過千萬遍,這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漫長,尤其是伴隨著重物不斷撞地的震顫感,讓他的心也隨之忐忑。
老管家在警報響起的第一時間就趕到了門邊,正驚慌得向外張望,看到桑廣廷出來,連忙伸手阻攔︰「少爺,別出去,我已經叫……」
桑廣廷推開他,拉開門。
炮台被對半拆開,從空中墜落,砸在其他的炮台遺骸上。一台紅色發亮的小機甲從空中降落,一台銀黑發光的機甲上,眼楮直勾勾地看過來。
桑廣廷覺得自己好像被當作目標鎖定了,握著槍的手微微顫抖。
「這台機甲的主人今年才八歲。」曹琋站在他的右後方,聊天似的訴說著,「就算把這里夷為平地,也不會被關太久。而且曹家有不少人在法庭工作,與星國的華敏**官關系很不錯,只要說他是自衛反擊,也許根本不用坐牢。」
桑廣廷呼吸漸漸粗重。
曹琋壓低聲音︰「曹家再落魄,弄死你也只需要動一根小指。」
桑廣廷憤然地舉槍指著他的腦袋。
紅色小機甲猛然舉炮對準他。
桑廣廷猙獰地咆哮︰「你敢開炮?大不了一起死。」
老管家嚇得腿都站不穩了︰「少爺你不要沖動!你不要沖動啊!」
「你們這是在干什麼?」桑松柏從午睡中驚醒,匆忙下來就看到自己的兒子拿槍指著一個漂亮的青年……「曹燮?!」小時候的噩夢活生生地上演,驚懼、敬畏、憤怒……各種情緒涌上心頭,他捂著胸口,覺得自己快要透不過氣了。
「父親!」桑廣廷丟下曹琋,扶住他。
桑松柏揮著手︰「讓他走,讓他走!」
桑廣廷咬牙,對管家說︰「讓郭探把人放出來。讓他們馬上滾!都給我滾!」
關在牢里也不過三天,可是一進一出,仿佛前生後世,豁達如王震看到藍天白雲,都忍不住展開雙臂做了個擁抱的動作。
老管家催促他們︰「快走吧,一會兒老爺少爺看到你們又要生氣了。」
出了牢房,王震又生龍活虎了︰「走什麼走!還沒有算賬呢!我們干什麼了,憑什麼不問青紅皂白把我們關起來?」
曹琋說︰「桑廣廷說你們意圖傷害他。」
「用腦電波嗎?!還是眼刀?」王震道,「我們進門就見過這個老頭,喏,和那個小老頭!哪個是桑廣廷?」
他說的小老頭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背有些駝,發有些灰,但看上去很精明干練。「我叫郭探。」他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目光在眾人臉上轉了一圈,落在程岫身上︰「剛才是你打敗我的?」
程岫聳肩︰「剛才收拾掉的東西太多了,不知道你在不在里面。」
郭探確定了︰「你小小年紀,怎麼會駕駛機甲?」
「天生的。」
老管家看他們竟然還聊上了,著急地說︰「你們不要聊天了,少爺讓你盡快把人送走!你們快走吧。」
王震不肯罷休︰「不行,今天你們不把話說清楚我們就絕對不走!」
老管家頭疼地說︰「抓你們不是我們少爺的主意,你們找別人去。」
「那是誰的主意?」一直看戲的曹琋終于說話了。
老管家立刻閉緊雙唇不說話了。
「我送送你們。」郭探做了個請的手勢,「有什麼事情問我也一樣。」
「郭探?」老管家吃驚地看著他。
郭探抱了抱他,附在他耳邊說︰「跟桑廣廷說一聲,我不干了,讓總部再派個警察過來。」
程岫的機甲帶不了太多人,郭探就開了輛車出來,王震、曹啟智和曹琋都坐上去了,程岫開著機甲在天上跟著。
王震憋不住話,拍拍駕駛座的後背︰「剛才老頭說不是什麼少爺要關我們,那是誰?」
郭探一邊開車一邊說︰「你們來之前,還來過一個人,自稱‘新技術交流會’的秘書長,邀請桑廣廷加入。使他慫恿他將你們關起來的。」
王震問曹琋︰「‘新技術交流會’是什麼東西?」
曹琋搖搖頭,顯然也是第一次听到。
郭探說︰「我也不知道。但桑廣廷對他很信服。」
王震說︰「他信服是他的事,不能把他的信服寄托在我們的不幸福之上!」
郭探說︰「你們來之前是不是找過馬強?」
「誰啊?沒有。」
「張耀?」
「沒有。」
「呂玉婷?」
「沒有」
……
王震一口氣報了七八個名字,王震總算說了個「有」。
郭探說︰「他和他不和。」
王震也是無語了︰「桑廣廷是天煞孤星吧?跟誰都不和吧?」
郭探說︰「他就是這個脾氣。」
王震對曹啟智說︰「幸好有人搶先了一步!」
曹啟智靠著窗,看著窗外出神。
王震這才發現從牢房出來到現在,他還沒有說過一句話。「你怎麼了?」
曹啟智在郁悶。
離開首都星的時候,他是摩拳擦掌準備好好干出一番事業來的。就算不能超越曹琋,也不能差的太遠。誰知道才幾個月,就淪落到曹琋和程岫跑來救人的地步。這還不是最傷人,最傷人的是,幾個月過去,他的業績並不好。這讓考試分數從小就是優等生的他產生了類似考試交白卷、作業沒按時完成的羞恥感。
感覺到曹琋在看自己,他更緊張了幾分,轉移話題︰「你是怎麼說服他們放人的?」
郭探也很好奇。以桑廣廷的爭強好勝,就算自己被打敗,也一定會梗著脖子硬撐,這樣服軟實在不是他的性格。
