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大唐開元二十年。
「阿兄!阿兄!」
「莫急,阿兄在這。」虞淵看向地板上,某位小郎君因為太匆忙而忘記穿履此時正光著的白女敕腳丫,皺眉。大跨步走向他,俯身一把將來人兒單臂抱起,往內室走去。
「地上涼,下次再如此著急光腳下地,阿兄可要懲罰你了。」
「冉冉知錯了。」懷里的孩子摟著兄長的脖子,撒嬌地往兄長的臉上蹭了蹭,十二歲的人了,身上還帶著一股子女乃香味。
「剛才急著喚我作甚?可是魘著了?莫怕,阿兄在這。」高大的男子將瘦弱的孩子側抱在自己懷里,托起小巧的玉足熟練地穿襪套履。末了親昵地互相蹭蹭鼻尖,在額上烙下安撫一吻。
「嗯,夢到阿兄跟阿耶阿娘一樣,丟下冉冉走了,怎麼也追不上。」
虞淵心下一痛,抱緊了身上的人兒,安慰道︰「不會的,不要怕,阿兄會永遠跟冉冉在一起。」
一年前,東都洛陽發生了一件震驚全城的大事︰虞氏當家及其夫人在一次帶領商隊去往西域的路途中,誤入白龍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世人皆知,白龍堆處于大漠深處,水草缺乏,干旱酷熱,每到夜晚,便滴水成冰,狂風大作,鬼聲不絕。若誤入白龍堆,行人多以白骨殘骸指路,如此,還可能迷失方向,可想而知,期間的凶險重重。
消息傳來後,在群狼虎視眈眈下,年僅十七的虞家三郎當機立斷成為新一任家主,手段狠辣,作風果決,很快穩住了局面。後來在暗衛的追查下,得知二人乃遭同行奸人所害。在下達了報復仇人的命令後,虞淵親自帶人深入大漠搜救,最終卻還是毫無所獲,令人安慰的是,也沒有尋到兩人的尸骨,不幸中的萬幸。
「昨日讀《莊子大宗師》︰‘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可用之于互相扶持、依賴之最親密的家人關系。阿兄,我們可是相濡以沫的最親密的人?」
「自然,阿兄只有冉冉了。冉冉會一直陪著阿兄吧?」
「冉冉也只有阿兄了。阿耶阿娘只是去了很遠的地方,我陪著阿兄等他們回來,有冉冉跟你相濡以沫,阿兄莫要傷心可好?」
虞九將埋在兄長脖頸的小腦袋□□,湊到跟前,伸出丁香小舌,輕輕地在兄長的唇上舌忝了舌忝,又覺得不夠濕,復又往返幾次。唇上的觸感若即若離,帶著一股女乃味,像不足月的小女乃貓輕輕在男子的心間撩撥,誘惑著他抓住貓兒的爪子一番欺負。
自己養大的孩子,自然知道他此舉是在安慰自己。
「阿兄?」眼前人兒眼眸澄澈,像極了行商途中,玉門關外天山之巔的晴空。童言童語,奇思妙想,卻是七分熨帖三分發笑,對虞三郎來說,恰如其分。
「嗯。」知道他在催自己回應,虞三低頭,餃住那兩瓣海棠花般櫻唇,溫柔地廝磨,舌忝、舐,待染上朱紅後,「張嘴」,虞九下意識地微張小口,放那滾燙的舌頭進來。
日頭漸升,日光透過直欞窗的縫隙射進內室,在鋪滿貂絨的地上形成斑駁。榻上的人影重疊,沐浴在春光里,唇齒交融,唾液相交,溫柔糾纏,不摻欲念。
所有的傷別離,喪親之痛,都在這一場「相濡以沫」中,得到安撫。
「可有不適?」
「很舒服。」雖然有些喘不過氣,但是被阿兄用這種方式親昵,虞九覺著整個身子都要飄起來,像泡在暖水之中,舒服地四肢都蜷縮了起來。
「阿兄,再來一次可好?」話音未落,卻听肚子「咕嚕咕嚕」一陣響。
含著千年寒冰的瞳眸冰雪融化,薄涼的嘴唇逸出輕笑,高大的男人笑容寵溺,「可是餓了,今日廚房做了你最愛吃的金乳酥和水晶糕,阿兄幫你梳洗,我們一起吃?嗯?」
「我還要婆羅門輕高面,還有巨勝奴。」這兩樣糕點都是胡食,最近虞九喜歡上了這些個西邊來的吃食,虞三寵他,專門請了個胡廚在家里做。
