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音院子是下人的去處,沒有什麼名字,只有一棵半枯的桂樹,「桂」的諧音是「鬼」,可能是鬼魂多次光顧的緣故,這棵樹現在已經全枯了,成了名副其實的樹鬼。
此刻她在的心也像這枯木一般了無生機,她在等一只鬼,一只被情所困的鬼。
起風了,月亮像做了虧心事一樣藏在雲朵後,空氣異常壓抑。蘇清音將被風拂亂的頭發別到耳後,她記得她從穿來到現在京城還沒下過雨。
上午雲霜院的鬧劇結束後,展昭來過了,他將他的發現告訴了蘇清音,展昭的話字字句句都砸在她心底。
「春菱。」
熟悉的寒冷,蘇清音不用看就知道她等的鬼到了。
長舌婦的身體似乎又透明許多,膝蓋以下的腿已經完全消失了。她的嘴唇顫了顫,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你恨馬洪彪。」蘇清音的聲音有些干巴巴的,「你真正愛的人是那個殺人的書生楊進。」
上午,展昭告訴她,楊進確實如羅晟所說是蜀中人士,他是兩個月前變賣了家產輾轉來到了京城。一年前他的未婚妻被侮辱後慘遭殺害,那個姑娘臨死前手中緊緊的拽著一片衣角,而那衣角屬于當時去夔州躲債的馬洪彪。
楊進告了官,但馬洪彪的叔叔是安撫司,衙門還得靠他叔叔發賑災糧,不敢管這個案子,因為馬洪彪是京城人士,衙門便把卷宗移交到開封府。羅晟的提醒,讓展昭隱約的想起了這個卷宗。
展昭的話解開了蘇清音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惑,在馬洪彪受傷的時候沒有在原地看護反而跟蹤凶手;听到馬洪彪虐待姑娘時的暴怒;一年前與馬洪彪在夔州的相遇;以及听到‘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後的瘋狂
蘇清音向展昭詢問楊進未婚妻名字的時候,聲音都帶著顫抖。當「春菱」兩個字從展昭的口中清晰的吐出後,她整個人都月兌力了。
「你讓我調查馬洪彪真正的死因是為了幫楊進月兌罪。」
月亮已經完全被雲層覆蓋了,院子里沒有一點兒光亮,但蘇清音依然選擇象征性的望天,因為不管多黑,她的眼楮都能將鬼看的很清楚。
「楊進一個有風骨的書生,不惜自降身份去馬洪彪常光顧的醉花樓賣畫,就是為了等一個機會,那日他故意說‘糟蹋良家婦女,害人性命’來激怒馬洪彪,馬洪彪擔心事情敗露將他拉到巷子里妄圖殺人滅口。楊進大概就是抱著這樣必死的覺悟,希望官府重新審理這件案子吧。」
蘇清音自顧自地說著,長舌婦靜靜的听著沒有否認。
「沒想到,」蘇清音苦笑,「死亡的威脅加上恨意竟然激發了楊進的潛能,他誤傷了馬洪彪,馬洪彪一死他心願已了,失去了你,他生無可戀,根本不在乎自己會被怎樣。但你想讓他活著,你沒有辦法,直到在街上遇到了我。」
長舌婦一聲嘆息。
蘇清音突然覺得自己很有意思,上一輩子她是退休殺手的女兒,父女倆為了性命時刻提防各種想要親近他們的人,直到死前她都沒有一個朋友。
借尸還魂後,除了蘇易一家子有些不給力,但和綠環在一起遠比那些提心吊膽的日子強多了。特殊的雙眼讓她遇到了老婆婆、長舌婦、王富和元佐,也讓她了解到鬼其實是可以相處的。
可她忘了,鬼也是人變的。
風停了,遠處傳來壓抑的雷鳴,空氣濕潤了,帶著些泥土的腥氣。
「為什麼騙我?因為怕說出真相楊進會因為故意殺人被斬首。」
蘇清音自問自答,胸口的氣血翻涌,喉嚨泛出一股腥甜。白玉堂的十全大補丸雖然能解毒,但兩種藥在身體里相愛相殺的折騰還是很痛苦的。
「啪嗒」一顆碩大的雨滴砸在蘇清音的臉上,蘇清音感覺臉上生疼,漸漸的更多雨滴砸向了她,雨水對她冰冷的身體來說算是暖的,沒一會兒原本悶熱的夏夜暴雨傾盆。
蘇清音就這麼平靜站在樹下,一動不動。頭一次,長舌婦臉上的憂傷是為了蘇清音,她剛要開口,蘇清音便搶在了她的前面,「你走吧。」
長舌婦不敢看她,連身上的寒氣都弱了。一人一鬼就這麼僵持著,最後長舌婦選擇了妥協,消失在這盛夏的雨夜。