曹琋說︰「有很多原因。」
程岫強大的武力值是一個原因。
曹家強大的威懾力是一個原因。
還有一個原因他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一定與桑廣廷的父親有關系。
他說︰「被抓的時候,你有沒有提起曹家?」
曹啟智十分敏感地反問︰「提他們做什麼?」
曹琋不說話了。
郭探將他們一路送到星艦,卻不走,而是佇在門口,看著程岫駕駛的小機甲。
曹琋不著痕跡地攔在他面前︰「我想星艦上沒有令警察感興趣的東西。」
郭探說︰「我已經辭職了。」
曹琋說︰「那就不打擾你尋找下一份工作了。」
郭探突然挺了挺胸,努力扳直自己的後背︰「你覺得我怎麼樣?」
曹琋說︰「不怎麼樣。」
「我要的薪水不高。」
「沒有請人的打算。」
郭探不死心地說︰「他們下次出去,我可以當保鏢。」
王震過來︰「我們有自保的能力。」
郭探一臉質疑。
王震一肚子的火氣正沒地方出,立刻擺出架勢︰「不信我們試試!」
程岫停好機甲出來,就看到兩人在外面你來我往打得激烈。曹啟智和曹琋在旁邊圍觀。
曹啟智忍了忍,終于忍不住問︰「你怎麼不問我這些天拉到了哪些贊助?」
曹琋雙手插兜,悠悠然地說︰「你想說會主動說。」
曹啟智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展開給他,一頁十幾個名字,只有兩個打了鉤,旁邊的注釋還選擇了最低檔的贊助。
曹琋掃了眼點點頭。
曹啟智說︰「我已經盡力去說服他們了。」
曹琋見王震閃過郭探的攻擊,抬手鼓掌。
曹啟智手微微攥緊,半晌才說︰「我會努力跟上你的腳步。」
曹琋扭頭看他︰「但我不一定等你。我的心只給一個人,包括所有的耐心。」
曹啟智︰「……」明明是很嚴肅很凝重的氣氛,忽然就被粉紅泡沫甩了一臉,還被對面閃得睜不開眼是怎麼回事?!
戰局終于分出結果,郭探試探了半天,模熟了王震的路數之後,終于一拳將他擊倒。
王震站起來還想打,郭探已經後退讓開了。
「年輕人,打起來就沒個完了。」郭探平了平氣,一雙眼楮渴望地看向程岫。
程岫說︰「我未成年。」
郭探說︰「你機甲用得很嫻熟,老師是誰?」
難道他是武痴?
程岫模著下巴想︰坑誰比較好?
他想著想著,就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曹琋。
曹琋也低頭看他。
這麼多年過去,每次想到坑人,第一個目標還是托馬的曹啊。
程岫抿了抿唇,對郭探說︰「無師自通。」
郭探不相信,準備親自找出答案︰「留下我,你們會用得上的。」
王震不服氣地說︰「你也就贏了我一點,能派上什麼大用場!」
曹琋問︰「贏了一點你們怎麼被關的?」
王震臉紅了一下︰「那次他穿著警察制服……」
他和曹啟智一頭霧水,等被人關了進去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這種傻乎乎的黑歷史說出來太丟人!他別過頭,不願繼續說下去。
最終,曹琋還是同意郭探上船。
為了感謝程岫和曹琋千里救援,王震好好地露了一手,不但準備了飯後甜點,還做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晚餐。
郭探不客氣地蹭了個飽。
飯後,曹琋指著排在桑廣廷下面的人︰「拜訪過嗎?」
曹啟智搖頭。
郭探瞄了眼說︰「曾城?奧黛麗星最受歡迎的幾個旅游景區就是他的,桑廣廷當初買了兩個景區想搶生意,輸了,兩人的關系也不好。」
王震異想天開地說︰「如果我們一進去就大罵桑廣廷,他會不會對我們另眼相看啊?」
曹琋說︰「會。」
王震覺得自己出了個好主意,十分得意。
程岫明白曹琋的意思,解釋道︰「他會用白眼看你。」
王震︰「……」
郭探說︰「曾城做生意很踏實,偶爾會做點小慈善,不是機會主義者。」
曹琋微笑道︰「不是機會主義者不等于不喜歡機遇。」
上門之前,曹琋讓郭探將曾城的近況做了一份詳細的報告。原本以為需要一點時間打听,誰知郭探轉頭就寫好了——簡單的履歷,家庭成員,平常的愛好等等。
郭探說︰「奧黛麗星大部分的商人桑廣廷都叫我調查過,而且我的記性不錯。」他知道曹琋沒有完全接受自己,找到機會就做自我推銷。
曹琋將紙遞給曹啟智︰「你準備怎麼說服他?」
曹啟智拿著紙,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論文答辯的那一天,緊張卻只多不少。他想了想說︰「我會承諾,等新黨派成立之後,在中央星系宣傳美女星系的旅游業,爭取更多的政府撥款和優惠政策。」頓了頓,「你呢?」
曹琋微笑道︰「首先,我會告訴他,在三年之內,我們將爭取到一百個國政議會次席議員的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