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慢慢地短了。
李茹家吃晚飯的時候也比先頭早了一會兒。
三個閨女,一個小子,再加上李茹這個大人,不大的飯桌看著坐滿了人,倒是熱鬧得很。
紅英在李茹家已經住了五六天了,這位命硬的姑女乃女乃,倒真是表現得跟普通的農村閨女不太一樣。
李茹小的時候,曾經看過個老電影,是講的河東女人的,那里頭的河東女人就像是雜草一樣,不管去了哪里,只要有一個落腳的地方,就能頑強的生根生芽,她們能干和男人一樣苦的活兒,卻比男人還有耐力和韌性。
趙紅英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自打借住在李茹家里,李茹家掃地洗碗還有擔水這些活兒就都被搶去了,要不是大林堅持,連劈柴的活兒都不保。
就在跟李茹家三個孩兒搶活的空余時間,紅英還趁著空,活出了好幾十塊泥磚,在另外三個孩子的幫忙下,硬是砌出了一個放柴火的小泥房,和房後小菜園齊整的泥牆。
李茹的老祖宗李梅是個心地善良的,要不也不會收養綿花雙貴這幾個跟她沒血緣關系的孩兒,從現代來的李茹自認跟老祖宗相比,那是大大的不如,讓她發一兩回善心行,可要是長年累月,把一個孤兒從小養大,她自問就做不到了。
綿花是老祖宗已經收養的,她只能硬著頭皮接下去,大林是她老祖宗,雖說就算李茹撒手不管,大林多半也和家族故事里頭的那樣,另有奇遇,最後也艱難地活下來,但既然她能給老祖宗提供更好的生活條件,身為後代子孫,也算是責任所在。
至于紅英,說起來跟李茹也是有血緣關系的近親,李茹在接紅英到自己家住的時候也是稍微猶豫了下,但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給接到自己家里住了,在堂屋的一個角上用幾塊木頭搭了鋪床,還是張桐材和葛仙芹兩口倆來給幫的,李茹這一開口,就解決了他家的大難題,兩個現在看見李茹,恨不得離得三丈遠就開始對李茹笑。
原先說好了,光在李茹家里住,吃還到張家吃,後來紅英在李茹家里那麼勤快,李茹就順勢讓她在自家里吃早晚飯了,中午去張家,到底她只是個後世有血緣關系的,紅英現在的親娘還在呢,她也不可能把葛仙芹的責任都擔起來。
因為多了一口人,李茹家晚飯的份量比先頭,要差了一點。
李茹自己留神觀察,發現除了小蘭在她面前有口無心地嘟噥過一句之外,別的孩兒都沒表現出來有甚不一樣。不由得暗暗感嘆,果然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一個個都懂事的讓人心疼。
剛吃罷晚飯,葛仙芹就來了。
自從趙紅英住到了李茹家,葛仙芹來的次數就比從前多了。
大概是覺得紅英住在李茹家里,還吃兩頓飯有些不算話,葛仙芹來的時候一般也不空手,不是帶著一小把半青不紅的酸棗,就是山溝里頭才有的木瓜,雖不能頂糧食,也算是個能甜嘴的。
每次來的時候,看見李茹在做生活,就趕緊勤快地搭手幫忙。
今兒葛仙芹來的時候,李茹正在做鞋。
葛仙芹就拿了剪好的鞋底子,利索地替李茹納了起來。
這個活兒正好是李茹怎麼學都不到家的,有人幫忙,她正好省了事,去一邊紡麻線。
倆人一邊做活一邊說話,說著說著就說到了紅英的著落了。
「要不是你把俺紅英領在屋里住,還管她兩頓吃喝,在那頭來,他女乃女乃可要多嫌個樣哩!」
葛仙芹抹了抹眼角,想起那天的光景來,還覺得愁得不行。
閨女是千里迢迢的來投奔來了,可老張家的家底有多少,她心里清楚,一家人勒緊了褲腰帶,大概馬馬虎虎能活過這個年,要是再多上一個,讓誰少吃一口?
遲早小椿他女乃就得大鬧一場,到時候自己該怎麼著?有本事硬氣地帶著閨女逃荒去?
