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很安靜，桌子上鋪著一大張白紙,上面歪歪扭扭地畫了許多格子,顧青青和念月各坐一邊，手執毛筆。
念月托著腦袋想了半天，拿著毛筆在格子上面點了個黑點，她剛把筆拿起來,顧青青已經在旁邊畫了個圈，既擋住了念月下一步的路數,又給自己搭了一條新路。
念月贊道︰「青青你可真厲害,我每次都要想半天才能確定在哪里畫點,你卻不假思索就畫上了，而且幾乎每次都是你贏,我真是自嘆不如。」
顧青青一哂︰「我這是下得多了，你回頭多玩一些就好了。」
兩個人下的是五子棋，顧青青當年上高中的時候喜歡玩這個,特別是高三那會兒，功課特別忙,神經緊張,卻又沒什麼娛樂活動,家里和學校全面禁止看電視玩游戲，連手機都沒收了，于是顧青青每天課間都在跟同學下五子棋，這游戲簡單易操作，只要有張紙有只筆就能夠玩得不亦樂乎。顧青青那會兒最喜歡在答題卡的背面玩，紙質好，畫著也舒服，用鋼筆畫格子，鉛筆畫點和圈，一局結束用橡皮擦掉就可以繼續玩了。
兩個人又下了一會兒，念月又輸了，顧青青又拿了張紙過來換上，她拿著毛筆小心翼翼地畫格子，筆尖太軟，直線畫得有些歪歪扭扭。念月看了一會兒說︰「這游戲還挺費神的，青青你會這麼多東西，當丫鬟真是可惜，就算是名門的小姐們，也不一定比你懂得多啊。」
顧青青一僵，有點尷尬地笑笑，她辛辛苦苦讀書這麼多年，一路努力考重點，好歹也算是品學兼優，大學也畢業了，工作不久，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考研，結果……其實她也不想當一個小丫鬟啊。
顧青青畫完了格子，又和念月繼續下棋。她瞥了一眼窗外，午後的陽光從窗欞照進來，灑在身上暖暖的，現在時辰尚早，離程欽回來大概還得兩三個時辰。
程欽入朝為官也有一個多月了，每天一早出門，晚上天黑才會回來。顧青青掐指一算，這古代公務員的工作時間倒也不比現世的時間短。程欽回來之後，還是會時常和顧青青聊天，所以她大致知道他的工作內容。
翰林修撰和編修只是六品和七品小官，所以程欽現在只能算是實習生，當然也包括方啟運他們幾個。年紀輕輕考中了功名，才華滿月復卻沒什麼經驗，暫時又不能直接委以重任，皇帝就給了一個便于培養的官餃。
翰林院的日常活動，主要是幫皇帝處理政事，雖然都是繁瑣小事，但是可以鍛煉能力，增長見識。皇帝如果要發布誥命赦令，本來應該由內閣大臣起草，但實際上普通文件都是由翰林代筆，這項工作有助于翰林官適應政務、加深閱歷、盡快熟悉國家事務，而編修工作是整理和錄入前朝史實，這樣就對前朝典故和國家發展歷史有一定的了解。所以翰林院官職日後容易得到提拔。
程欽此刻正埋頭于案，旁邊擺著一摞書冊，他剛剛把編修整理好的一部分國史錄好。由于修撰的工作還要記錄皇帝的言行，這一個月來，他也經常有機會在皇帝身邊。當今聖上年事已高，儲君尚幼，正處于新舊交替的階段。
少年程欽生長在程家深宅大院，那是整個燕歸城最強大最富有的家族，所以他生來就有一種優越感，而這種優越感從他進入都城之後，開始不斷地受到打擊，如今進入皇宮，有機會經常伴君側，能夠見到更多形形□□的人群，他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人只有離開生長安逸的地方，走到外面廣博的世界里，不斷受到擠壓和摩擦，才能真正認識到自己到底是什麼樣子，才能月兌掉身體外面那層堅硬的殼。那層殼的名字有很多，叫做自我保護、自傲、自我滿足、自怨自艾等等。等到真正月兌掉這層殼之後，才可以成長得更為強大，才有無限可能。這個時候，就不再需要任何殼作為保護了。
顧青青很明顯地覺察到了這一點，剛開始的幾天，程欽從宮里面回來，偶爾還會抱怨一些同僚，後來這些抱怨就越來越少，再到後來程欽在人前絕口不提工作的事情。有幾次她到皇宮城門口去接程欽，看見他和同僚剛從里面走出來的那一剎那，臉上神情淡淡的，和人行禮道別的模樣，竟然有幾分陌生的感覺。
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讓他短短的時間里，成長了這麼多。
程欽從書冊中抬起頭來，他又寫完了一份文書，用毛筆寫得工工整整，放在案幾邊上晾著。曾經他的書法被私塾先生大為贊賞，但是現在程欽感受不到這種優勢了。他的旁邊坐著好幾位同僚，每個人字跡清秀，工整漂亮。他能做到的事情，很多人也可以做得到。
