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會，滿朝文武都排著隊陸陸續續往外走,走在最前面的自然還是張大人和燕將軍，誰也不敢搶去他們倆的道。
兩個人走到門口的時候，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燕將軍神情冷淡︰「張大人請。」
張大人假惺惺地還了個禮，兩個人朝著不同的方向離去。
程欽走在後面，心中有些疑惑,又有些明了。當初他听方啟運講述江門關的事情，明明罪責在燕將軍身上,但是今天在朝堂上听見這麼一席話,看樣子張大人的罪責更重一些。
他正回頭想找方啟運，卻見他剛好從自己身邊快步走過，急匆匆地往前走了。程欽愣了一下,正在猶豫要不要叫住他，卻見方啟運幾乎是一路小跑一般追上了燕將軍。
燕將軍也看見了方啟運，停下步子看著他，似乎在等著他說話。
方啟運面色怪異，兩只手握成拳頭松開又握起,半天才憋出來一句︰「你剛才在朝堂上說的都是真的嗎？」
燕將軍微微一笑︰「你覺得是真的就是真的,覺得是假的就是假的。」
方啟運憋得面紅耳赤︰「從小到大，我听到的說法，都是因為燕將軍故意拖延時間搶戰功，才會來遲。」
燕將軍和方啟運身高相似，武官大多都是身材高大之人，兩個人可以平視對方。他一雙濃眉向上挑起︰「我一早就知道你是方將軍的兒子。當年江門關一戰，方兄身葬異地，連尸骨都無法收回。我愧對方家人啊，這麼多年都是暗中相助，並不曾讓你知道。」
方啟運站得筆直，默不作聲地听他說話。
「我也知道你現在和張大人走得比較近，時常在他府中出入。他這些年資助你家也是實情，你如今想要報答自然是應該。」燕將軍面帶笑意，語氣誠懇，「只是你與我相見之時，我總能隱約感覺到你對我的敵意，思來想去，只可能是我這位老對頭向你說了些什麼，讓你對我產生了誤解。先前我幾次三番想要找機會和你私下接觸解釋，但是總是沒有機會。今天也是難得的機會，讓我可以把當年的事情公諸于眾。」
方啟運瞪著一雙有些發紅的眼楮，他畢竟還是年輕，這種事情對他的沖擊力比較大，一時之間有些錯亂。
燕將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個很有潛力的將領，我一直在觀察你，相信不久之後你必然會成為國之棟梁！」
「讓我去！」方啟運終于憋出來一句低吼，「讓我領兵去江門關！」
燕將軍環顧了一下左右，見其他官員都已經走到大門處，才低聲說道︰「領兵打仗可不像你想象中的這麼簡單，我既不會讓一個沒有作戰經驗的新人將軍領兵，更不會接受這樣貿然做決定的將軍。」
方啟運一下子冷靜下來，他雙手抱拳行李︰「燕將軍勿怪，下官知道錯了。下官此生的夢想就是繼承父親的遺志，誓守我河山，堅守江門關，下官願與江門關共存亡！」
燕將軍搖了搖頭︰「你還是不明白方將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啊，他待部下如同兄弟，寧可死守城門，忍受城外敵軍侮辱謾罵，也不會讓軍隊貿然出擊以逞快意。他跟我說起過，戰場如□□/羅場，什麼榮辱什麼戰功都是虛無的，能留條命回家見家人，才是應該的。我雖不能完全認同他的觀點，但是我敬佩他是個漢子。」
方啟運喃喃道︰「我還一直以為張大人是個好人。」
燕將軍驀地笑起來︰「這世上哪有什麼好人壞人，每個人都是為了自己的立場。雖然他和我對抗多年，我卻也並不討厭他。雖然我戰功累累，死在我手里的人命又有多少，我也算不得什麼好人。等你再經歷一些事情，或許能明白這個道理。好了，我們在這里耽擱時間太久了，速速離去吧，免得遭人非議。」
說完，他轉身大踏步走了，方啟運低低地應了聲，卻是跟在他後面。
三天後，燕將軍向皇帝稟告，已經選中跟隨自己征戰多年的副將許延陵作為主帥，戰功顯赫的燕秉作為副帥，新任年輕總兵方啟運尚無帶兵經驗，作為隨軍將士一同前往作戰。
此消息一出，不脛而走，隔日程欽從宮里出來就告訴了顧青青。
沒想到第一個上戰場的竟然是自己的義兄，顧青青有些訝異，又在情理之中。
程欽頗有些羨慕︰「方兄終于可以一展自己的抱負了，我卻還是終日行書做冊，做些文官的職責。」老乞丐仍然有空就來指導他武藝，程欽的身手雖然趕不上方啟運陳士武他們，但是比著一般人也相當不錯了，只是一直沒有施展的機會。
顧青青現在一點也不想讓他上戰場，看著目前事態的發展，程欽跟戰場扯不上半點關系，她略略放了心，心情大好︰「大少爺，你就不要想太多啦，行軍打仗都是武官們的事情，你就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程欽不語。