她消失後,蘇清音對著黑夜一聲嘆息︰「該說的我都跟展昭說了,我也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小姐!你在干嘛?!」
綠環打著傘,提著燈籠到院子里就看到蘇清音一個人在桂樹下發呆。她驚慌的將傘遮在蘇清音的頭上,氣憤的責怪道︰「快跟我進屋,你知不知道你傷還沒好?!你知不知道這樣會生病?!」
蘇清音收了神,綠環的傘很破舊,望著半個身子都在傘外的綠環,心中酸澀,「我就是出來透透氣,沒想到下雨了。」
回了屋,綠環點起了豆大的油燈,粗暴的將蘇清音身上的濕衣服扒了,直接將她塞在被子里,再三威脅後,確定蘇清音不會再出去「透氣」才放心的回到外間重新睡下。
縮在了被子里,蘇清音方才覺得冷,十分後悔剛才仰望天空四十五度的裝逼行為,干燥的被子很快就溫暖了她的身體,剛才淋雨的行為藝術很耗神,她很快就迷糊過去了。
蘇清音的睡意是被耳邊潺潺不斷的水聲攪和沒了,但她睜開眼後並沒有瞧見一滴水。當她意識到自己身處在一個四面是牆的陌生房間時,狠狠的啐了一口——媽的,又做夢。她篤定決心,這回不管遇見什麼鬼,她都不會再相信那鬼話了。對于即將出現的鬼,她準備以十分不友好的姿態迎接。
時間過去了許久,她連個鬼影都沒看到。無聊之中隨意的掃了一眼房間,蘇清音震驚了,十分欽佩自己的腦洞。
房間內的牆凹凸不平,屋子很空,中間擺著一個棺材,棺材板上放著一只青銅油盞,油盞中黃色的油脂半凝固著,中間一根細細的燈芯上燃著豆大的光。
這是什麼情況?盜墓筆記,升棺發財?
她等了半天都沒鬼來,她自己也沒有睡醒的意思,在夢里傻愣著實在是很白痴的行徑,她大著膽子,取下了棺材上的油盞,盞中一股刺鼻的焦臭嗆的她直咳嗽。燈光的照射範圍有限,還好屋子也不大,她拿著油燈沿著牆壁在黑暗中探索,越看越驚訝。
這牆壁並不是泥胚,而是大大小小的蜂窩堆砌出來的。蘇清音嚇的趕緊拿遠了油燈,要是不小心撩著蜂窩,這麼多的蜜蜂出動,她就得成這屋里最大的馬蜂窩。
一只蜜蜂毫無征兆的從其中離她最近的一個蜂窩飛向了她手中的油燈,蘇清音的臉都綠了,屏住呼吸生怕這蜜蜂步了飛蛾的後塵。蜜蜂繞著燈飛了一圈,並沒有撲火的意思,屋脊六獸的飛走了。
蘇清音有些納悶,這才發現手中的燈盞並不熱,她試著用手指撥了撥火焰,這火竟然是涼的。剛才油燈那麼一晃,她隱約的瞧見那蜜蜂並不常見,體型沒有正常蜜蜂那麼大,身上還閃著金光。
她追著蜜蜂飛遠的方向,再次來到了棺材前,此刻那蜜蜂正老老實實的叮在棺材沿兒上。蘇清音舉著燈一瞧頓感驚奇,只見那蜜蜂的外形像一只濃縮後的蟬,遍體鎏金幾乎透明,將燈湊近,可以清晰的看到蜜蜂的內髒。
蘇清音很確定自己活這麼大絕逼沒見過這東西,那問題就來了,這個夢並不來源于自己的主意識,那這個夢究竟是要跟她傳達什麼?
突然間,棺材板毫無征兆的一顫,蘇清音嚇了一跳,手里的油燈差點兒沒扔出去。哪只叮著棺材縫的蜜蜂興奮的往棺材里擠了擠,棺材又是一顫。
「嗡嗡」
滿屋子的蜜蜂像是受到了什麼感召而躁動。蘇清音心里喊了聲不妙,隱約感覺到是棺材里的東西吸引了這些蜜蜂,正準備向後逃離,手中的燈火突然躥起三寸高,火焰也由黃色變成了藍綠色,在她分神之際,棺材的縫隙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涌出了血一樣的液體,那液體流淌的速度極快,瞬間打濕了她的裙擺。
「燈里是尸油,快扔掉那盞燈!」
一個聲音在她身後大喊。
「元佐?」蘇清音辨出了元佐的聲音,扔下了油盞。油盞跌落在地,屋子立刻黑到伸手不見五指。腕子上一緊,蘇清音被拉著跑了起來。
「你怎麼在這里?該死,那玉墜也不行嗎。」元佐的焦急中帶著自責。
「元佐,我們之前認識?」元佐的手又冰又滑的觸感讓蘇清音很熟悉,她十分確定自己沒有見過元佐,但她懷疑身體的原主認識。
元佐拉著她的手一頓,沒肯定也沒否定,只是帶著她瘋跑,兩人身後群蜂翅膀震動的響聲越來越大。
「該死,是子蚨血。」元佐瞥了一眼身旁的蘇清音,停下了腳步匆匆道︰「得罪了!」