「咳,我看紅英這閨女也能干得很,年紀也不小了,就在咱這附近給她尋個婆家,嫁出去不就行了。」
接了紅英到自家,一開始李茹是有個模模糊糊的想法來著。
這個想法倒是跟綿花有關。
綿花是個靦腆又不愛說話的閨女,在老祖宗李梅身邊的時候就是當成親閨女一樣養大的,本來說是給雙貴養的童養媳,可雙貴這小子不學好,不樂意養活這一屋子中小婦女,跑去參加了十三支隊,當了土匪。
綿花當然也就不算是童養媳,變成了養女了。
等長大到十六七歲上,同村有戶人家來提親,老祖宗李梅覺得嫁到同村挺好,就答應了,還收了那家人兩棵樹當彩禮。
綿花嫁過去,一開始倒也不差,就是那家人心眼有點多,不想讓綿花認這個不親的娘,限制綿花跟李梅來往,不過綿花性格雖綿,但也有點拗,他們說歸說,她該來往還來往。
沒兩年生了一個大胖兒子,再兩年又懷上了,只可惜在生老二的時候,沒生下孩兒來,沒了。
故事里頭沒說具體是怎麼沒的,得了什麼病,也沒說是不是因為婆家苛刻,過了好幾十年,細節都流失了。
但就從在現代看到的那些社會新聞里推斷過去,李茹也能猜得出來,那家估計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綿花死了以後,那家人幾乎就跟李梅斷了來往。
這斷了來往的意思,在村里,就是逢年過節不上門送節禮……故事里頭還說了,那家人甚至還把當初的彩禮,兩棵樹,給要了回去……
李茹不知道娶了綿花的是哪一家,不過只要等將來看有誰來提親,彩禮是兩棵樹的就知道了。
李茹有一瞬間起了惡作劇的心思,就想將來把紅英說給那家,看看會發生點什麼?是誰命更硬?
但紅英在自己家里住了幾天,干活那麼勤快,甚至連河西話都是努力地在學,不過七八天就學得有模有樣了,這麼能干的好閨女,憑啥要便宜了那家雞賊的?
這不,這幾天,李茹就在盤算著村里的小伙們,看看誰跟紅英比較配。
李茹跟葛仙芹正說著話,外頭就听著快嘴霞的笑聲。
「喲,你們在屋里頭熱鬧呀?」
快嘴霞進了屋,小閨女們搶著給她倒了碗水。
快嘴霞難得地夸了閨女們一句,「誒呀,二梅你可真有福氣,有閨女就是和沒有閨女不一樣,我在屋里,都是我伺候他們爺仨,有誰給俺倒個水遞個飯來?」
等閨女們出了堂屋,快嘴霞看了眼葛仙芹,就到坑上坐到了李茹的旁邊。
「二梅姐啊,我這回可是給你說喜事來了。」
李茹心里一動,說曹操,曹操到,難道說綿花的親事就是這一樁?
葛仙芹看快嘴霞那意思,好像不想讓她听見,就站起來準備走,「喲,那你個說話吧,我哪天再來尋二梅。」
李茹笑著把她攔下,「沒事,都是一村人,有啥話不能听,紅霞你說吧。」
快嘴霞眼楮轉了轉,「那行,你不見外,那我也不見外,二梅姐呀,你是一家有女百家求,這不,有兩家人都托我打听你家綿花哩!」
兩家?
李茹愣了愣,「怎麼有兩家?都是誰家?」
快嘴霞一拍巴掌,「一家咱村的,一家外村的,唉呀,二梅姐你可真有福氣,還能挑女婿哩!」
這本村的,就是村東邊石頭院姓張的一家,他家有個二兒保柱,今年已經十六歲了,他娘這兩年一直在尋模著兒媳婦,也沒有合適的茬兒,這不,自打雙貴沒了,他娘冷眼旁觀,覺得綿花長得還可以,又老實听話能干活,就相中了綿花了。
那外村的,就是借住在村廟的劉老杈一家!
快嘴霞熱心地替李茹分析著。
「說起來,這兩家可真都不錯。石頭院保柱,那小伙長得機靈著哩,他娘他達說了,這會都是荒年也沒甚糧食,他家也拿不出甚好東西來,就是他爺在房後種了幾棵樹,都幾十年能成梁了,到時候就給你家兩棵,不管是你家拿來修房,還是賣給旁人都行……不過就是這會兒兩人年紀還小,他娘說是先訂親,等過二年再給他們辦事。」
李茹听著就樂了。
合著這是空手套白狼啊!
先不說那樹能不能得著,就說是先訂親這回事吧,要真是有誠意,知道綿花的情況,不該早點把閨女娶過去養著嗎?這還非得等到李茹這邊給養大了,才辦事接過去給他家生兒育女,這算盤打得咋這麼響呢?哦,等娶回家去了,就以不是親的為名不讓認娘家,還能省下四時節禮和孝敬老人的工夫,合著好事全讓他們給趕上了?
從前老祖宗沒識破這家人的雞賊,可李茹卻是早就在這兒防備著呢。
「哦,那倒是也不算差,劉老杈家呢?他家是怎麼說的?」
快嘴霞擠眉弄眼,「他家倒是說了,他家孩兒也不小了,他家人口又少,能早點娶媳婦就早點娶,他家願意出五十斤糧食!」
快嘴霞說著自己都有點妒忌了,那可是五十斤糧食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