顧青青專門抽空去找了一趟陳士武，一問之下才知道，陳士武這次是不去江門關的。他被編到了都城禁軍，主要是負責都城的安防工作。
陳士武老大不樂意︰「好男兒都應當去戰場廝殺一番，我學藝這麼多年，可不是為了在都城沒事抓抓小偷，趕趕小販的。」
顧青青笑︰「工作不分大小，你留在都城守護，我們也覺得心安。」
陳士武嘆氣︰「這明明就是大材小用。算啦，我正準備今天看望二弟，三妹你也一起去吧。」
顧青青自然是欣然同往。
方啟運今日在城北大營，這里有一多半都是燕將軍麾下大軍，每天都要操練布陣，習武強身，軍隊作風嚴謹，可謂是皓國第一強軍隊。其中最為精良的一支軍隊由燕將軍兒子燕秉統帥，不日將趕赴江門關。
主帥許延陵並不在場，他的部眾都在城西大營。燕秉是燕將軍的大兒子，二十多歲，生得劍眉星目，器宇軒昂。他從小習武，十幾歲就開始跟隨父親征戰沙場，到現在雖然年紀不算太大，卻是個有著豐富實戰經驗和顯赫戰功的將軍。本來皇帝一直想封他做將軍，都被燕將軍婉言謝絕了。
燕秉將眾兵士都集合在操練場上，他登上高台，對眾人說道︰「諸位兄弟，承蒙聖上欽點，再過幾天，大家就要奔赴江門關，與蠻軍作戰。這兩天，大家有什麼要跟自己家人交代的，都留書一封。每一次去打仗，燕某都會努力帶著大家回來，但是盡量不要留下遺憾。壯志雄心，保家衛國，雖然有凶險，但是保護的是我們的家人！」
下面的兵士們群情激昂。
燕秉點了點頭，示意大家安靜︰「這幾日要趕制一批兵器，營中有沒有會打鐵的？」
立刻有幾個人舉了手，這些兵士沒從軍前大多都是普通百姓，會各種營生也不奇怪。燕秉點了那幾個舉手的兵士，讓他們到主薄那里報名，又跟兵士們交待了幾句，然後說道︰「此次去江門關，皇上欽點許延陵許將軍和我率兵，還有總兵方啟運方大人，」他示意方啟運走到台前來，「許將軍你們都熟悉了，不再多說。這位方大人是武狀元出身，武藝高強，大家這幾天有什麼想請教的都可以找他。」
方啟運站在台子上，一眼望過去，無數的兵士隊列整齊，齊齊地抬頭望著他。就是這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血開始熱了起來。
與此同時，在城西大營里，一個身著黑袍的男人站在高台上，他身體很瘦，面皮白淨，黑色的長袍襯得他膚色白得像紙，如果不是身後戰旗上那個大大的「許」字證明了他的身份，恐怕第一眼看見他的人會以為這是個文弱的讀書人。他的腰間佩戴者一把長劍，除此以外，沒有任何像是武官的樣子。
台下黑壓壓站滿了兵士，那麼多的人，卻沒有一點響聲。
「沒什麼要緊的事兒，」許延陵開口，聲音意外地很溫和，「上面交代多找幾個會打鐵的人，有的話去主薄那里報告，可以多領點軍餉。」
下面舉起了幾只手，頓了一下，又有一個人舉起了手。
旁邊有人拉他的衣角︰「哎哎，程潛，你不是說你之前是富家少爺嗎？什麼時候學會打鐵了？」
最後那個舉手的兵士正是程潛，他黑色的長發全部束起，穿一套兵士的衣服，第一次露出一張神似程老爺的臉來，這張臉和程欽程桓也有幾分相似。他甩開旁邊那人的手，微微一笑︰「我說我會打鐵，那自然就是會的。」
打鐵也好，打仗也好，甚至是殺/人也罷，這種事情有什麼難的，只要他想學，每一樣都學得會。燕歸城他已經回不去了，那里不是他的家，是送他進鬼門關的地方。終有一天，他會堂堂正正地回到那里。
程潛清秀的臉上露出陰狠的神情來。
陳士武和顧青青在城北大營門口等了很久，才看見方啟運從里面走出來，身邊還有幾個人。方啟運一開始並沒有看見他們倆，陳士武輕輕吹了聲口哨，方啟運瞥了一眼，立刻對著身邊的人說了幾句話，接著就走了過來。
「大哥，三妹！」方啟運精神抖擻，一副躊躇志滿的樣子。
陳士武捶了他拳頭一下︰「二弟馬上也是要做將軍的人了！」
方啟運笑︰「還早得很呢，我現在只是隨軍的小將而已。不過第一次上戰場就可以去江門關，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沒想到這麼快就可以繼承先父遺志了。」
陳士武听他提起過世的方將軍，怕他傷感，立刻岔開話題︰「先不說這個，二弟這樣大喜的事情，咱們可得去好好喝杯酒慶祝一下。」
顧青青聞言，想起最近工作壓力繁重又因為不能上戰場郁郁不歡的程欽，她眼楮一亮︰「都來我家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