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程欽踏入自家院子，先是听見一陣喧鬧的說話聲,接著還聞見了淡淡的肉味和酒香,他有些意外，待走到自己居住的院子門口，就瞧見念月正端著菜盤往里面走，上面還放著兩盤菜。
「這是……」他剛出聲詢問,顧青青跑了出來，挽住他的手臂︰「大少爺,今天有客人喲！」
程欽往院子里面看,只見當中空地的石桌邊上站著兩個人,都是身材高大的男子，再仔細一看,正是陳士武和方啟運兄弟倆。
方啟運迎了出來，抱拳道︰「打擾程兄了，三妹她堅持讓我們來貴府吃酒,我們推遲不過，就買了酒菜帶過來,一直在等你回來。」
他們二人在都城並無居所,一直住在官舍里,雖然住宿方便，但是要想盡興喝酒還是不太方便，平時只能去酒樓逍遙。
陳士武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大大咧咧地說︰「程少爺快來快來，就等你啦！」
程欽一時之間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他和方啟運陳士武既是朋友，又是同僚，關系雖然也不差，但還沒有到稱兄道弟的程度，盡管相談甚歡，平日見面說話還是有幾分客氣的。他們倆和顧青青是義兄妹，也就是說，其實是顧青青邀請他們到家里來做客，他的丫鬟在他家里請朋友吃酒。
這種感覺好奇妙。
可是程欽一點也不覺得生氣，完全沒有，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內心甚至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欣喜。在燕歸城的程府，顧青青總是放不開，只有在他面前還能保持幾分本真，在大部分人面前都謹小慎微。那會兒，他總覺得這個女孩子，總是有什麼東西保留著，隱藏著，無法真正接觸到她的內心。
現在顧青青直接把朋友們請回來，是不是意味著她已經把這里當成她真正的家了？
念月和顧青青把最後兩盤菜端過來，石桌子上擺得滿滿當當。這些菜有些是方啟運二人買回來的熟食，也有伙夫做出來的佳肴，看起來著實豐盛。
幾個人一起坐下，顧青青把念月也拉了過來，按著她坐在自己和陳士武中間。念月一看陳士武就臉紅想躲，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個子男人看見她也總有些局促。
兩個女孩子把所有的杯子里面斟滿酒，由程欽先舉杯，幾個人都喝了一些。顧青青和念月只抿了一小口意思意思。
幾個人吃了一會兒，玩起了行酒令，念月不太會玩一直輸，雖然每次都是喝一小口，但是喝得多了，暈生雙頰，醉眼惺忪。接著玩了一局，又是念月輸，她都醉得拿不穩酒杯，灑出來好多，陳士武急了，一把把酒杯拿了過去︰「來來來，我替她喝！」
顧青青也喝得有點醺醺然，就想逗他，她捂著酒杯口不讓陳士武喝︰「憑什麼你幫念月喝呀？我也能幫她喝！」
旁邊的程欽一臉好笑地看著她。
陳士武瞪她︰「你自己都喝醉了，還來逞能。總而言之，念月不能再喝了，她的罰酒都由我來喝！」
顧青青笑嘻嘻地繼續逗他︰「你是念月什麼人啊？男朋友嗎？」
「男……男朋友是什麼？」陳士武懵了，「這是哪的話，什麼意思？」
顧青青舌頭也有些不太利索了︰「男朋……友，就是……就是，呃，」她打了個嗝，噴著酒氣，「就是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你就是她……男朋友。」
陳士武臊得臉都紅了，一張大黑臉看起來煞是好笑︰「去去去！」
念月雖然醉得有些不太清醒，但是一直在听他們說話，听完這句話，抬頭看著陳士武。或許是因為酒壯人膽，她倒沒那麼害羞了。
顧青青不依不撓︰「你要是不喜歡她，我才不讓你幫她喝，嘻嘻！」
陳士武梗著脖子，臉紅得更黑了︰「誰說我不喜歡她？我喜歡！」