門外腳步聲響起，門簾一掀，走進來兩個人，並肩站在門口。程欽認得，這兩個人一個是侍讀學士，姓王，一個是侍講學士，姓林，官居從五品，比他們的官餃都要高一些。不僅如此，他們還有機會給皇室子弟講學。雖然說儲君的授業老師是正五品大學士齊大人，不過王學士和林學士也都是有機會給儲君講學的，所以和儲君是亦君臣亦師生的關系，等小儲君即位之後，這幾位都有機會高升。
作為六品史官修撰，程欽起身行禮。
王學士略胖一些，他向程欽還了禮，掃了一圈，說道︰「這兩天我跟林學士那邊有些活兒忙不完了，想抽調一個人過去幫幫忙，看看誰有空閑時間？」
程欽愣了一下，還沒說話，坐在最邊上的秦升已經站起身來，說道︰「下官略有空閑，可以幫忙。」
瘦高的林學士點點頭，笑道︰「這不是新晉探花嗎？好說好說！」
又說了幾句話，秦升就跟著出去了。
旁邊另外兩名編修竊竊私語︰「秦升的活兒好像還沒干完吧？」
「還有幾章國史沒編完呢，得了，這活兒估計得我們幾個分著做了。」
「這個馬屁精，我才不幫他做！」
「學士那邊催著呢，不能按時完成，我們全都得受罰，寫吧寫吧，回頭整整他。」
程欽一直沒說話，等從宮里頭回到府里，跟顧青青念月一起吃完飯，念月到外面去收拾東西，程欽點亮了燈，把剩下一點沒做完的活兒拿出來寫。顧青青坐在旁邊，翻看他寫好的書冊。
程欽寫了一會兒，想起來秦升的事情，就跟顧青青說了說。他之前也跟顧青青說過她這個大哥平日里不喜歡跟人交流，在翰林院里面混得有些不太好，顧青青還請他幫忙照顧秦升一些，但是今天這事兒就做得有點過分了。
顧青青听完也覺得無語，不過她還是說道︰「我大哥在這邊無親無故，什麼都要靠自己，也是難了點。他雖然出身不好，但之前的日子過得跟大少爺一樣嬌貴，現如今大少爺還可以憑借家人的力量，有自己的宅院，大哥他就……」
秦升現在住在翰林院提供的宿舍里，也稱官舍。外地來都城無房的官員都可以住在官舍里，根據官職品級不同，住房條件也有不同。品級高的官員，自然居住條件就會好很多，像秦升這樣七品的底層小官，只有非常簡陋的住所。而且朝廷現在要求勤儉節約，凡是官舍都不允許太過奢華，也就是說，本來什麼樣就只能什麼樣，不允許搞裝修，自然破破爛爛的。
程欽有些不以為然︰「雖然我得益于父母的庇蔭，但也是靠自己的努力才考上功名的，並不比你大哥輕松多少。他既然已經入朝為官，自然要盡自己的本分，不能因為要巴結別人疏忽了自己的職責才是。」說完，大概是覺得自己語氣重了，他拉著顧青青的手，「我並不是要故意與他為難，我也知道秦升他的辛苦，能照料的都回照料到，你……」
顧青青忽地笑起來，回握著他的手︰「我明白，你說得很對，我剛才的話有些過于偏袒他了。雖然大哥跟我經常有矛盾，不過我同情他居多。大少爺，你真的跟之前不一樣了。」
之前的程欽不太會為人著想，更不喜歡解釋什麼，喜歡直來直去，而現在的程欽，明顯比先前穩重了許多，態度雖然變得更加堅定，但是溝通的時候卻更加溫和。顧青青之前一直把程欽當成弟弟輩的少年來看待，最近越來越覺得他成長的速度驚人，相處起來心理年齡的差距似乎縮小了。
程欽見顧青青定定地望著自己出神，樣子呆呆的有些好玩，于是手上輕輕用力，把她拉近自己，空出一只手來抬起她的下巴，輕輕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呀……」顧青青如夢初醒，向後躲了一下，捂著自己的嘴巴面紅耳赤。上次兩個人親親還是程欽酒醉的時候，這會兒兩個人都是清醒的，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程欽卻不覺得有什麼害羞，他再次把顧青青拉了過來，這個女孩子身子也長了不少，抱在懷里越發柔軟，他扶正她的臉頰，又親了一口，顧青青紅著臉又躲不開，只得閉著眼楮讓他親。
念月剛好從外面進來，一眼瞧見這兩個人這幅模樣，吐了吐舌頭，立刻就退了出去。
這一晚，仍然是顧青青守著程欽。等程欽一大早出門去了翰林院，顧青青和念月兩個人剛把白紙鋪上，毛筆還沒蘸上墨汁，就听見一陣腳步聲，護院匆匆跑進來說道︰「老爺夫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