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村子里的婦女生孩兒的,胎死月復中的有,一尸兩命的有,落下老毛病老寒腿,腦門疼,胳膊疼也常有,不過這癱在床上下不來的倒是頭一回听說,因此先前說李茹的人都轉去議論老桂花和香草。
有的說老桂花本來就不會接生,就是她生得多了有點經驗罷,要說論本事,那可比不上河東那邊鎮上的祖傳接生婆。
還有的說這婦女生孩兒,生出來又沒大出血,一般就沒甚事了,說是腿不能動,不知道任甚,誰知道是真是假,要說村里有的婆婆厲害,媳婦才生孩兒三天就攆去做生活,那也不是沒有,尤其是香草生的還是丫頭片子,說不準就是怕婆婆怪罪,所以自己起了心病呢?
李老燈下了河東,到鎮上又是托人,又是打听,總算是尋到了個會看婦科的老大夫,不過人家一听是河西谷堆村這麼遠,就不樂意來,那山路十八彎,又翻山越嶺過河的,還不得把老骨頭給顛散了架?那肯定不能去!
李老燈急得沒法,就在人家老大夫家門口不走了,硬是靠著人家院牆坐了一夜,那老大夫見李老燈也挺可憐,正猶豫呢,老大夫他老伴發了話,說老頭你還是去吧,人誰沒有個難處呢,前兩年咱一家人去南邊逃荒,路上要不遇上了好心人,咱倆哪還能活著回來?
老大夫就帶上藥箱跟著李老燈來了,李老燈背著老頭走了幾十里的山路,吭哧吭哧地回了東平村,老大夫喝了一碗水,將歇了歇就去給香草看病。
號了好半天脈,又問了當時生孩兒的情形,這才說,原來香草得的是產後風。
要說香草看著原本身體也挺健壯,懷孩兒的時候,李老燈一家也盡量給做點好的吃上了,這怎麼還能得病呢?
老大夫就在香草呆的屋子里看了一圈兒,看了看牆和地,說大概是這屋子陰涼的過,當然了,這得產後風的原因有好多種,產婦生孩兒的時候是最虛弱的時候,有一點沒照看到就有可能出問題,香草得的產後風,還是癥狀最為嚴重的一種,要想治好都難,只能一點點慢慢的養著,過上個一年兩年大概就能好轉,據說有那得了產後風的婦女,一輩子都有病根兒,不過倒是還有個辦法。
這辦法就是再生第二個的時候,要注意保養,再不能受一點寒涼,好吃好喝的補著,興許能在月子里補回來。這就叫月子病月子里治。
香草婆婆听得心都有點涼。這什麼都是說不準的,那要是兒媳婦就不能好了,那可怎麼辦?
她就問老大夫,是不是接生的時候出了岔子才會這樣的?
老大夫搖了搖腦袋,表示他是大夫,不是產婆,也不懂接生,最好等香草生第二個的時候,找個行家里手的接生婆來,一般這接生婆的手藝那都是輩輩相傳的,先前他們鎮上就有個有名的接生婆,只可惜,逃荒那會兒也不知道去了哪兒,大概是不在了,不然這世道安定了,也不見她們一家回來。
老大夫臨走時給留了個偏方,說這病恢復得慢,不能急,只能慢慢養。
生了孩兒本來是喜事,可跟上香草這麼一病,李老燈全家就都有些愁雲慘霧。
附近跟他家有親戚的都拎著東西上門探望,紅英跟香草原來就是一個村的,又一路上結伴逃難,處得跟姐妹似的,听說也是急得不行,不過她還在月子里,不能出門,就叫她男人走了東平村一趟。
她男人回來把情況一說,紅英也替香草發愁得很,又慶幸自己命大。
等她娘葛仙芹再來的時候,紅英就說,「我看桂花嬸本事不行,那天我不坐茅桶,她非要摁著我,那手勁兒大得很,後來快十來天了,我這肩膀和胳膊上的青印還沒下呢了!幸好那天听了我干娘的!」
那茅桶,平時去解手還涼颼颼的呢,生孩兒能不涼麼?
葛仙芹拍了她一下,「別胡說!桂花嫂在咱村接生好多年了,俺生小椿那會兒,就是她來幫的忙,香草咧命不好,叫她趕上了!」
紅英撇了撇嘴,「快算了吧,我听紅霞嬸說了,前幾年,桂花嬸去不坡村給人家接生,那家媳婦就沒了,只留下個吃女乃娃!還有在西王莊也接過一個,大人孩兒都沒了,還有咱村,小繭她娘,就是月子落下的病,不也是她去接生的?」
葛仙芹趕緊說,「快悄悄的吧,咱村就她還懂個接生,你說這些怪話,看傳到她耳朵里惹著了人,將來你再生老二,不還是要用著人家咧?到時候人家不來給幫忙怎麼呢?」
因為接生的多了,村里人都認老桂花是個行家,家里婦女要生了都去求她,不過這桂花也不是誰家都去,有那特別窮又出不起好東西的,她就裝個頭疼腦熱在炕上不起來。
當時葛仙芹生小椿,還是張桐材提前在山里打了野雞給桂花送了一只,要不桂花哪能看得起西坡窯洞里住的張家?