顧青青哈哈大笑，把杯子放開，陳士武又羞又氣，一揚脖子喝完，就覺得腿上一沉，低頭一看，喝醉的念月已經伏在他腿上，睡了過去。他扶著她的腦袋讓她睡得更舒服一些，然後抬起頭尷尬地看了一眼大家。
旁邊的幾個人愣了一下，一起爆發出一陣大笑聲，連陳士武自己都憋不住笑起來。
顧青青醉意朦朧，卻還是一本正經地說道︰「既然喜歡，我們家念月可就拜托給你了哦，她害羞不敢說，你又這麼不解風情，這要不出手幫你們一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捅破這層窗戶紙喲！」
陳士武撓了撓腦袋︰「是是是，三妹說的是。」
幾個人哄笑起來，酒喝得也越發暢快了。
程欽一掃這些日子的郁悶，剛開始喝得還有些矜持，到後來也是越來越隨意。已然是暮春時節，快到初夏，天氣熱起來。他喝得熱了，解了衫子，顧青青就很自然地幫他把外衣月兌掉拿到一旁。程欽含笑看了看她，把她手里的酒杯拿了過去。
旁邊的陳士武騰出一只手一只手扶著念月的腦袋以防她摔下去，一只手拿著酒碗喝酒吃肉。
可憐方啟運孤家寡人一只，看看左邊這對，又看看右邊那對，渾不是滋味地喝了口酒，嘆道︰「我今天好像不該來。」
陳士武還沒反應過來，顧青青就笑了︰「二哥馬上都是要當將軍的人了，正值婚齡，生得又是一表人才，這城里的姑娘小姐們還沒有聞風而動去踏破你家門檻嗎？」
方啟運搖頭道︰「我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總兵，這次出征如果順利的話，回來可能會有封官加爵的可能，如果不順利……只怕連命都沒了，更不要說娶妻了。」
顧青青嘆道︰「可惜我的小姐妹們都有主了，念月交給了大哥，霜花跟了二少爺，其他相熟的姐妹也都沒了，要不然再給你拉根紅線，不過你可不要看不起我們這些做丫鬟的。」
方啟運連忙擺手︰「不敢不敢，雖然說這世上有窮有富，有官宦人家也有平民百姓，我覺得都是一樣的對待。」
陳士武撇了撇嘴︰「我跟你說啊青青，二弟他啊，心里頭有人了！」
顧青青眨了眨眼︰「誰呀？」
方啟運立刻拿著酒杯去堵陳士武的嘴，陳士武避開，笑哈哈地說︰「就是那個燕家小姐，哦哦，那個把他一腳踢飛的那個哈哈哈哈，你看他還死活不承認，明明就是喜歡看人家小姑娘，偏偏每次見面就知道跟她吵架。」
方啟運白淨的臉變得通紅︰「大哥，別胡說！」
「我可沒胡說八道，」陳士武繼續八卦，「其實我覺得那姑娘對他也有點意思，有事沒事老是找他吵架。反正我踫見好幾回，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們倆是互相討厭，結果有一回啊，那個燕小姐掉了塊手帕，二弟就偷偷撿起來揣懷里了，正好被我看見了。」
方啟運從地上蹦起來，又羞又氣︰「大哥！」
顧青青笑得快斷氣︰「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們哈哈哈哈哈！」她笑得手抖，手里還舉著個酒杯，酒水灑得到處都是，程欽搖了搖頭，再次把酒杯拿走，又把她按進懷里︰「你也睡會兒吧。」
顧青青今天非常開心，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開懷過了。從前那種自由隨意的生活，似乎回到了身邊。恍惚是在夏季溫涼的夜，微風習習，在自己家里寬敞漂亮的院子里，盤著腿坐在石凳上，和一群好朋友在一起，談天說地，喝酒吃肉，人生如此，快哉。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皓月當空。顧青青發現自己趴在石桌上，但是並不覺得冷，再一看，身上披著程欽的衣服，把她裹得暖融融的。旁邊趴著的是念月，睡得人事不省，身上裹著的自然是陳士武的衣服。
再看那三個青年，都在不遠處的空地上，方啟運正和程欽過招。陳士武抱著手臂站在旁邊觀看。程欽習武也有三年了，一開始老乞丐來得還比較勤，等程欽熟練之後，他來的就少了。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該教的他都教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要看程欽自己的練習。
