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月華分生死。」
「一劍劃破一春秋。」
一位儒服的中年書生,一位道袍的中年女觀,二人分別念了一句七言。爾後,相視一笑。
「我派已經準備退出長安城。」
中年書生說了此話後,嘆道︰「唯今世道,雍州災矣。」
「我派亦有此意。」
中年女觀回了同樣的觀點。
這二人,一人佩有劍盟的標志,一人佩有斜月閣的標志。
二人談話的地點,正是斜月閣的洞天福地之內。
這是一場劍盟與斜月閣的交易,一場暗中密謀的交易。
開平二年,長安城。
悟痴和尚行走在京都的街道上,他一身僧袍,面容端詳,周身一股寧靜致遠的氣質。
「大師,可否求教一事?」
一位青年仕子,攔住了悟痴和尚的去路。
「施主有惑,貧僧若能解之,自當分憂。」
蓮台寺的悟疾和尚,是拈花一笑,如是在紅塵之中,卻又是超月兌物外。
「給。」青年仕子付了和尚手中的花錢,給了花攤小販。
小販謝了話,青年仕子不在意,而是引了路,領著悟痴和尚去了街旁的一家茶樓小坐。
進了茶樓,到了雅間。
待店小二上了茶水與點心後,青年仕子揮手讓店小二退下。爾後,屋內剩下他與悟痴和尚二人。
「鑄,請大師幫忙,護我沈氏留得一條血脈。」
這說話的青年仕子,不是他人,正是封縣城出生的沈鑄。
「請施主述清原委。」
悟痴和尚平靜的回道。
沈鑄神色凝重,他道︰「鑄膝下,唯剩一女。」
「此女命運,已經與柴氏相連。鑄不敢用此事給大師添上大麻煩。鑄掛念之人,乃在徐州封縣城,是鑄一母同胞的幼弟。今年,方是九歲。」
話到此時,沈鑄從懷里拿出了一塊令牌,道︰「當年,大師承諾過,能了鑄一樁心願。」
「此,就是鑄之心願。」
那令牌,上刻蓮台。
這是悟痴大和尚當年,自己送出去的東西。
今日,卻是又回了他的手中。
「施主當年,救下貧僧一命。」
「施主種下善因,貧僧自當回施主以善果。」
「阿彌陀佛。」悟痴和尚誦了一聲佛號,爾後,說道︰「罷,罷,既然施主提出此要求,貧僧應下了。」
「施主,不準備離開長安事非之地?」
對于悟痴和尚的此問,沈鑄搖頭,回道︰「入世太深,已無回頭之路。」
「怕是周國公府覆滅之時,就是在下的死期之日。」
沈鑄平靜的說了這等話,那靜默的眼神里,已經是死志生起。
悟痴和尚抬頭,用法眼一望後,心中明了。
他這位曾經的救命恩人,確實是大劫當來了。
「阿彌陀佛。」
「貧僧懺愧,未能救得施主月兌離苦難。」
悟痴和尚突然又轉了話題,道︰「不過,佛法講緣,貧僧與施主之間,有緣。」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施主可願入我佛門,超月兌世俗凡塵?」
悟痴大和尚的話,沈鑄自然是听了出來,這是讓他剃度修行,也當了和尚啊。
「不用。」
沈鑄搖頭,笑了起來,他道︰「五根不靜,七情不寧。在下還是在苦海里掙扎的好。」
「今日,得大師的承諾,在下心願已了。」
「如此,就不打擾大師了。」
悟痴大和尚再是誦一聲佛號。
隨後,沈鑄離開了。他離開前,到櫃台處,結了茶錢。
在雅間的臨窗處,悟痴和尚望著離開的沈鑄背影,嘆一聲,道︰「痴兒,何苦……」
「紅塵事非,遠離為福……」
自那日以後,長安城中,悟痴大和尚的身影,已然是消失了。
進了冬月,天冷了。
長安城在一場大雪後,披了雪白衣裳。
周國公府,依然是繁華喧囂。
作為世子爺柴慶的心月復,沈鑄卻是越發的沉默寡言。
至小年夜,沈鑄留于家中過節。
院中,有小兒的哭泣聲。沈鑄進了屋內,發現他的妻子呂雯正在哄了抽泣的女兒沈湘。
「你為何沒走?」
沈鑄嘆一聲後,說道。
「夫君未曾離開,我不走。湘兒也不走。」
呂雯繼續哄著女兒,頭未曾抬的回了話道。
「長安城將亂,大廈將傾。這墳中枯骨,我一人當得。卻不願你們母女一起陪我。」沈鑄說話後,走進了妻子身邊,他坐了下來,繼續說道︰「更何況,湘兒年紀尚小。你何苦……」
「是我累了你……」
「所以,無論將來有什麼苦果要咽下……」
「我陪你一起……」
這三句話,呂雯是斷斷續續的講了出來。
只不過,她講完之時,已經是淚流滿面。
在呂雯哭了後,她懷中的女兒,是哭泣的越發利害了。
「不怪你。」沈鑄搖搖頭,他道︰「你是我妻,我若不信重于你,還能信誰?」
沈鑄靜靜的望著妻子,望著這個嫁與他之前,是明媚如春,是驕傲四溢的女子。如今呢,在沈鑄眼前的,卻變成愁如秋水,眉間淡攏的模樣。
「咱們都門派的棄子。」
這等結果,沈鑄早知了。
所以,他怪了別人的時候,並不想怪了他的妻子,怪了這個給他生兒育女的女子。
「回斜月閣去,回蜀州去。你帶著湘兒走了,我才真正的安心。」沈鑄勸解道。
「不。」回了一個字後,呂雯抬了頭,她道︰「我身邊的人,無論是你,還是素素師姐,都留了長安城里。我不走……」
「你想過嗎?」
沈鑄反問,道︰「湘兒還這般小,留下了她,是否太狠心了?」
呂雯听得此話,愣神了一下。她明白夫君的意思,棄子的命運,除了死亡……
不會再有其它的。
那麼,留下來的女兒……
是要陪爹娘一起去了黃泉九幽嗎?