紅英一想,倒也是,又有點不甘心,「那個許同志和紀同志不是說,再來的時候要帶著甚衛生隊?這都快半個多月啦?」
葛仙芹噫了一聲,「你听他們胡吹呢?那咱這窮山溝里,甚也沒有,人家來一趟累死累活的不容易,又掙不下錢,來干甚呢?」
母女倆正說著話,一邊的吃女乃孩兒哇哇哭了。
紅英抱起孩兒來吃女乃,葛仙芹笑眯眯地看著那孩兒,不一會紅英婆婆端著一碗米湯就進來了。
產婦有精神,孩兒長得好,兩親家這會兒跟多年的老姊妹似的,都是笑臉對笑臉。
「來,喂完了孩兒,喝碗米湯墊墊肚。」
紅英把吃飽的娃遞給婆婆,婆婆抱著孫,喜得直嫌不夠,紅英端起碗來喝湯,葛仙芹瞟了眼,見那湯黃爛爛的,是當年的新小米,里頭還漂著稠稠的雞蛋花,心里就挺滿意的,這婆婆倒是舍得下本兒!
一屋子正其樂融融,就听著院里有人喊。
「娘!娘!那許同志和紀同志他們又來了,真的帶了宣傳隊和衛生隊啦!娘你不是這幾天眼楮不好?快去讓衛生隊的新大夫給瞧瞧!再不快些,今兒怕是輪不上啦!」
這聲音大家都認得,正是小椿的,如今小椿已經是十六七歲,快成大小伙兒了,聲音也比以前粗了不少。
小椿當了舅舅,他一個小伙兒也不好進月子房,也就是他娘抱著小外甥出來,他才看了幾眼。
葛仙芹和紅英婆婆都愣了下。
「啊?倒來啦?」才說過的話就被打了臉,葛仙芹都沒好意思去看她閨女的臉,趕緊從炕上跳下來,幾步就出了月子屋。
「來啦!一伙有七個人咧!我恰好在坡上地里呢,下來一問,就趕緊跟上回來啦,這回人都在老屯爺爺他家呢!咱可得快去!」
小椿激動得兩眼放光,真想不到這許同志和紀同志說話算話,真的就帶了宣傳隊和衛生隊來啦!
果然外頭來的人就是不一樣,那打扮的模樣,說的話,抬個手,邁個步子,都透著洋氣精神!
「呀!那我這兩天也有些頭疼,我也去看看!」
看著葛仙芹母子倆就往院外走了,紅英婆婆恍然想起了一句,也邁著小腳追了上去!
谷堆村听說了這大消息的人都急急忙忙地往王老屯家趕,葛仙芹他們過去的時候還能進得去院兒,等李茹听說了也往過走的時候,就連院兒也進不去了。
這還是快嘴霞頭一遭有熱鬧時她卻慢了一步,不過她也有絕招。
不知道從誰家的舊豬圈上挪了兩塊大石頭,快嘴霞把石頭往王老屯家牆根一墊,就站在上頭,兩手扒著牆頭,恰好能露出一雙眼楮來看見院里的情形,倒也不耽誤事兒,快嘴霞一扭頭發現了李茹,就很大方地招手讓李茹也站上來跟她一起扒牆頭。
院子里的人鬧哄哄的,老少男女,說的笑的,問的求的,簡直比趕大集還熱鬧。
院子正中支了張桌兒,兩頭桌邊坐著一男一女,身穿綠軍裝,戴著綠軍帽,腰里頭還扎著皮帶,皮帶上拴著一只小木箱,那小木箱方方正正,刷著白漆,一面上畫著個紅色的十字,另一面上寫著一行字︰為民服務。
這打扮,這行頭,比先前許同志和紀同志那一行,還要精神百倍,可不是一下子就把谷堆村的村民們給震住了?
這一男一女大概就是衛生隊的,他們一人面前擺著個小板凳,看病的人就坐在上頭。
要不說人家是新大夫呢,並不號脈,就是問問哪兒不舒服,看看得病的地方,要不就是讓張嘴看看舌頭,翻開眼皮用手電照照,拿著個系繩子的圓頭勺一樣的家伙往人心口上一貼,听人的心跳……
谷堆村人都是大開眼界。
自打頭兩個被新大夫治好了小毛病以後,後頭的人就擠擠挨挨,都想先看,還是王老屯和許同志和紀同志他們幾個一直維持著秩序,才沒有亂成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