這幾年里，程欽沒有一天間斷練習，哪怕是在翰林院政務最為繁忙的時候，也會抽出時間練習，武藝精進很快。方啟運一開始還手下留情，過了幾招之後，覺得程欽並不像想象中的門外漢，也就多了幾分小心。程欽難得有機會和人過招，對方又是武狀元出身，不敢小瞧，自然是下了全力。
兩個人你來我往竟然過了幾十招，方啟運的眉頭越皺越緊，陳士武的眼楮都瞪圓了。方啟運一個後跳，收勢站定，程欽也就勢停了手。論勝負，他自然還是比不上方啟運的。
陳士武模了模下巴︰「之前沒見過程少爺的武功路子，今天一看怎麼覺得跟二弟的有點像？」
方啟運點點頭︰「的確是很像，不知道程兄的師父是哪一位高人？」
程欽一愣︰「是一位大叔，但是他一直不肯吐露名姓，我也只叫他師父，從來沒問過太多私事。」
方啟運說道︰「我家鄉是方家村，村民尚武，整個村子幾乎人人都會武功。我瞧著你的武功路子像是我們村子里的，但是有一些招式又沒有見過。不知道你的師父跟方家村有什麼淵源。」
程欽搖頭道︰「這就不清楚了。」
方啟運看了看天色，笑起來︰「好像每次和程兄一起都會不自覺地聊到這個點，你我見面不多，卻如此談得來。不打擾你們休息了，我和大哥先回去了，下次見面應該要等我出征回來才能見到了。」
程欽抱拳︰「到時候再來家里小聚，不醉不歸！」
「一言為定！」
程欽送完兩人回來，看見顧青青坐在石凳子上。她看見兩位義兄走了，想站起來，只覺得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只好作罷。程欽先扶著念月送回她的房間，又回到石凳前。
他剛要去抱她，顧青青已經張開雙臂摟住了他的脖子，程欽微微一用力，女孩子整個身體幾乎都掛在了他的身上。他彎了彎嘴角，笑著抱起她，走了兩步，突然問道︰「你說，我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顧青青酒勁還沒有完全過去，先是奇怪為何這麼現代化的詞語會從程欽嘴里說出來，接著想起來前半夜她逗陳士武的話，沒想到程欽也听進去了。
她歪了歪腦袋︰「我覺得不能算吧。」
程欽停住步子︰「你不是說，兩個人互相喜歡，就可以算作男朋友嗎？難得你不喜歡我？」
顧青青想逗逗他︰「你得先追上我才算是男朋友啊？」
「追？」程欽不明所以，「怎麼追？你跑我追？」
顧青青耐心解釋著︰「追就是說，你先喜歡我，然後呢，你想辦法讓我也喜歡你，這樣就算是追。」反正這古代的少爺什麼都不懂，她胡說八道他也不知道。
程欽挑眉看著她︰「你還沒喜歡上我嗎？」
顧青青小腦袋搖晃著︰「沒有沒有。」
程欽瞥見她黑眸中一抹得意的神色，心中暗笑，臉上卻一本正經︰「原來如此，你還沒喜歡我，我也不能算作你男朋友，那抱著你也不合適啊，我松手啦。」
說完，他真的作勢把手松開了，顧青青的身子立刻往下掉，嚇得她緊緊抱住程欽的脖子，整個身子巴在他身上︰「哎，別別別！」
程欽譏誚地一笑︰「現在喜歡了沒？」他的手其實還托著她半個身子，要不然就直接摔在青石板路上了。
「喜歡，喜歡！」顧青青抱得死緊，哇哇大叫，「我喜歡！」
程欽滿意地把她重新抱好，往睡房的方向走。顧青青被抱得安安穩穩的，緩過神來，又想作死︰「哎，就這麼被你追上了，我有點不甘心啊，要不我把你甩一次，你再重新追？」鬼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就不知不覺喜歡上他了呢？明明一開始的計劃不是他，明明還沒享受夠他對她好的感覺，就越來越喜歡了。
程欽又是一笑︰「甩？好啊，來！」他立刻作勢要把她丟出去。
顧青青醉醺醺地，像殺小豬一樣哭唧唧地抱住他的脖子︰「不要啦不要啦，一次就好，不追了不追了！」
程欽抱緊她，把下巴放在她的頭頂，輕笑道︰「小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