呂雯靜靜的坐了那兒,停止了眼淚。她的懷中,哭累的小女孩兒,還在抽泣著。
「我想把湘兒托附給爹娘。」
「我陪你。」
「我呂雯說過的話,就一定要做到。」
這個男人,是她的丈夫啊。
他們是枕邊人,呂雯怎麼可能舍下了這個男人。當初,選了夫婿時,是她自己挑的。所以,她不悔。
「阿雯,你可知,湘兒未曾得你的看顧,她在宗門里的日子,會如何?」
「一個失去了爹娘的孤女,會如何?」
「阿雯,陪湘兒一起長大吧。」
沈鑄望著妻子,道︰「這算我的心願,成全我,可成?」
「你當知,我是入局人,在入局之時,已經注定月兌不了身。但是,你和湘兒得宗門的庇護,是可以月兌身的。」
沈鑄的話,听在了呂雯的耳里,更是悲傷萬分。
「阿雯,算我求你……」
這一個求字,讓呂雯更是難過了。
「好,我答應你。」
呂雯最終,還是同意了。
「我想去見見素素師姐……」呂雯提了一話道。
「不行。」
沈鑄很干脆的回道。
「你得走,立馬帶著湘兒離開長安城。」
「回了宗門後,安心撫養湘兒長大吧。」
沈鑄話到此,又停了許久後,才道︰「如果……」
「如果你回了宗門後,將來再遇良人,便是嫁了吧。」
「咱們夫妻緣淺,你的後半輩子,需要一個更細心之人的呵護。我啊……」
「沒這個福份了……」
沈鑄說完後,站起了身,準備去了書房里靜坐些時候。
「夫君……」
呂雯喚了話。
沈鑄卻是像未曾听見一樣,道︰「你收拾一下細軟後,帶著湘兒立馬離開,去尋宗門的庇護。」
開平三年,元月。
沈鑄進了周國公府,給他的幕主拜年。
周國公府世子爺柴慶,倒是挺開心這位心月復的到來。
「你可听說,鄭國公府與劍盟生隙一事?」
對于柴慶的問話,沈鑄微低了眼簾,恭敬的回道︰「回主公,此事略有耳聞。」
「據在下听得的一點消息,劍盟倒向了聖上的那一邊。」
柴慶卻是笑了,他道︰「劍盟不是倒向了皇宮里的聖上,而是倒向了目前的徐、揚二州的藩鎮之主,唐國公府的主人。」
「那依主公之見,咱們是否與鄭國公府聯手,消弱劍盟?」
沈鑄的目光,沒有看著他的主公,而是,盯著地上的地磚,似在尋問了上意。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劍盟的修士界六派之首的大名,我是有耳聞的。」
「那等大勢力,豈是想鏟除,就能鏟除的?」
柴慶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的心中,自然是明了,這事情不是那般的簡單啊。
「不過嘛……」
柴慶正準備再說些什麼時,敲門聲響起。
「誰?」
柴慶問道。
「屬下柴七。」
門外敲門之人,是柴慶的貼身近衛。
「進來。」
待近衛柴七進來後,便是躬身一禮,道︰「世子爺,前院來人,說國公爺召您去明正堂,有要事商議。」
「既然父親相召,我這便過去。」
話落後,柴慶就是示意沈鑄可以退下了。
然而,退下去的沈鑄,卻是在出了周國公府後,黯然一嘆,道︰「應該來的,果然……」還是來了啊。
那未完的話語,沈鑄停在喉間。
天空,似乎又下起了小雪,紛紛揚揚。
這是不是意味著,今開的開春,會有了倒春寒嗎?
沈鑄想,若不然,為何都快元宵了,居然還是又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