金乳酥是用純乳蒸就的乳餅,用獨隔通籠隔氣,色作金黃乃起,**甜膩。水晶糕乃一味用糯米,甜棗制成的糕點,棗米蒸破見花方取出。而那婆羅門輕高面是用從西域來的獨特香料做成的蒸面,巨勝奴則是蜜制 子,爽脆可口,被虞九拿來當零食吃,一咬一個脆。
飯席上,兄弟倆挨著坐。
「立德坊和南市西坊的胡祆神廟今日有幻術表演,要去看嗎?」虞淵捏住在外翩翩清雅貴公子,在家則胡吃海塞,毫無形象的虞九郎的下顎,用錦帕輕輕拭去他唇邊的蜜汁,隨口問道。
「阿兄今日不用處理商行事務嗎?」上次觀看廟會已是一年前的事情了,這一年來,虞家商行因為虞氏生死未卜之事,上下人心恍動,內有倚老賣老之輩妄圖□□,外有陷害耶娘的同行們虎視眈眈,虞淵臨危受命,晝夜不息,雷厲風行,終是穩定局面,守住家業。到了最近才將將閑了下來。而虞九郎在這一年中則是陪著兄長,此類廟會也是不去了。
每歲東都的祆神廟都會有此等廟會,商胡齊聚祈福,架起火台圍拜,烹豬羊,期間琵琶鼓笛,酣歌醉舞。祭神之後,便會有胡人為祆主,表演幻術,觀者數百人,喝聲震天,精彩處人人解下錦囊施錢于碗盆中,熱鬧非凡。
「今日休息,阿兄可以陪你去。前幾日不是說要去白馬寺還願嗎?順道去看看。」
「阿兄最好啦~這個糕點好吃,阿兄嘗嘗?」虞九將吃食遞到兄長唇邊,看他吃下,笑眯了大眼,埋頭繼續跟桌上的吃食較勁。
虞淵將口中甜的發膩的糕點吞下,連喝了幾口茶水。瞧著吃的正歡的人,搖頭,真不知他為何從小到大如此喜愛甜食。
早膳過後,一番整理換裝,待到兄弟二人並幾人護衛趕到祆神廟時,已是摩肩接踵,無法前進,兩旁客棧二樓的窗闌處也擠滿了觀看的人,隨著表演,人群中不時爆發出陣陣喝聲。
虞九體弱,又年紀尚幼,由兄長護在懷里,踮高了腳尖也無法看到表演,不由得微微嘟嘴,略微喪氣。
「阿兄,可看到了?演的是什麼?」
虞三不答,反而俯身一把摟住懷里人縴腰,貼于耳際道︰「抓緊。」
只覺身子驟然騰空,耳邊風聲忽然大作,天翻地覆,眼前之景如亂花,待定楮時,已是站立于屋檐之上了。上方的視線果然開闊,眼前具無遮擋。這點高度,對可飛檐走壁,踏葉穿行的虞三郎和一眾護衛來說,算不得什麼。
有那樹葉遮擋,再加上眾人都聚精于表演,倒是沒引起多大動靜。
只見下方人群中正上演胡騰舞,來自□□的男童,身穿窄袖伊朗上衣,頭戴綴著光珠的尖頂高聳帽子,身上系著長長的飄帶,伴隨著琵琶、橫笛樂聲,蹲身、旋轉、急速跳躍,飄帶的另一端也隨之高揚。
「這種舞簡單之極,我回去也跳給阿兄看,一定跳得比他們好看。」
身後一直護著的虞三郎聞言附和道︰「嗯,冉冉自是他們無法相比的。」
樂舞結束後便是中原的百姓翹首以盼的幻術表演。只見一頭戴尖頂氈帽,高目深鼻多須髯的胡人,取出一柄利同霜雪,吹發不過的橫刀,忽而以刀刺向月復部,人群皆驟然大驚出聲,屋頂上的虞九也驚得不由用雙手掩目。
刀刃自那人後背而出,可是那胡人還不覺疼痛般,握住刀柄大力攪動,血流不止。場面十分可怕,圍觀的人都被嚇到了,還有那小孩子哭聲響起。這是要出人命的呀?!
少頃,卻見另一胡人以水噴之,那中刀之人立即做復原狀,傷口也平復如初!
虞九第一次見這等表演,此刻張大了小嘴,扭身向身後的兄長︰「阿兄,你,你看到了嗎?他竟然沒事?!」
虞三自幼習武,且幾年來多行走西域各國,相比自小便多宅居于家中「養在深閨」的虞九而言,他對這等把戲已是早已看透,但是也不會打擊他的新奇勁。只問道︰「還要看嗎?」
「嗯嗯!」
接下來連番上前祭神表演的還有走繩伎、柔軟伎、吞火者和侏儒伎等,種種驚奇怪志,對第一次見到這到這種表演的土包子虞九郎來說可謂大開眼界,再一次對遙遠神秘的西域產生了無限的遐想、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